县委大院内,楼门前,高挑的明灯下,两人并肩而立。
右边人高大温和,皮肤白晰,平易中带着可亲的优柔,像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总让人很舒服,但内敛有神的双眼,却分明显示着内心的决绝和果断;左边人相反,同样高的身材异常消瘦,似一颗挺硬的劲松,面色苍白,神情严肃,目光冷峻,脸颊边挂着一丝神经质抽搐,厚厚的近视镜下,双目滚滚,透着冷酷的苦闷,不屈的愤懑。
此二人便是白石县委的二号和四号:县长高文战及其亲密战友、副县长梁增云。
三十年前,两人风华正茂,怀着满腔革命热情到C市组织部任职,两年后又被同时打成右派,在白石县度过八载非人岁月。当云开日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高文战选择留在白石县。十年同甘共苦,深厚友情,梁增云毅然选择同时留下。时间倏忽,又二十年过去,他们仍在片贫瘠的土地上战斗着、也奉献着。
一阵冷风吹过,梁增云打个激灵,不无担心地对高文战道:“要不要给希岳打个电话,先把情况跟他说说,免得过于被动?”
张希岳,C市市委书记,省委常委,两人另一亲密战友。张希岳老爹是省军区司令,当年三人同时下放,张文岳很幸运,迅速被父亲调走保护起来。这并未影响三人友情。三十年来,三人始终保持着深刻隽永的兄弟之情。
“需要时再说。”高文战保持着一贯乐观,“这次意外责任不在我们,而且积极方面远比问题重要,只要人都抓回来,我们实事求是,地委应该能理解。”
两家监狱几乎同时暴狱,轻工厂准备充分,尽管损失巨大,但好歹迅速平息;底盘厂就没那么乐观了,五名干警伤亡,三十多犯人逃跑,虽全力围捕抓回大部,但仍有四名犯人和两只手枪在逃。
“就怕有人不这么想。”梁增云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高文战看看身边老战友,安慰道:“先看看再说,比这大多少倍的风浪我们都过去了,这点事难不倒我们。”
梁增云没再说话,却因老战友的鼓舞为之叹息。两人一起经历那么多,他还是原来的性子,倔强刚硬,遭遇不平总忍不住拍案而起,而高文战却成熟多了,既能潜心为老百姓办实事,又能在政治斗争中游刃有余。三个好友之中,高文战公认能力最强,若不是留在白石县,就算没背景,也未必比张希岳差太多,起码不至于仅干到县一级。
两人沉默一会,梁增云又问:“冰兵现在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高文战苦笑摇头,“这孩子性子太倔,跟我们当年倒有点像。”
梁增云也笑了:“希岳家那小子呢,还在等着?”
“嗯。”高文战点点头,不免有些歉意,不仅是对张希岳,更是对梁增云。
几年前,两位老友的儿子相继追求高冰兵,悉被拒绝,梁增云的儿子因此跑上海去了,张希岳的儿子也够倔,还在坚持着。
“你们家文涛怎么样了,还在上海吗?”高文战反问一句。梁文涛即梁增云儿子。
“现在还不好说,上个月又辞职了。”梁增云也摇了摇头,不过更欣慰,“这小子比我还倔,但能力比我强多了,他在外边混,倒比在官场让我放心。”
“现在时代不同,应该让孩子们自己选择。”高文战也感慨道,“我们几个在官场混一辈子,孩子们倒都跑外边去了,都搞不清是不是我们教育出了问题。”梁文涛是白领,高冰兵是记者,张希岳儿子是医生,高文战故有此说。
“也不全是。”梁增云呵呵一笑,“你们家建威不正给希岳当秘书吗?你怎么竟想着女儿,把儿子给忘了!”
“哦,对。”高文战恍然,汗颜地拍拍自己脑门。
提到爱女,高文战不由皱眉。两小时前,刘根生连夜到县委向他汇报了暴狱详细情况,尤其特别提到李都平做梦预警,杀匪救人,听得他一愣一愣。这当年的黑小子,女儿的前男友,他当然不陌生,九年前就曾为之惊奇。
当年高冰兵滑进山坳,李都平不顾安危从原地滑入,及时施手救治,高冰兵得以避免跛脚的命运,高文战一直深深感激。高三毕业,东欧巨变,苏联解体,李都平搞一大堆新版中国和世界地图卖给县委县政府,为自己挣够大学学费,更让高文战另眼相看。得知两人处对象,高文战打心眼里高兴。谁知大学毕业,两人莫名其妙分手,此后高冰兵一直没再找,高文战这个郁闷。
五年过去,高文战再次得到李都平消息,却比当年更加震惊。做梦预警,及时通知,虽然邪门,总是好事;非法持枪,杀匪救人,这也罢了,就当枪是捡的;聚众胁警,殴打警员,因为私怨,也说得过去。可几件事联系起来,被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问题就严重了。李都平是爱女前男友,又曾有恩,高文战不能不想办法,也就不能不头疼。
一段手机铃声打断他思绪,高文战把电话接通,当即面露喜色。电话很快打完,梁增云在旁问:“情况怎么样?”
“好消息。”高文战兴奋地道,“人全抓回来了,枪也追回了,四个人两把枪,一个不少,而且是轻工厂的干警抓到的。”
“这就好。”梁增云右拳在左掌猛击一拳,雀跃的同时也放心了。
逃犯悉数抓回,而且没造成群众人员伤亡和物资损失,高文战心里有底了,剩下的就是如何防止个别人小题大做,保住李都平这个惹祸的黑小子。
这边电话刚打完,一辆红旗牌小轿车驶进县委大门,白石县委一号、县委书记庞仲春,也就是高文战眼中的“个别人”,连夜从地区赶回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