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服侍的王嫱跪坐在放置案几的台阶下,见皇后一时无言,自己便想起了心事。八个月前,自己还没有进得这重重宫门,真正是一只自由飞舞在秭归宝坪村的小蝴蝶。家乡啊,山翠水莹,王嫱想到村头那片桔林,低垂着的脸庞不由得会心的浅笑。珍珠潭边的石台,可是因我久久不至蒙上了灰尘?无数个晴朗的日子,给田间劳作的阿爹和哥哥送完午饭,回头路过潭边,总要用衣角轻轻拂拭那台子,双膝抱胸就石台而坐,然后取出系于腰间的竹箫,和着香溪淙淙水声,向着湛蓝碧透的一泓潭水吹起女儿家的满腹心事。
“嫱儿!”
皇后蓦地一声低唤,王嫱娇小的身躯不由一颤,心神生生被拉了回来,忙端容正坐,面向王政君。
皇后双眼睁得滚圆,死死盯着王嫱道“第一次知道你这个小小的家人子,是因为我现在身上穿的这身襦裙。”
王嫱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从掖庭织室来椒房殿已经三个多月了,皇后待人宽厚,比起在织室日夜劳作的日子,这里着实幸福多了。只是觉得皇后似乎总有许多心事,除了驸马都尉王凤间或请安,椒房殿少见人来,皇帝上次来,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见了皇后不过将太子斥责一番,说太子在太子府中一味和一干宫女博戏为乐,沉迷酒色,不思上进。
见王嫱面有惊惧之色,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皇后王政君不由得心下一软,缓了缓神色道:“这身襦裙呀,针脚齐整,特别是这襟子上挑出的花纹样式,后宫也就独独你一份,辅之线丝颜色搭配,很是有些心思,招织室令问之,始知有你这个人儿。”
“娘娘的眷顾之恩,奴婢无时不心怀感念,如今也无以回报,只有尽心服侍娘娘,只是娘娘您……”,王嫱抬头看看了皇后,言犹欲止。
“只是如何?”王政君问道。
“奴婢自进椒房殿以来,时常见娘娘面带忧郁,却也不敢贸然进言规劝舒缓,娘娘春秋鼎盛,正当华年,还望……还望娘娘念及自己的身体,来日方长呀。”说完,王嫱向王政君拜伏于地。
王政君听到这些话语,眼圈竟是微红,掉下几滴眼泪,就是她那唯一的儿子——太子刘骜,何曾跟她说过念及自己身体这样的话?!好在伏于地面的王嫱看不到她的这等模样,定了定神说道:“嫱儿,你果然是个心思周全的贴心人儿!”,待命王嫱抬起头,又接着说道“先前织室令说你举止得体,待人处事无不妥当,现在看来所言非虚。这几个月来,你也瞧得清楚,我身边的人不多啊!”。
王嫱此刻心中上下忐忑不安,不知是福是祸,皇后对自己说身边的人不多,言中之意是什么?又视自己为什么人?皇后可不是她敢平视的,看着案几的眼睛余光中,面前这金簪绸襦的女人,高贵的外表掩饰不住内心的落寞。心里又起一丝怜悯,忽然觉得这高贵与低贱之间的距离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遥远,都是命运主宰下的可怜人罢了。“奴婢……奴婢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弹支曲子可好?”。
王政君摇摇头道:“罢了。嫱儿,你知道么?这一两年来,本宫夜不能寐,担心为何?”。
“可是太子?”,入宫时间一久,尽管王嫱这些宫女身份低下,可是长乐未央就这么大,深门禁宫中无日不有流言蜚语。
王政君没有直接回答王嫱的回问,径自说道:“前日驸马都尉王凤过来请安,跟本宫说起一件朝堂之事”,俄而,又换一幅冷峻颜色,恨恨道:“中书令石显这支箭已离弦,傅昭仪这就要下手了!”。
王嫱心里霎时生出退缩之意,这等大事,不是她一个小小家人子能妄自谋划的。
王政君耐不得王嫱半晌无话,想想数年间皇帝对傅、冯二位昭仪眷恋日盛,对自己则不闻不问,不喜太子刘骜之意溢于言表,这种重重的逼迫感早已是一日胜于一日,奈何自己实在是不长于政治之争,又商之无人,好不容易物色了一个毫无背景又颇有见识的王嫱,能放过吗?因而视以鼓励的眼神说道:“嫱儿不必思虑过多,这里没有外人,本宫很想听听你的建议,不管对错,都不会怪罪于你”。
王嫱感受到皇后的无助,一瞬间很有同病相怜之意。她很清楚这种感觉,入宫后的头几个月,那份彷徨,那种事事皆不能自己把握的无力,直叫人窒息。又念及皇后对己之宽厚,思忖一番后说道:“娘娘,当前此种情势,不可能一日彻底扭转,奴婢以为先要护好太子之位,方能以图将来”。
“如何为之?”,王政君急切地问道。
“娘娘可结于太后”。王嫱答道。
“太后……?”,王政君喃喃道,“皇帝、王太后、右将军王商、安平侯王舜……嫱儿,你方才真真说到了一个关键所在,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借力东宫?”。其实这句话实属虚言,王政君心里明白,以前一直觉得当今皇帝并非王太后所生,加上王太后本身并无子嗣,便看淡其将来。经王嫱提醒,方知自己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将来未可测,当下最要紧。有太后与皇帝的母慈子孝,今上又多谋少断,好好把握之下,眼前情势未尝不会有番新的天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