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桃花回娘家来了。
大伯让婶子请乐儿去吃饭。大伯有请,乐儿是肯定要去的。不过他也不好空手去,去上陶村的小卖店里买了两瓶国公酒,两斤点心。国公酒是药酒,对中老年人有益。点心是给大姐的,大姐有小孩,用来逗小孩子嘴。
大姐虚岁三十五了,大儿子比乐儿小不了多少,读初中了,额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乐儿记得小时候,是最喜欢大姐的。那时的大姐在他的眼中,又漂亮又善良。十九岁出嫁那年,他才有两岁。那是个冬天,大姐穿着大花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胸前挂着块镜子,眼里虽然挂着泪花,但整个人充满了喜气。大姐出嫁后,很快有了孩子,叫亮,只要回娘家,总带着小孩子来与乐儿和刚猛子玩,总忘不了给他带点小嘴儿,两颗糖、几颗花生、一把蚕豆……乐儿可喜欢了。
“大姐……”
见到大姐,他还是有些激动。现在的大姐很少回娘家。家里事多,而且也不富裕,近年公公瘫了,成了个钱窟窿,想回来也没有多少时间。
“乐儿……”大姐看到乐儿,手在围裙上擦着,眼泪不由就流下来了,“好乐儿,都这么高了,成了男子汉了,也出息了,该讨老婆了哩。”
乐儿从小是苦孩子,大姐很关心他,也想帮他,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乐儿起了新屋,有了作为,她为他高兴呢。乐儿笑呵呵的,帮大姐擦了眼泪。
大伯看她落泪,有些不高兴了。
“好好的,哭么子啰,乐儿有了出息,高兴才对啊。”
大伯对女儿没有好脸色。女儿他当然心痛,但终究是人家的人了,而且家境又不好,时不时来娘家借点钱拿点米。她今天就是来借钱的,儿子女儿读书要钱,公公病又发了,丈夫在外面打工也找不到几个钱。大伯是有些钱的,刚猛子刚给他寄回了一千块,昨天才取回家,可是,他只借了一百块钱给女儿,而且因为心痛钱而大发其火。
“大伯,你发么子火啰。”乐儿笑呵呵的,“大姐多久才回来一次呢。”
“不回来才好呢,每回来不是要钱就是要米,好像我有个钱窖,取不尽呢。”
乐儿不理大伯,拉着大姐到了外面院子里。悄悄拿出五百块钱,塞到大姐手里。大姐看到这么多钱,手就颤抖起来了,眼泪也不争气地流出来了。
“这么多钱……乐儿,你……”
“别说话,小心让大伯听见。”乐儿笑笑,声音轻轻的,“不就五百块钱么,先用着,不用你还的,要是不够,再来说声。”
“这钱我哪能要……你才起了屋,又要讨老婆的……”
大姐激动得手脚无措。这些年来,到处借钱,亲戚们都怕了她,哪还借得到钱?老父亲都这个样了,能借给她一百块,已经菩萨心肠了。没想到乐儿一出手就是五百。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松口气了。
她还要说话,没想到里面的老头发话了。
“乐儿给你了,就收下吧,扯来扯去的好看吗?真是穷命穷八字,一辈子不得好。”
老头子精着呢,看到乐儿拉女儿出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桃花不敢再说话,赶紧将钱塞进衣服里,给了乐儿一个带泪的笑脸。然后帮娘做菜做饭去了。
乐儿笑嘻嘻地走到老头子身边,老头子却没有给他好脸色。
“你钱多烧的吧?”老头子吧嗒着旱烟,“她那里就是个无底洞,家里的那个老不死也不死,不知道用掉了多少冤枉钱,把个家搞得穷死烂烟……以后就是有钱也不要乱花,要花在个正地方。”
“是……大伯。”
“她娘,你们弄了么子菜?把鸡杀了没有?”老头子磕了磕旱烟锅子,冲着厨房喊。
“在杀呢。”
“大伯,还杀鸡啊?”在乡下,杀鸡招待客人,那是贵客的礼数,大伯绝对不是为了女儿回来杀鸡,那就是因为他了,“吃个饭,还杀么子鸡啰。”
