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卢将军深深吸了口气,回复了镇定与平静,转头来看看安心与江傲两人,微皱了皱眉道:“你们,留在延州城吧!”这两人看上去都是汉人,但他却不敢完全信任他们。因为此时正在打仗,百姓们都巴不得跑到别处去躲个安全,这两人却偏偏要跑到这里来凑热闹。若说是来投军的吧,却又不像,尤其是那个女子,长得花容月貌,那力气,估计能拈起枚锈花针就不错了。那个男子看上去倒是气宇轩昂,仪表不俗,但也完全是个书生的模样,若要说他俩会打战,杀了他也不敢相信。
“丫丫滴!我告你性别歧视!”安心眼珠子一转,便知道那卢将军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当下气愤不过,叫嚷出来。什么嘛!一到了古代,女人便成了专事“生产”的代名词,这些家伙,难道都没听说过花木兰么!
卢将军听不懂安心的话,也没心思理会她在说些什么,忙着整备他的强弩手去了。江傲望望天色,已近夕阳西下时分,道:“你留在城中,我随着去瞧瞧吧。”
“不要。”安心想也不想便回绝,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何况看起来,这延州城里压根就没多少兵马,那卢将军能调派得动的也不会多,怎能放心让江傲独自一人去涉险。
江傲定定地望了安心半晌,他知道这个女人有时候很好说话,但认定的事情却绝不肯放弃,当下也不再劝说,只是问了一句道:“你那些‘毒气弹’、‘催泪弹’什么的带了没?”若是带了,危急情况下,江傲也能保证将安心安全带离出来。
安心立刻笑靥如花,献宝似地从马鞍袋里取出一袋子东西,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枚枚鸡卵大小的灰黑色圆球状物品,安心举起扬了扬,得意道:“居家旅行、打架劫舍、杀人放火之必备!”
江傲一见之下,满头黑线,别看这个女人一脸纯真,貌似亲切无害的模样,其实待在她身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给你的饭菜茶水里下些毒,又或是从身上掏出些设计精奇,构思巧妙的暗器。许多东西都是江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听说,这些都是安心穿越前的那个年代里流行的一种叫“武侠小说”里所特有的恶毒防身工具。比如前些日子安心正在研究的“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五毒天水”,光听名字就令人不寒而栗,好在,她从来没有尝试的机会。
那个卢将军既然无暇理会这两人在做些什么,安心与江傲很容易地便跟在了这群前去救援的强弩手后头奔赴前线了。
赶到三川口,只见宋夏两国兵马早已杀作一团,地上血流成河,双方兵士已是死伤了无数。安心见此惨状,鼻中又嗅见一股腥甜气味,竟隐隐有欲呕之状,连忙从怀里取出祛除异味的香丸嗅了几嗅,才勉强压下这阵烦恶之感。
“江傲,这,太惨了——”安心轻声对着身旁的江傲道。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非要有战争。两国人马如同野兽一般在战场上厮杀,前边延水里已飘浮起了一大片黑鸦鸦的尸体。虽然冷兵器时代的武器杀伤力比不过现代一枚原子弹,但是这种血肉横飞,哀号遍野的惨况是对所有人心理的极大考验。这,已是人间炼狱。
“你没事吧?”江傲皱着眉瞧着眼前的战况,宋军队势已被冲散,只靠着身后弓手的乱箭齐发来勉强压住阵脚,不让夏军冲压上来。夏军却已取了巨盾,抵挡着飞矢往前奋力冲杀。
“没事!”安心咬咬牙,从怀里拔出一把护身的小尖刀。江傲一见简直哭笑不得,一寸短一寸险,别说安心现下没什么武功,即便是她身手不弱,用这么短小的刀子跟人家的长剑长矛在战阵上厮杀也未必讨得了便宜去。
此时听得那卢将军大喊一声:“反贼不得猖狂!卢政来也!”,尔后当先冲进了宋军阵后。数百余名强弩手紧随其后,嘴里同时爆发出震天的嘶喊声,气势惊人。
安心骑在马上,先前还正在嘲笑这卢政上阵打战跟唱戏一般,这时听见这惊天动地的齐喊声,胸中竟也一股豪气上扬,只觉茫茫苍天之下,一切生命都变得渺小无比,恨不能也身着雕翎戎装,手执银枪跟着上前去厮杀。原来,许多人同时爆发出的一种情绪,是可以传染的!
