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战员们估计着部队肯定会有行动,都在互相地猜问着:“究竟打什么地方啊?”“打的是哪个哩?”“只怕他们预先逃走了,那倒可惜……。”
指战员情绪很高,每天战士们都把枪擦了又擦。尤其是机枪班的战士,不是练瞄准,就是练装退子弹。一个爱说笑的副班长说:“敌人排好队,只等我们的机关枪去点名,应点得好的每人赏他吃几颗花生米……”逗得众人忍不住笑起来。
一九三九年一月十八日清晨,嘹亮的集合号在狸头桥上空吹响。枕戈待旦、轻装打扮的三营和特务大队的战士们一队队在霜雪盖住的草地上站好了,等待着粟裕来讲话。粟裕走近队伍的时候,几百战士向他行注目礼。
当粟裕开头喊一声“同志们”的时候,战士们一齐立正,“唰”的一声,叫他们稍息之后,又是“唰”的一声。白雾似的热气从每个人的嘴里和鼻子里呼出来。
为保守秘密,粟裕没有多说,只简单地作了些鼓动,就让司号员吹响前进号子,指挥队伍开始出发北进。
天下着毛毛雨,路途泞滑难走。前面有人要滑倒了,后面看着的人顽皮地喊“仰射,预备放”;后面的滑倒了,前面的就喊“再来一个”。谈笑声与脚步声错杂地交响着,指战员的眉毛上都凝结了水银般的水珠。
第二天上午队伍上了船转向西开,到丹阳湖的西岸,翻过堤埂,改乘预备好了的几只装肥料的船,继续由水道西进,午夜十二时以后到达一个叫长陡门的地方隐蔽集结。
这里距攻击目的地还有七十余里。为了封锁消息,达到突袭的效果,部队在长陡门暂停前进,准备二十号晚上一夜间赶到目的地。
二十日天刚亮,战士们就起了床,又在擦枪,装填子弹夹,整理草鞋带子、包袱以及所有东西。八时以后,各单位召开军人大会,除作政治鼓动外,并宣布战场纪律及注意事项,同时,班与班、连与连之间订了缴枪捉俘虏的竞赛条件。午饭以后,值星排长让战士们睡觉休息。
午后一时,除值日的排长外,排以上的干部到粟裕的住处开会,粟裕说明了应攻击的地点和消灭哪一个敌人,具体分配了各连的任务和动作的次序及注意事项。
此次突袭的目标是官陡门伪军的司令部,驻扎有夏明才的三百多伪军,他们充当日寇走狗,侵扰农民,破坏抗日。
官陡门地形险要,其街道建筑在河两岸的堤埂上,不到一百米长,是一线的砖瓦房屋。两岸之间,只有宽约一米的板桥贯通。通往官陡门两岸的三条不到一米宽的堤埂的通路都被破坏了,白天架了木板才能通行。那里设有三层铁丝网和其他障碍物,铁丝网以内还有掩蔽的战壕,两岸中间的河,宽约五十米,是不能徒涉的。其余的全是河网与湖泊。
按照部署,攻击部队到达官徒门后,一路由粟裕率主力过桥,沿西岸北进,绕向西方,由芜湖方向的道路打过去。另一路则沿东岸北进,直插官陡门东街,但要等到西岸开始攻击后才能进攻,不能让敌人发觉过早。
干部们都异常注意听,特别是范连辉。范连辉分队的任务是由河的西街打到河的东街,以迅速的动作抢夺连通两岸的小板桥,这是最为关键的行动。粟裕因此会上严格宣布:如果范连辉的分队没有夺得桥,就是河西街有很多的枪,也应该让别的连队去缴,否则即或缴到很多的枪,也还要受处分的。
朱昌鲁率领的大官圩特务大队的任务是在青山、黄池间为突袭部队掩护。青山、黄池这两个据点的中心有一条直达目的地的、长约四十里的宽阔的堤埂,这是突袭部队的必经之道,也是唯一的一条归路。周边两个据点敌人有充分的可能截断突袭部队的归路。
最后粟裕要大家要在二十分钟内完全解决战斗,并迅速集结准备撤退:“官陡门距铁道最近处只有五里,距敌重兵把守的飞机场不到五里,距芜湖也未超出敌人的炮兵射程。河的西岸,街道南八里的永安桥、北十里的年陡门,都有数十敌人驻守,可以沿堤埂直趋街道。总之,敌人西南北三面各据点的增援部队,在半个小时以内,完全可以赶到。飞机的出动更不消两分钟,就可以在我们上空低飞袭击。”