“呃……我杀我家的鸡,关你么子事?我想吃鸡了呢。”
大伯白了他一眼。乐儿无奈地笑了笑。这个倔老头子,他可不敢惹。他从小把老头子当亲爹一样看待,老头子也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从不生分。他不怕任何人,只怕这个老头子。
菜上来了,绿油油的炒青菜、白生生的葫芦瓜炒红辣椒、黄澄澄的炒鸡蛋,丝瓜汤上飘着亮晶晶的油星子,凉拌苦瓜的上面,堆着红油辣椒与葱白丝,一个土陶的大钵装的是刚刚出锅的母鸡块。
这样的菜是城里人吃不到的。他们在超市里买的美其名的“绿色”菜,是绝对比不上这里的菜的。菜园里从来不会用化肥农药,土壤里绝对没有残留的毒素。喂鸡也不是拿来卖的,是客人来吃的,喂鸡不用喂粮食,吃的是草草上的小虫子长大的,那股子香味,闻一闻都食指大动。
乐儿为大伯倒了一小碗国公酒,自已倒了一大碗香稻糯米水酒。这种水酒是这里的特产,不用蒸馏,用泉水泡在糯米甜酒里酿成。入口甘甜醇清爽,喝过三五碗也不打头,很难喝醉,只是一旦喝醉,没有十多个小时是醒不来的。
“婶娘大姐,快上桌子吃。”
婶娘与大姐没有上桌来。家里来客人,女人一般是不上桌的,大姐说起来是客人,但有大伯在,她也一样不敢上桌。
“桃花,乐儿要你来,你就来啰。”
听了老爹的话,乐儿大姐不敢不来,但只拈了点小菜就要下桌。大伯瞪了她一眼,从陶碗里夹了鸡大腿放在了她的碗里。乐儿看见大姐转头下桌时,眼泪颗颗掉落在碗里。大伯其实非常心痛这个从小就乖巧的大女儿。
一老一少,光了膀子,大吃大喝起来。
“乐儿,听说生树老怪的老婆去找你了?”老头子喝得脸红红的了,话也多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暧昧的味道,“你是不是真的与他那儿媳妇有一腿?”
“大伯,你怎么为老不尊呢?”
“嘿嘿,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了我。”老头子滋地喝了一小口酒,“银香那小媳妇儿倒是长得水灵,在我们下沙村怕是寻不出第二个。”
乐儿很无奈地听着,有些尴尬。乡下人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话:笑假不笑真。现在,一般人就算是开玩笑也不也在他面前开他与银香的玩笑,因为他发了话了,哪个敢乱说,他要挖人家的灶,捣人家的门,也只有老头子才敢说了。
“搞了就搞了,怕个卵子。”老头强悍地喝了一大口酒,“嘿嘿,看他们下村的人敢放个屁,哈哈……他们下村出了个沙强,以为了不得了,嘿嘿,我们上村也出了个乐儿,背后有支书与村主任撑腰,还与县委书记的女儿关系不错,这还怕他们个卵子!”
丰老师是县委书记的女儿,早就传开了。
下沙村说起来是一个老祖宗下的种,但经过两三百年了,早就不亲了。村子分上村与下村,自然而成两个村落,虽然紧挨在一起,却一直在明争暗斗。以前在人民公社的时代,上村与下村是两个不同的生产队,现在是两个不同的村民组。这些年上村被下村压着,因为下村出了个沙强,而且沙强带着几个比较亲的兄弟也多找了些钱,比起上村来富了一些。大伯早就看不顺眼了。
乐儿听了大伯的话,只是苦笑,将一碗酒仰头喝了下去。
“你与刚猛子要争气,好好地与下村的沙强比一比,不要输了志气。”
没有想到,老头子将乐儿与罗银香的关系提到了这样一个高度,乐儿真是无话可说了。不过,他又不能不同意大伯的话,上村如果再不出几个强人,是会被下村人压着的。这样的情况在清明节祭祖的时候,就更加明显了。
近几年来,下村在祭祖时的嚣张与强势,让上村人很不爽了。
下村的村民组长是沙强的老爹,大伯是上村的村民组长,是上村的领头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