再看江傲,面上带着淡定的笑容,望向那些夏国士兵的眼神——却是冷然!从骨子里透出的带着杀气的冷然!一个夏国的年轻士兵无意间撞上了江傲的目光,竟然怔忡了一下,恍惚之间,这个士兵便被强弩手射出的箭矢穿胸而过。倒下的时候,他的目光里还带着没有焦距的迷茫,不知道是不是在望见蓝天的那一瞬间又想起了这短暂一生里的点滴。
江傲移开了目光,浑身气势外放,顿时令人觉得冷傲之至,不可接近。他淡淡撇出一抹笑容,随手在战场上拾起了一把长枪,枪樱一抖,绽出一道寒光,向着冲过来的夏军拨刺而去,每一道银芒闪过,便有一个夏国士兵倒在他的长枪之下。纵身在杀场之上,如入无人之境。在这样的混战之下,是不需要存在怜悯的,拼的只是谁更残忍!谁,能够活到最后!生命在这个时刻,脆弱无比。
更多的鲜血喷溅,更多的生命流失,就连那夕阳也是一片红艳艳的色泽,染了血。安心苍白着脸,站在江傲顾及得到的地方,尽量替那些受伤的士兵包扎治疗,以减轻他们的痛苦。那样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的脸庞,干涸的嘴唇,抽搐的肌肉,求生的眼神,令她心里酸涩涩地难过。
到了天色已昏暗欲黑的时候,卢政已带着那数量不多的强弩手压住了宋军的阵脚,箭矢不停地飞射出去,有如飞蟥。大将刘平,身先士卒冲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的身上,已染满了鲜血,头部,腿部更是多处受伤,却兀自顽斗不屈。宋军见主将如此勇猛,士气大震,呐喊声震天,齐心协力将夏国兵马杀得开始退却。
“刘将军!此时天色已晚,四面又都是高山,夏军虽疲却还未溃败,况且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数倍,此时若是乘着夜色居高冲击,我们很难抵挡的住,还是先下令撤退吧!”卢政好不容易挤到了刘平的身旁,一脸忧色。
刘平深深吸了口气,环顾四周,见有些将士们竟开始打扫战场,更有拿着些战利品上前邀功的,断然摇了摇头回绝道:“此时不能松懈!你也知道夏军并未溃败,你看他们阵势不乱,只是暂时退去,还会再杀上来的!现下若是退兵,正好给了他们追击的机会。”说着,挺直了疲软脱力的身躯向着四周高声道:“各位将士,你们都是大宋的英雄儿男,此时形势危急,大家坚持胜了这一战,凯旋后本将必定论功重赏——”话未说完,眼前隐隐觉得一黑,头目晕眩,是血流得多了,有些支持不住。
安心见状急忙拖上江傲挤出一条路,奔到了刘平身旁,探手就要去抓刘平的手腕。谁知手一伸出去,却抓了个空,原来刘平只是微微晕眩了一阵,又缓过了神。
“你是谁?”刘平避过了安心的手,微皱着眉看着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方才忙着厮杀,宋军见安心与江傲一身宋国服饰,竟也无人有闲暇去理会他们。
“我啊?我是大夫!”安心压根不理会这个中年男人浑身散发出的强烈威势,随口答道。方才那一场惨烈的搏杀已经让安心倒足了胃口,再不说几句闲话来松散松散,她害怕今后连做梦都忘不了那地狱般的境况。
刘平眉头皱得更深了,刚想开口继续盘问,安心已然淡淡然向着一边的将士们道:“有伤药没有?”女人神经的韧性是不容小窥的,也许当她离开了战场,再想起眼前的情形会一头昏倒在地,但此时此刻,她要做的是救死扶伤,能救一个是一个。除了这个,她帮不上别的忙。
一旁随军的大夫见问,愣了半晌,竟乖乖听话地将药品都递给了安心。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听从一个来历莫名的女人的话,只是看着她淡定的微笑,心里竟然觉得她是可以信任而依随的。
一旁的江傲看着这一幕,却暗自觉得好笑。安心一向气使颐指惯了的,霸道自不待言,加上容貌脱俗,任何人都对她纵容有加,即便是这些刚刚在战场上拼下命来的士卒,猛然间见到一个压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不神志恍惚才奇怪呢。好在这些将士们此刻是以看救苦救难观世音的眼神来看待安心的,否则江傲手指头伸一伸,又要倒下几个人。
“你!找些干净布匹给我。”安心手里忙着给刘平上药,嘴里随口便呼喝驱使着没有受伤的将士。
卢政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愣神,他早就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看似柔弱却又刚强无比。只是来得也太古怪莫名了一些,此时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皱着眉头深思。
直到安心将刘平的伤口都粗粗处理了一番,这才从怀里掏出一瓶子丸药,倾出一枚递到他手里道:“吞下去!”
