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萧问天围炉而坐,细读着贾如呈上的书简。两日内一直在来回奔波计议,案头二十多卷简牍,他才起首展开头卷。“说得好!”,想必简牍上所言切中心意,萧问天拍案而赞,照着简牍念出声来:“夫国运之兴衰系于君,君治国之要义在于治民。所以为君者不能不强而明也,民不能不富而安也!圣明强悍之君,当归政集权于一身,择贤能者为吏以驱之,辅君以治民。故,吏者,君之犬马长剑,善使之而不致反噬于国,不可不查且防也!……”。
此为贾如所献诸策的序言,萧问天一字不漏地看完,继而把其他的书简一一拆开,“兵事、吏治、选才、理民、教谕、国风、田宅、租赋徭役……”萧问天一一念道,竟是每策成卷,治国万事,皆尽涉及。只是限于篇幅,每策提纲挈领说了个大概,没有细陈具体条款。“想必都藏在贾如胸中吧!”,萧问天掩上最后一卷,笑意盎然地自语道。
“自己虽然通古今之史,知道历代王朝弊病,但缺的是解决之法,想不到古人已有此智慧。更未料到的是,所谓大才,在野不在朝,民间处处藏龙卧虎呀!”。这厢萧问天还在感叹,门外却传来数声呼唤:“殿下……殿下!臣有事禀奏”。萧问天辨出是李响的声音,向外说道:“进来说话”。
侍立一旁的小梅忙碎步开门。一股寒风钻入室内,卫率令李响大步走向萧问天抱拳禀道:“殿下,长安来书”,说完从胸甲中掏出一方黑漆长匣双手奉与萧问天。
萧问天利索地取出长匣中的帛绢,铺在案上看去,正是父皇诏命。寥寥数语,不消片刻功夫便到尾列。萧问天折上帛绢笑道:“贾如分析的不错,父皇从孤所请。既然如此,孤的卫士们歇了两日想必也闷了。李响,去城东告知屯骑校尉张乐集结骑士,半个时辰后孤领着你们去缉拿恶贼,也好了结陈仓之事”。
李响领命而去。萧问天遣人召来王咸、王章、张放、冯兰和贾如,取出之前造好的商贾富户名册,就如何展开行动进行了一番商讨。不久,对策拟定,萧问天命人告知县尉封锁各处城门,这才领着王咸等几人打马奔向屯骑骑士营地。
大队骑士再现陈仓县城,百姓见状皆趋避室内,关门闭户以观其变,他们当然记得,前两天就是这队骑士来过之后,城西的富户朱仁阖家被灭。
“这次不知道谁会遭殃呢!”,关好门户后,一女子对自己的丈夫说道。
“胡说!遭什么殃,听说这是太子军马,来陈仓查出了官商勾结的不法之事,专拿黑心的商贾大户,与百姓无涉!你没听在县署当差的李大说吗?王县令都被关进了大牢!”。男子一脸鄙夷,自己的婆娘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对这些国家大事从来不感兴趣,也不关心。
女子对丈夫的斥责不以为意,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长了,早就习惯了,只是有些惊奇地自语道:“是么?连王县令也被拿下了?”,接着眉头一松,大觉畅快地说道:“哼!这个王县令真真活该,到任咱陈仓将近两年了吧,就没干过一件好事!”。
“多行不义自有报应,这不,老天爷派来太子殿下收拾他们了,等着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男子说完,经不住身边两个孩童的嬉闹,扭头大喝道:“还不禁声!小心屁股开花喽!”。
陈仓的数名商贾大户不是没有听到消息,只是太子前几日动了县令王亥和朱仁之后,没有进一步动作,于是都在小心谨慎地观望。再说,这种情形下,谁敢一马当先的跳出来,逃跑?还是反戈一击?那不是不打自招、飞蛾扑火么?几代人积累下的家财,哪里舍得轻易抛下?人啦,一旦被某种东西所俘获,不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则不会幡然醒悟。所以,萧问天军骑所至,名册上五、六名恶名昭彰的家伙竟是乖乖在家束手就擒。
整个下午,陈仓县城内外时见鸡飞狗跳,哭泣哀号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军士的高声喝骂,但于各处百姓却是秋毫无犯。渐渐有胆大的百姓开了门窗,对着被长绳一字串着的人犯指指点点。
“快看,那个不是张大户么?哼!我二姑家的闺女就是被他强抢去的,好好的一个女娃子,不过一年就被折磨致死,造孽哟!”。一妇人边说边抄起宽袖擦拭眼角的泪水。
“他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斗鸡溜狗,欺男霸女的”。
“我家原本在城西有八十多亩地,去岁阿爹一场大病,急需用钱,没有办法,被这厮用六百钱强行买去五十亩,唉……”。
各处百姓正在议论纷纷,忽地惊闻几声锣响,众人抬头看去,见到数名县署役卒提锣沿街巡唱:“各位乡亲,奉太子令,明日午时于城南渭水河畔处决不法之徒,众人皆可前往观刑。另有被灾或家贫者,朝廷将会分发抚恤……”。役卒每敲一通锣,就把上面的话重复高唱一遍,直到每一处街头巷角转过两遍才罢。
来日不是个好天气,北风刮了一上午才住,天地一片灰黄朦胧。萧问天用过午膳,在小梅的服侍下将全身收拾妥当,方才握剑出门。王咸几个都被他派了出去,勘验布置刑场、押解人犯、调度军士役卒,够他们忙的。
萧问天的车驾还没出城,漫天的鹅毛大雪悠悠然地飘落下来,不一会便将地上万物铺得雪白一片。好在没了刺骨的北风,坐在辎车内的萧问天反而觉得浑身燥热无比。“六户人口,合计三百一十二人,一个时辰后全部人头落地,自己是不是狠了点?”,萧问天有些于心不忍,转念又狠下心来暗道:“孤可怜他们,他们几时怜惜过百姓?孤不杀之,岂不是纵容他们的恶行!天道昭然,因果报应,要恨就恨他们自己吧”。“李响啊,加快点速度!”,萧问天命道。
刑场设在城南两里处,渭水自西向东流过,对岸有三五座山峰相连而立,山势异常陡峭。刑场这块平地,为渭水千百年来冲积而成,枯草被白雪盖住,好似一床巨大的松软棉被。萧问天来到刑场时,东西两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百姓。奇怪的是,整个刑场却非常安静,百姓个个神情亢奋,满眼期待,当中有许多妇孺臂挽竹篮,满满地盛着些草根菜叶。
几面大鼓擂响,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禀殿下,午时已到!”,屯骑校尉张乐自东首立鼓之处大步走向站在北面萧问天禀道。
“刀斧手就位,验明人犯正身!”,萧问天命道。
“无误!”
萧问天再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百多口人犯,圆睁双眼大喝道:“行刑!”。
张乐转身向南,向站立在人犯身后的刀斧手一挥手,众刀斧手便将明晃晃的大刀提到胸前,另一支手端过身边的酒碗,饱吸一口喷在刀上,一摔酒碗,双手握刀高高举起,继而在瞬息之间一齐落下……
一阵人头乱滚,颈血喷得遍地都是。血尚温,竟将铺在刑场上的一层白雪融成粘稠的血水。
忽地一声尖厉的哭嚎自人群中传出,一个、两个、三个……不久哭嚎之声连成一片……东西两边的百姓渐次跪在雪地之中,妇孺们把竹篮中的菜叶草根不断砸向刑场之中,男人们则望着萧问天拜倒,口中山呼道:“善恶有报,皇恩浩荡呀……”。
此情此景,让萧问天在心中一阵苦笑,没有来地想起一句话:“天下苦秦久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