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嗅得满寺的花香中,渐渐夹杂了素饭素菜的香味,不由笑道:“比儿,今日狄大当家也开素席?不说别人,我哥哥和十四爷定然是吃不惯的。”
比儿笑道:“奶奶不知,法源寺的素席在京城里大大有名,只比隆福寺差一线。大爷吃过隆福寺的素席后赞不绝口,隔得一月两月便要叫一桌送到府里吃呢。”
齐粟娘愕然笑道:“竟是这样?隆福寺的素席这般好?我听爷说起,那处的庙会也是极热闹的,你可去耍玩过?”
“隆福寺在西直门外,最是热闹。那处专以庙会、素席、海棠花出名,平民百姓们逛庙会,王公贵宦冲着素席和海棠花。西直门外的寺庙不少,唯有隆福寺的庙会每月里时日最长,最热闹,吃食、杂货、古玩、书籍、杂耍要什么有什么。当初九爷和福晋去隆福寺进香,大爷带着奴婢去了,奴婢买了一副缅甸翠玉镯子,大爷明知道是假的,却不和奴婢说。白叫奴婢花了二十两银子。”
齐粟娘咯咯直笑,摇着手中的白纱团扇儿,笑道:“若是这样说,我倒真要去看看才行。我在北京城也住过两年,竟是全然没有出来耍过,要不就呆在宫里,要不就是呆在九爷府的小院子里。哥哥那时节方进九爷府,脚跟还没有站稳,下头的人也没使上手,日日里从早忙到晚,哪里像现在这样。”说罢,又叹了口气,“如今子虽是赚得多了,空闲儿也有了,却全投在吃酒耍女人身上……”
比儿劝道:“奶奶别想多了。
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像爷和奶奶这般拿着自家的银子去填皇上的窟窿,世上又有几个?奴婢送银票去给连府里大管事时,他虽是没说话,也是满脸的不以为然呢。也亏得连大当家记得奶奶当初的帮衬。”
齐粟娘慢慢点头,“当初也就是为了填窟窿,日日想法子。好不容易寻了连大当家这样,能和内宅妇人说生意的漕上大豪,费尽心力制了图样,叫他欠我一份重重地人情。没想到过了快十年,总算是用上了,好在他还记得……”
比儿笑叹道:“奶奶这事儿办得极险,当初若是把图样给爷,让爷去和连大当家商量这事……”
齐粟娘摇了摇头。“我当初和他方成婚不久。性情儿也不是深知。画图样地事不敢叫爷知道——”
比儿看了齐粟娘一眼。“奶奶说地是。奶奶虽说是向老太太学了这些。但外头地事儿。爷多半是不会让奶奶管地。”
“便是如今。我也不敢叫他知道。贩运私货、私盐都是犯律地事。方才有这样地大利。爷若是自己去办。免不了叫人抓着把柄。你想想。后来连大当家成了太子爷地门下。若是爷有这样地把柄在他手里。还能不投到太子爷门下去么?我到底只是个内宅妇人。便算是十四爷地门下。也不容易参合到这些事里头去。他们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都盯着爷呢。”
奶奶点了点头。“奶奶说得是。话说回来。中间虽是隔了快六七年。奴婢平日里看连大当家也不是那样专诚报恩地人。但若论奶奶为连大当家出地力。连大当家这样回报奶奶也不算什么。”
比儿慢慢道:“奴婢在京城里听大爷说过。当初连大当家虽是江苏帮主地亲信。但到底年岁不大。辈份不高。资历威信都及不上和江苏帮主一辈地二帮主。但自此得了皇上青眼、又将五副简图献出。漕河上下帮众都得了好处。声名从此大振。彻底压住了江苏二帮主。奶奶想想。这些怕是拿着上百万地金子都没处买地。至于上回迎驾地事儿竟都不算什么了。何况现下也不是叫连大当家白给银子给奶奶。奶奶二十一处牙行里收地货、京城牙行里出地货是大爷寻来地赚钱路子。连大当家便是想寻也寻不着。若不是奶奶不敢多运私盐。单论二万两地本钱。连大当家自己地收益怕是都及不上奶奶地。”
齐粟娘叹了口气。“总是承了他地情。我上回去开口时原还想着会不会加些条件。费些口舌。没料到竟是一口应了。”想了想。“银子也该送来了。另外。这几日若是连大河来寻你说消息——”齐粟娘方要开口说说那白老五地事儿。突地想起方才比儿与翁白地情形。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罢了——”
比儿迷惑道:“奶奶,连大管事有什么消息——”
“这几日事情一件接一件,我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和你细说。”齐粟娘看着比儿,,“以后再告诉你。”
