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央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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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的命令直到三月才来。在中央的命令到来之前,粟裕为抗日干校学员全面地讲授了游击战术,将讲课的提纲拟成文稿,并油印成册发给学员。文稿共有八千余字,简明扼要地从游击战争的战略意义等六个方面对游击战术作了一个全面而又深刻的诠释。游击战术不讲究以硬碰硬,这种兵法其实和武术中的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原理相同,是工农红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同一时期八路军在北方开有许多青年训练班,都开得有这个课。粟裕在十年内战中的军事上的经验和心得上升到一个理论的高度,他在论述游击战术原则时讲到“敌进我进”,这是对红军时期游击战术的发展和创新。(几十年后研究粟裕的人发现,粟裕在这份文稿中提出的很多观点与毛泽东在一九三八年五月《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的战略设想竟不谋而合。)

    三月十号那天,天气晴朗。刘英和粟裕率闽浙边抗日游击总队全体指战员和抗日救亡干部学校全体师生,排列在山门街道路两旁。

    等了一会儿,见几个穿灰色军装的人从水头衔方向而来。其中为首的那位身材高大,穿皮大衣戴皮帽,年纪三十开外,目光深邃、器宇轩昂、稳重朴实。这人叫曾山,是中共东南分局副书记兼组织部长。他此行代表中共中央长江局和东南分局专程来浙南传达浙江部队编制、集中地点以及今后浙江党的工作安排。另外他还给挺进师带来一部电台。

    据说曾山是杀猪的出身,不过凡英雄都是不论出处的,内战时期他是中央苏区江西省苏维埃政府主席,国民党方面出价八万银元买他的人头。很了不得!他到苏联学习了两年,去年才从苏联回国。回国后他参加了中共中央政治局专门讨论南方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问题的会议,他和陈毅一起协助叶挺、项英完成了新四军部队编组和东南分局筹建工作。当陈毅奔走于赣南、赣粤边、湘赣边的红军游击区时,曾山则前往湘赣边、赣粤边、闽浙边三块游击区传达中央精神,动员部队集中。

    曾山在龙跃、余龙贵、郑海啸的陪同下渐渐走近,刘英、粟裕等迎上前。

    “你好,刘英同志!”曾山一手握住刘英,另一只手伸向粟裕,“——你好,粟裕同志!”

    “你好,曾山同志!”粟裕紧紧握住曾山的手。

    这是刘英和粟裕自一九三四年离开中央苏区后第一次与中央代表直接握手,他们身后掌声、军号声、鞭炮声一齐响起。

    曾山在粟裕的司令部稍事休息后上了大屯村,与刘英一起住在大屯村。随后,在省委机关驻地刘英办公室里召开中共闽浙边临时省委会议。

    曾山在会上做出决定,宣布说:“南方各游击区是十年血战的结果,是今后抗战和进行革命斗争的重要战略支点。对游击区的安全和巩固的问题,中央十分重视,一再强调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一定要保存。因为日寇有可能在温州沿海登陆,为了准备在日寇登陆后在闽浙赣地区开展游击战争,东南分局决定,由刘英同志主持浙江省的工作,谢文清同志、龙跃同志、张麒麟同志、林辉山同志、郑丹甫同志、叶廷鹏同志、郑海啸同志等,与刘英同志一起留在浙江工作;闽浙边‘抗日游击总队’改编为新四军第三支队第七团,粟裕同志任团长,带领部队开赴皖南岩寺,加入新四军的战斗序列。”

    命令既下,粟裕的脸上容光焕发。——从江西出来南征北战、东奔西突,目的都只有一个:抗日!作为一个军人,都早已将个人荣誉和生死置之度外,恨不能插翅飞向战场与日本侵略者来个痛快的决战,以血和火来捍卫国家和人民。

    随后在干校礼堂举行的改编大会上,曾山向第七团指战员和干校全体学员作形势报告:

    “从一八九四年甲午战争开始,日本帝国主义蓄意扩大侵华战争。先是台湾,继而东北,随后是热河、绥远,大片中国领土沦为日本的殖民地。自去年七月七日日寇全面侵略以来,日寇已占领我上海、太原,南京等地,目前正集结在徐州一带,要与我军再次发生会战。在江浙,国民党的战线已被击破,日寇正沿长江西进,指向武汉。日寇是有强大的武装力量的帝国主义国家,是有计划有准备的进攻;我们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关系的国家,军事技术落后,政府与军队陈旧腐败,病态与弱点很多,军事指挥十分落后。开始作战时,我国难于避免处于失利的局面。由于目前的失利,造成了我国军事上、政治上、财政上、经济上的许多困难。这种困难为民族失败主义者、汉奸、亲日派所利用,以证明中国之不能抗日,以便利于他们的投降妥协;这种困难使抗日派内部一部分人发生动摇与失望,觉得抗战无办法与无出路。但从长久看,我们中国地大物博,国际形势上也不利于日本,我们中国有力量战胜日本。所以抗战派内部的‘决定的力量’蒋介石,直到今天仍然主张坚决抗战。当前紧急任务,是团结抗日派内部,首先是国共两党进一步的合作,团结一切力量打破亲日派的阴谋,克服当前的一切困难,继续抗战。扩大与巩固以国共两党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抗日高于一切’,民主民生均在其次。我们对国民党及国民党各派的态度,是帮助他们的发展、巩固与团结,不是削弱它分化它。”

    那时在座的那些红军干部战士都是与国民党军杀得昏天黑地的,虽然国共合作已成现实,但仍还有一些人对红军改为国民革命军及红军红五角星帽徽换为国民党“白米子”帽徽想不通。听了曾山的报告后才在思想上彻底转过弯来。

    讲到闽浙边红军游击队,曾山转告了中共中央及东南分局领导人对闽浙边红军游击队的亲切慰问,对他们在蒋介石统治的腹心地区坚持了三年游击战争给予高度评价:

    “当主力红军实行伟大战略转移,方志敏同志率领的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在怀玉山失败以后,国民党蒋介石大肆吹嘘所谓红军被消灭了,他们胜利了。可是,正当他们兴高采烈之际,红军挺进师却打到了他们所谓‘素称平安之区’的浙江来了!

    “你们用铁一般的事实,揭穿了国民党蒋介石自欺欺人的反动宣传。你们的消息,不但传遍了浙江全省,而且还传到了上海、南京以至于全国。当时,苏联也很重视你们在浙江的行动和胜利。我在莫斯科学习时,就曾经看到《真理报》用大字标题刊登了红军挺进师在浙江战斗的胜利消息。你们在三年游击战争中,给了浙江省的统治阶级以很大的威胁和打击,吸引了大量国民党的正规军其中包括蒋介石的王牌军,在战略上策应了主力红军的长征和南方各省游击战争的胜利开展!”

    古有壮士断臂,当初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东进实在是中央出于无奈而做出的一个悲壮的决定。

    先遣队的装备很差,兵员虽有六千多人,战斗人员只有一半,但即使是这样的队伍却仍在江西、福建、浙江国民党重兵围困中翻江倒海,甚至兵临福州城下。虽然损失惨重,但保留了火种。所以尽管最后没有到达目的地皖南,但仍可称得上是不辱使命。挺进师正是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留存的火种,他们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坚持了下来。作为这支部队的领导人,粟裕为挺进师的生存付出了他全部的智慧和心血,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在挺进师最艰难的时候起到了顶梁柱的作用。

    当粟裕听到曾山对挺进师评价时,他内心感到欣慰,脸上现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

    “……,现在苏联农村已普遍建立集体农庄和国营农场,重工业很发达。五一国际劳动节,我在莫斯科时被邀请到红场观看阅兵式和群众游行,苏联红军很强大,有很多新式武器。中国的红军即现在八路军、新四军,在抗日战争中也会强大起来的。中国,也必将成为世界上的一个强大国家!”