刘平一怔,看了看掌心那枚乌黑的丸药,道:“这是什么?”
“这个?鬼开眉。”安心头也不抬,又继续去查看别的伤兵了。
鬼开眉?什么玩意儿!被砍上一刀也能面不改色的刘平,看着那丸药竟不敢下咽。他哪里知道安心最喜欢给配制出的药品乱取名字,要的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
待到又处理完一个伤兵的伤口,安心转过身来,望了望刘平,沉声道:“吃啊!难道怕我毒死你?丫丫滴,好心没好报!”这可是用了上好的药材才配制出来的,里头嘛,还加了一些罂粟,当然,是不会上瘾的,只是用来镇痛。
刘平看了看安心,又看看眼下尚未平定下来的局势,毅然将那药丸往口里一送,吞了下去。眼见天色已黑,或是要连夜作战,恐怕这些士兵们体力都要支持不住了。自己,更不能在他们之前倒下。
“夏军冲上来了!”卢政听得前方队中一片呐喊声响,抬眼望去,便见几队轻装快马的夏军在暮色的掩映之下已经飞快地向着这里冲杀过来。
宋军刚刚缓了一口气,精神松懈了一些,哪里能够想到夏军败退之后如此迅速地又攻将上来,被这场奇袭一冲,阵势立刻开始散乱,足足退了好几米远,前军的二千名骑兵陷入了夏军的包围,一时冲杀不出来,慌乱更甚,士气为之一泄。
刘平见状连忙下令旗手们打旗号指挥调配全军,以期调整阵形,重振士气。
这时夏国阵前拥出一队人马,个个手执强弩,腰悬箭壶。当先一人身着白袍银铠,离得远,瞧不清面目,却见他执弓满弦,一道箭矢破空之声呼啸而来,箭芒一闪,正射中一个旗手的胸口要害。那旗手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摇晃了几下便倒了下去。看见这一幕的士兵都被震住了——这么远的距离!如此精准的箭法!
那弓手毫不停顿又继续拉开了强弓,他身边的那些弩手们也一致将目标对向了宋军中的那几个旗手。开弓,拉弦,箭矢如流,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的瞬间——看来夏军早有预谋,要利用宋军被精锐轻骑冲袭时产生的混乱来乘隙射杀宋军中的几个旗手。旗手被杀,一时无人能够接替上去,宋军这数万士兵顿时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加上夏军轻骑不断地冲击,宋军被杀得连连退却。
夏国阵前那弓手射杀了所有旗手之后竟又再次弯弓,这一次的目标,是宋军将领刘平。宋军队里的强弩手也在那里不停发箭,但离得太远,膂力又不够强劲,那些箭矢还未曾射到目标便都纷纷落下,倒使得更多人对那白袍银铠的弓手产生了一丝畏惧之意。
箭,快逾闪电,直指刘平咽喉而来。
刘平眼中闪过一抹怒芒,但他此时有伤在身,哪里能够躲过这只催命箭?难道,这一仗即是他惨败殉国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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