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就挂在头顶上,皎洁的月光尽力驱散那寒冷的阴风,但,毕竟,这个季节,还是阴冷的季节。
扬州城东的丽春院,此刻正是顾客盈门,灯火辉煌的时分,灯红酒绿,劲歌热舞。当然了,这里是富人的地盘,穷人,是没有资格来这里瞧上一眼的。虽然有一个半个卖油郎倾家荡产与心慕的妓女春宵一刻,但独占花魁的美事估计几千年也不会发生一次。
要想成为富人,就要使用各种手段,包括合法的手段和非法的手段,这里是丽春院,可不管你的钱是如何得来的,只要你能够掏出钱来,这里就承认你的富人身份,允许你尽情挑选美貌的妓女喝酒唱歌吟诗作画,或者拥入金潇帐温存一回。
因此,为了成为富人,成为有闲阶级,成为尽可能占有物质资源的特权阶级,人们开始了各种阳谋或者阴谋策划。
丽春院二楼靠东拐角的一个僻静房间里。
一身教书先生打扮的吴申用正坐在八仙桌下首的位置,帮助身边的钟少爷把手诊脉。
钟少爷依然不时擦抹一下额头冒出的汗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
吴申用抬头看了看钟少爷的眼角,发现那里又多了一条浅浅的皱纹。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临街的窗户旁,轻轻把窗户挪开一条缝隙,让清新的空气和皎洁的月光一起渗透进室内。
钟少爷皱了皱眉头,把衣袖往下抻了抻,遮盖住裸露的胳膊,然后转过脸看着吴申用。
“那个双木的家里答应赎人的价码了吗?”钟少爷问。
“还没有。三天了,他们一直在哭穷,想方设法让我们降低赎金。”吴申用用鼻子哼了一下。
“给点彩头吧,不见棺材不落泪,都是一路货色!”钟少爷咧了咧嘴,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就送一只耳朵吧。。。嗯。。。还是半只的好!”
“好的,一会就让大班头给送过去。”吴申用继续贪婪地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他知道,少爷的这种病,很容易传染给别人,这是他的师傅多年总结的经验。师傅也是由于得了这种肺痨病而死的,据说,师傅是被一个富家少奶奶给传染的。为什么非要富贵人家的子女才得这种该死的病呢?
其实呢,穷人也很容易得这种肺痨病的,只不过,穷人没有钱去治疗,而干躺在床上等死而已。能够花费大笔银子去治疗肺痨病的,都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子女了。
钟少爷以前并不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女。钟少爷今年已经28岁了,他是钟家的二少爷,名字叫做钟子义。钟家大少爷叫钟子昂,而钟家老爷叫钟相。
钟相老爷可不是个一般人物。
钟相老爷在当地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鼎州武陵一带的百姓,提起钟相老爷,都一致称其为“老爷”,或者,称其为“天大圣”。
汴梁的皇帝是“天子”,而钟相是“天大圣”,究竟是“天子”大些还是“天大圣”大些?当地的百姓都会在心里暗自回答:当然是,“天大圣”大些。
因为,天大圣给每一位加入乡社的百姓许诺,自从天大圣降临人间以来,即将、而且必将废除那些“分贵贱贫富的的恶法”,而天大圣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
天大圣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加入他天大圣组织的百姓,实行乡社内互相救济,因此社里的社众都能“田蚕兴旺,生理丰富”。
钟相老爷以此深受群众拥护,周围数百里的贫苦农民加入乡社的不计其数。如此二十余年,其影响扩大到洞庭湖周围各县。
因此,钟家就由当地一家并不富裕的小康人家,一越而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富之家。能够成为大富之家,并不是依靠周围四方百姓的捐助,而是因为这位天大圣所奉行的一条宗旨,那就是:等贵贱,均贫富。把富人的钱财拿过来,给均一均,于是,富人就变成了穷人,于是大家的身份就一致了,于是,就贵贱相等了。
但是,明目张胆的冲进富人地主家公开掠夺其家财,还是很能惹到麻烦的,毕竟,钟老爷的手里没有象官府那种公权力,没有捕快,没有衙役,更没有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兵。
于是,劫富就要在暗中进行,比如,绑架了,勒索了,暗杀了,等等,只要能够劫富,任何手段都是可以实施的,这就是天大圣的行事宗旨。
钟子义钟二少爷,今天在这家扬州最大的妓院里,就是在等待着不久前绑架的一个扬州超级巨富的家人来交纳赎金。
这个超级巨富就是曾经在这家妓院陪伴张越先度过一个美好夜晚的林风泉!当然,同样度过那个夜晚的还有教书先生吴申用。
所以说,当你的朋友笑眯眯的陪着你喝酒泡小姐的时候,你还真得注意一下,他的笑容后面究竟包藏着什么祸心。
“那个年轻人。。。叫什么。。。”钟二少爷对那个年轻人其实蛮欣赏的,除了长相出众外,尤其是他的酒量,竟然把大班头都给喝趴下了,此人简直不可小觑。
“张越先!叫张越先!酒量没的说!那话儿也十分了得!”吴申用此时竟然回转身来,不去呼吸那很新鲜的室外空气,而是眉飞色舞讲起来张越先的动人事迹。
二少爷听得嘿嘿直笑,刹时降低了对此人的良好印象,仅仅把他归类于一般的浪荡公子档次了。
“无甚大用,简直不堪。”这是钟二少爷给下的定论。
“那么,处理了没有?”钟二少爷又问。
“交给杨二当家的叔公了。对了,此人恐怕来头不小!”吴申用神情紧张了起来,“据说,此人是当今官家的九弟,康王赵构!”