    曾山的讲话给全体参加会议的人以很大的启发和鼓舞,赢得热烈的掌声。

    报告后,曾山和刘英、粟裕及部分挺进师战士在抗日救亡干部学校前合影。粟裕与刘英、曾山站在后排行列的中央,左右和前排是全副武装、威武的挺进师的战士。

    第二天,刘英带上一部电台,和曾山一起先赴东南分局。粟裕、陈铁君、张文碧、范连辉、余龙贵、杨立财等将走上抗日前线的将士及省委和军区领导为他送行。

    “多杀鬼子,多打胜仗!我在这里等你们的捷报。”刘英握着粟裕的手,语气里透露出信任和期望。

    刘英,原名刘声沐,化名可夫、越人、爱群、锄非、王志远、林远志。刘英多才多艺,书法上有一手绝活,他的双手和右脚都会写字。粟裕和他是从一九三四年开始在一起工作的,那时粟裕任红军北上先遣队参谋长,刘英任政治部主任。北上抗日先遣队主力在怀玉山陷入重围时,他和粟裕一同奉方志敏命令,带领部队突围,后来又一起组建了挺进师,建立浙西南游击根据地。他们共同经历了北上抗日先遣队和三年游击战争这两段艰难的历程。他们进入浙江后,国民党报纸曾惊叹:“浙江素称平安之区,自粟刘窜浙,赤化已波及全浙,以目下形势来论,浙江共匪不亚于四川、江西之匪,若当局未能迅速肃清,前途实堪可虑。”他和粟裕在工作上产生过严重分歧,矛盾曾激化到刘英把粟裕关起来进行批判的程度。即使后来为了大局两人和解,但也是分开活动,会面时各带自己的武装,各怀戒心,而且不敢住在一屋子里。但是他有对中国共产党及其所领导的革命事业的坚强信念,相信革命事业是正义的,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新四军成立时曾有意让他出任新四军的参谋长。

    粟裕看着刘英清瘦的面庞,喉咙里像堵塞了东西。他从刘英手中抽出手来,给刘英敬了一个军礼。

    两人从这里分手后,就没能再见面了。

    送走刘英和曾山,粟裕通知挺进师的中队长范连辉、余龙贵、杨立财,让部队做好出发准备。命令下达后,所到之处一片兴奋和欢呼。因为要远行,部队立刻开始轻装。

    干校则提前结束,程望(广东台山人,同济大学肄业)、林谷等二十四名学员组成“随军服务团”,陈雨笠任团长,随粟裕率领的出征部队北上抗日。一部份学员组成流动宣传队,由连珍、林夫带队深入平阳、瑞安、泰顺等县开展抗日救亡宣传。其余学员被分配到浙南各地和全省其它地方坚持斗争。离开干校前夕,学员们纷纷拿着纪念册,请粟裕等校领导题词留念。粟裕从一名学员手中接过纪念册,用钢笔写下了这样的赠语:

    “以游击战术打击来犯之敌。金米。一九三八年□月□日。”

    临出发前,浙江各地又介绍近百人前来参加第二期训练班学习,干校既已结束,校长粟裕和主要领导都有新的使命和任务,粟裕他们只好动员新来的学员回去参加抗日救亡工作。那时一个叫徐焕庭的和十几名青年刚从诸暨赶到山门,一听说要他们回家坚决不干,再三要求加入部队走上抗日前线。再三做工作,仍有五人态度坚决,参加了随军服务团。

    十七日,粟裕在龙井禅寺度过他在山门街的最后一晚,内心里有些难以名状的思绪。

    这是一个结束,外敌当前,民族大义为重,挽救中华民族的危亡为重,十年来与国民党内战及积怨告以段落。

    这是一个新的开端。北上抗日是三年前中央就赋予他们的使命,但真的走上抗日前线却是三年以后的今天。明天粟裕就将踏上抗日的征途,完成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历史使命,完成业已牺牲的革命志士未竟的抗日事业。

    当初从江西瑞金出发时红七军团及后来合编的红十军团共几千名将士所剩不多,想到这些粟裕有说不出的痛,内心怀着深深内疚感。他两次出任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参谋长,然而他觉得他不能很好地为寻淮洲、方志敏出谋划策,致使北上抗日先遣队的任务未能完成。他常常想,如果他能干一些,也许幸存下来的战友会更多一些,力量会更大一些。

    他内心深处还有对浙江的人民和山门的百姓的深深感激之情。三年来,浙南游击区的群众把挺进师当作自己的子弟兵,支援这支队伍渡过难关,战胜敌人,发展壮大,更有不少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打量着山门这个小镇,一种难舍的情感油然而生。

    ——当兵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这个地方与其他所住过的很多地方一样,一旦离开就很少有机会再回来。即使再来,也必定物是人非。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虽然以后的日子会想到这里,会在梦里回到这里。

    难舍的情感出现和存在只是一瞬间的事,粟裕看着地图,心绪飞向了千里之外的皖南岩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