随后分发了地图、命令、联络记号、战时对敌喊话口号和许多标语等,即行散会。
那天下午提早吃过晚饭,粟裕集合全体队伍,向全体指战员讲解作战任务,宣布了要攻击的地点和敌人。话讲完了,掌声和高兴的笑声响成一片。
会后连排长忙于分配夜战用的干电池和准备渡河用的绳索、标记等。战士们有些在擦枪,有些在整理草鞋,还有些在准备手榴弹,闲谈混杂在笑声中,可以听出有人在说:“打伪军好像吃豆腐、喝米汤一样,最怕他预先逃走了……”,也有人提醒说:“不能轻视这支伪军,他们是受过日本鬼子训练的,装备也好,地形又那样易守难攻,而且离敌人战略据点很近,鬼子容易来增援……”
二十日下午五点,部队出发,当地的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聚集在村口,目送部队,直到队伍走完了,走远了,看不清楚了,才回转屋里去。
天还没有黑,队伍中有些人边谈边走,天色慢慢黑了下来,从队伍里向前面望去,开始还可以看到全队,不久就只能看到一大串黑影,天上没有星光,最后只看到自己前面一个人的背影了。于是队伍也就寂静下来,除了听到“嚓嚓”的脚步声和远处间或的狗叫声外,什么都听不到。晚上八点多,部队到达亭头镇,担任后卫的大官圩特务大队停留下来,派出兵力,伏于青山两侧,阻击黄池、青山据点可能增援之敌。
主攻部队停了大约十五分钟,仍然按照原来的次序向目的地搜索前进。晚上十点钟到了大闸,在此必须渡河。粟裕先把河西岸的去路加强了警戒与封锁,然后利用仅有的两只小船在两小时半以内将队伍统统渡过了河。这时已是二十一日凌晨两点钟。离官徒门还有十七、八里路。
队伍到齐后急速的离开河岸向西赶路,可是还要渡过一条河,又不知渡船是否被敌人封锁了。如果不渡河,则须再多绕十里路,并且须从靠近敌人据点头道桥两三里路的地方通过,假如被其发现,用电话通告了各处,那就不好办了。决心要快,还是绕十里路好,即使被头道桥敌人发觉也不要紧,走快点,冲猛些就是了。于是开始快步,又断断续续地跑步,只听得紧促的呼吸声与跑步声,粟裕心里禁不住想着“地球转慢一点吧,不要过早天亮才好。”足足跑了二十里,虽是地上铺满了严寒的霜雪,天又刮着寒风,可是大家却跑出了一身汗来。到头道桥附近,用悄无声息的步伐安全地偷过,才觉得汗湿的衣服冰人。这样又费了半小时,才避免了敌人的发觉,折向正北急进,凌晨四点左右,部队赶到了王石桥。
王石桥距官徒门只有三里,这时粟裕放下心来,——敌人还没有发觉这支长途奔袭的部队,突袭的目的已经达到。
主力沿着堤埂的倾斜面前进,离敌人的据点有半里时停止下来,战士们蹲下来,肃静得连呼吸也小下来。
突击队的干部带了几个尖兵摸上前去侦察,发现只有两个敌人的哨兵,穿着大衣,戴着风帽。这里的三层铁丝网不高,从这边摸过去,敌人看不清我们,好打!好打!……
突击队进行最后侦察时,大家都肃静地贴着地面向前爬进;二梯队紧紧跟进。接近到铁丝网近边的时候,距敌人不到三十米,正想拉开障碍时,警钟响了,对方恶狠狠的问“哪个?”紧接着突击队的手机枪、花机关、轻机关、驳壳枪一齐开火,简直听不出每一响声的段落来,就像爆竹店里失火一样,只有那猛烈的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才能清晰的分出个数来。子弹出枪口和手榴弹爆炸的火光照耀得通亮,冲锋号吹得使人更加有劲。
不到一分钟就冲破了铁丝网,敌人两个哨兵被打倒躺在地上。离哨兵后面约十米的掩蔽部里的一排敌人,动作快的钻了出来,一到外面就中弹跌倒了,有的半个身子躺在洞里,半个身子躺在洞外,刚好塞住了洞口。动作慢的,就永远躺在掩蔽部里出不来了。