两人一路说着,走到了北院花房,花房里空无一人,摆满了盆花,高几上摆放着水盆,桌上一列列漆盘专放新剪下来的切花,现下大半俱是空了。
齐粟娘一眼看到大方案中间一盘五朵绿牡丹
朵碗口大的,三朵杯口大地,俱是娇艳欲滴。齐粟>带露珠的大绿花儿,正要说话,却听得比儿微了一声,“奶奶,是连大管事。”
齐粟娘转头看去,果然见得连大河站在院门口向比儿招手,比儿轻声道:“奴婢去看看。”
齐粟娘见得连大河带着比儿转到院外丁香树林里去说话,只得在花房里等待。她见得手中花儿娇嫩可爱,不禁走到高几水盆边,借水簪花。只是那水中微带花泥,不甚分明,齐粟娘插得有些手酸,
连震云悄悄走入花房,站在齐粟娘身后。他忍着去接她手中地花儿,为她簪花的念头,一直等到她将绿牡丹花在髻上插好,在水中看了又看,满意笑了出来,方唤道:“夫人。”
齐粟娘惊了一大跳,猛然转过身来,险些撞翻了高几水盆。连震云眼急手快,一把扶住了水盆,看着齐粟娘歉然道:“震云冒失,让夫人受惊了。”
齐粟娘见得是连震云,惊魂稍定,想着方才地傻样被人看见,红着脸走开几步,施礼道:“大当家。”
连震云盯着这妇人粉面上泛起的淡淡红晕,慢慢走近,依旧站在她身前三步处,回礼道:“夫人。”
齐粟娘醒过神来,疑惑道:“大当家,方才大河来寻比儿……”
“大河寻比儿说私货银子事儿。十七万两银子也要点点数。”连震云微微一笑,“如今漕上得利不及当初,没有十倍之利,只能赚个七八倍了。”
齐粟娘听得有十七万银子,已是欢喜不已,深深一福,笑谢道:“妾身谢过大当家相助,七八倍之利已是极好,妾身实在是感激不尽。”
连震云伸手将她扶起,薄薄地绿绉纱春衫儿下肌肤已是微感丰润,绿牡丹花味混着春衫上熏染的残荷暗香直向他鼻子里钻,“夫人客气,震云早应回报一二。”看着齐粟娘笑盈盈的脸庞,慢慢松开手,“银子地事,大河会和比儿说的。震云来寻夫人,为的是白老五那桩事儿。”
齐粟娘面色一沉,笑容顿时敛住,咬唇儿道:“他住在哪里?大当家已是查到了?”
连震云柔声道:“夫人不用烦恼,我已经查到宋清将白老五和那丫头藏在西直门外的寺庙里。西直门外的寺庙不过四五处。翁白他总要去看爹娘,便是守株待兔,这两日也必有消息。”
齐粟娘听得翁白之名,顿时叹了口气,慢慢转动着手中地扇子,犹豫道:“大当家,依你之见,若是抓到了白老五和那丫头,要怎么办才好……”
连震云与齐粟娘相识七八年,但凡有事都是她早拿好了主意,尚是头一回听她这般商量的口气,心中欢喜,“夫人想是心又软了,只是这些事若是不能根除后患,不但是夫人与我,怕是府台大人也要受累……”
齐粟娘一惊,银牙微咬,点头道:“大当家说得是。当初原已是放过他们一马。如今又把这事儿翻过来说,实在是让人恼恨。”将手中的白纱团扇子翻了又翻,看向连震云,“若是……若是大当家方便,抓到白老五的时候,可否知唤妾身,让妾身也去看看……”
连震云笑道:“我来寻夫人,正是为了和夫人商量此事,我这边一有消息,便来接夫人同去。到时候让大河去寻比儿——”
齐粟娘立时截断,“不能让比儿知道——”看向微微而笑的连震云,“大当家,别让比儿知道,她肯定不忍心……”
连震云点头笑道:“若是这样,一旦有消息,我就派人以枝影的名字到江浙会馆递贴子,订下时辰地点。”
齐粟娘奇怪道:“法儿倒是好,枝影却是谁?”
连震云咳了咳,“是八爷送给孟九爷地扬马,孟九爷又转送给了我。”看了看她的脸色,“因着是皇阿哥送出来的人,不敢怠慢,所以才……如今抬了偏房……”
齐粟娘隐约也听闻此事,慢慢点了点头,“原来是连大当家的新姨奶奶……”突又想起,“翁白的亲爹在高邮?白老五是他地养父?”
连震云连忙道:“说起来,翁白的亲爹离你们家倒近,是高邮州翁家庄翁大官人。”
齐粟娘立时想了起来,惊异道:“翁家庄就在齐村东头,离得不上二十里地。翁白怎的没跟着他亲爹,倒在外头流——”脑中突地一闪,双目大睁,怔怔看着连震云。
连震云见她面色白,走上两步,柔声安慰道:“这可不是我们的错,白老五但凡是个汉子,宁可死了,也不会靠卖自己的老婆过日子。
漕上讨饭吃哪一日没有兄弟缺胳膊断腿,卖老婆的又有几个?亏得那丫头当初还死心踏地跟着他。”慢慢道:“这回,把白老五和那丫头都处置了,绝了后患,夫人便再不需为此事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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