掩蔽部里和街口边的敌人还未完全解决,街上已丢了不少的枪。范连辉第二梯队勇猛的冲进街中,转向河边,顺利的夺到木桥。接着冲过河东,就到了伪军司令部的门口,又是爆竹店失火一样的一阵密集枪声,夹杂着手榴弹的猛烈爆炸声,战士们冲进了伪军司令部。
在西岸打响的同时,东岸的机关枪也响了,北进的一个连冲破了铁丝网,夹击着敌人的侧背,东边街口又是爆竹店失火一样响了一阵。
以后,枪声就渐渐稀疏下来。从开始攻击起到解决战斗,大约经过八分钟光景。
东方已经发白,街上只见到两种极端异样的情景:一种是横七竖八的敌尸和血肉模糊的呻吟着的敌人伤兵,满街杂乱的堆着军用品及用具;另一种情形,老百姓领着胜利的三营的官兵,肃清残敌,并送茶烧水,忙个不了。东边牵一串,西边押一群的俘虏,在南边街口的地坪里集合清查人数。由河西攻击的部队全无伤亡,攻击河东的部队伤卫生员、司号员各一名。
大家经过一晚的疲劳,脸色虽略显苍白,但是精力仍然很充沛,情绪更加高涨,愉快压倒了疲劳。都在兴高采烈的谈着:“这个伪军真是豆腐做的,真叫做豆腐军”,“可惜了,那个狗司令夏明才,在芜湖没有回来”,“铁丝网简直像蜘蛛网”,“哼,这样好的地形,四面都是水,只要有子弹,我们包守一个月”。
撤退的路上听到芜湖方向传来枪声。“噫,芜湖方向的枪响了,大概是敌人援兵吧?”一个战士问。“不要紧!他妈的,这样的地形,请他来吃子弹!”值星排长这样的回答。
“嘀嘀嘀嘀,哒哒哒哒,哒嘀,哒嘀……”司号员发出防空号音,在干部们督促下,战士们都分散隐蔽。不一会儿,敌机“嗡嗡嗡嗡”地在头顶低空侦察,一圈二圈三圈,但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飞走了。
下午两点,粟裕和三营回到黄池、青山之间的亭头镇,老百姓得到消息,异常兴奋,放鞭炮欢迎,庆祝胜利,并送来了一担担的稀粥。
回到狸头桥,军部来的战地服务团带有相机,有人喊:“照相照相”,于是把战利品全搬出来,部分参战的指战员站在一起合影留念。
粟裕欣然提笔:“新四军,胆气豪,不畏艰苦与疲劳,七十里之遥,雪夜奔袭芜湖郊,伪军无处逃,伤毙满沟,活捉四十余,步枪四五十条,机枪三挺,驳壳十余条,还有大刀、日伪军旗、脚踏车、大衣与皮袍,军用品用箩挑,汉奸远逃,敌伪心愁,广大人民兴高,同声咒骂汉奸:罪不可饶!粟裕题于(民国)廿八年一月廿一日。”
消息传开,老百姓乐坏了,更有有好事者编了一首顺口溜:“四老板,是天神,一飞飞到官陡门,黑头鬼子呼呼睡,阎罗殿上已点名;四老板,是天神,一飞飞到官陡门,这边唱着凯歌去,那边急煞了小日本;四老板,是天神,一飞飞到官陡门,百姓心里暗自喜,都夸老四是神兵。”
驻守芜湖的日军指挥官无可奈何地说:“新四军是神,你打他时一个也没有,他打你时都出来了。”
至此,粟裕打击日伪的打法基本成熟。夜战、近战、白刃战、伏击战、袭击战,可以扬长避短,打得敌人措手不及。那时日本鬼子很厉害,枪、炮火力强,猛打猛攻,一旦发起进攻势不可当,再有就是他们善于利用地形地物包围作战。但他们怕夜战,拚刺刀时怕贴身肉搏,最怕新四军打埋伏。
在奇袭官徒门的战斗中,大官圩特务大队完成掩护任务出色,粟裕特地嘉奖队长朱昌鲁。到了二月,又将特务大队和刘一鸿的“苏皖边区抗日自卫大队”合编为二支队特务营,当涂县的地方部队上升为二支队正规军,刘一鸿为营长。
经过半年多的锤炼,粟裕率领的二支队成为一支使敌人胆颤心寒的劲旅,活动范围从小丹阳周围一带迅速发展到南京近郊地区,大有兵临城下之势。但三团副团长邱金声由于长期征战,积劳成疾。粟裕决定派人将他送到军部医院治疗,随后邱金声在警卫员的护送下前往军部医院所在地安徽泾县的云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