“哦?竟然有这等事情?是听谁说的?”钟二少爷心头一怔,觉得事情有些微妙。
“二公子近几天没有出门,外面的事情小的也没仔细通报,这都怪小的失职了!”吴申用边说边用眼角偷偷瞄了瞄钟子义的表情,揣摩着他下面要说些什么。
钟子义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声:老狐狸,你以为你的把戏玩的很高明?你没仔细通报?等你的通报,老子早被人家给弄死了。
但脸上依然表情轻松地说:“先生为了我们钟家没日没夜的操劳,这些小事情,以后就不烦先生告诉我了,你自己看着办好了,管事的多,事情成功的概率就相对小了许多,这个道理是先生您教授于学生的。。。”
吴申用干笑了几声,连连点头称赞:“公子果然深得身明大义,为了老爷的事业,在下必将竭力亲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钟子义看着吴申用得意洋洋的神态,又暗自骂道:你还自比诸葛武候!!!你也配!
呸!钟子义轻轻啐了一口,自言自语道:“今天吃的咸水板鸭怎么有些老硬!!!竟然塞的牙缝涨疼!”
吴申用见二公子无缘无故说了这句不咸不淡的话,脸色稍微变了一下,然后汕笑着说:“二公子您早些休息罢,不要太过操劳。”
说完慢慢开门,退了出去。
钟子义看着吴申用走出房门,急忙上前闩好,转身走到墙角,拧动一个小把手,旁边一扇暗门露出,便径直走了进去。
“那个人究竟有无用处呢?”
“一个在官家面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甚至于被官家一脚踢出了都城到外地受苦,你说这样的人,有无大用呢?”
“哦,那么。。。索性作掉算了,以免走露风声。。。”
“别价!你要是杀了他,不就是替都城那个皇上除了一眼中钉嘛;再说,戮杀亲王,是要霍灭九族的,公子怎么如此糊涂,居然要引火上身?”
“嘿嘿,多谢大人的提醒,今后还望大人多多提携在下。。。”
“公子不必客气,回去转告钟老先生,这里的一切事情,本府一定尽力而为,至于所得的份子。。。”
“这个不必大人担心,我家老爷必定会让大人心满意足的。。。”
两个人相视了一下,都满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可能是由于笑的太放肆,二公子被口中的吐沫噎了一下,忍不住咯咯咯咳了起来,捂嘴的白色丝巾上,留下了点点暗红色的血迹。
月光如水,透过上面的缝隙照进了山洞。杨采儿搂着张越先,不觉睡意袭来,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低头看了看张越先熟睡的面容,内心百感交集。
她的眼前浮出一个人的身影,面容消瘦,神态忧郁,不时捂着嘴巴咯咯地咳。
她轻轻摇了摇头:这样的人,阿爹怎么能够答应给自己做丈夫???
他又低头看了看张越先。
虽然那人家资万贯,富可敌国,但就是在心里喜欢不起来,甚至,还十分的厌恶。这种状态下,难道还要与之成亲吗?
钟老爷热心帮助受苦受穷的周围百姓,是个人人敬仰爱戴的天大圣,父亲杨一功是钟老爷最坚定的追随者,十几年来,为了乡社,为了钟老爷,杨一功不顾家中的妻儿父母,日夜操劳,简直就是鞠躬尽瘁,舍己忘家。钟老爷也十分欣赏杨一功,提升其为乡社的副关里,地位仅次于钟老爷,打那以后,杨一功为钟相卖命的决心更加坚定了,甚至于,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钟老爷的儿子当媳妇。
大家不禁奇怪,给钟老爷的儿子当媳妇,那不是很多人家梦寐以求的事情吗?什么还象很不情愿似的?
其实啊,钟家的二儿子也是个很杰出的青年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刀枪武艺是样样精通。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毫无缺点的青年才俊,不知道是受到老天的妒忌还是怎么了,竟然在18岁的时候得了最令人恐怖的肺痨病。
肺痨这种病,在现在来说,就是肺结核,注射点青霉素,很快就能痊愈的。而在宋朝那个年代,得上肺痨病,就相当于被判了死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死去。
为了给儿子治疗疾病,钟老爷是费劲了心思,全国各地寻医问药,就这样,竟然给儿子维持将近9年的生命,病情居然还梢有好转。
可是,儿子的终身大事从此就耽搁了下来。富人家的子女不会嫁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死去的人吧,如果嫁了,女儿岂不成了望门寡!穷人家的孩子,钟老爷也看不上眼,再说了,二少爷的眼眶多高啊,一般平常的女子,岂能入他的眼?
但钟二公子有他自己的打算,也有他自己心里喜欢的女孩。
逐渐地,二公子话里话外、吞吞吐吐和钟老爷透露了心思:他喜欢杨家的独生女儿――杨采儿。
杨一功的夫人在几年前患了伤寒病救治不及时而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杨采儿和一个远房亲叔公杨大业。杨大业早年在禁军任枪棒教头,由于一次冒犯了上司,被上司暗中修理,一气之下,回家投奔了侄子杨一功。
杨采儿从小生性好动,几岁的时候,就在外面与男孩子一起下河摸鱼上山抓鸟,骑墙头、扔土蛋,凡是男孩子干的事情,没有她干不来的,杨一功简直拿这个宝贝女儿一点办法也没有,由于平时乡社的事情很忙,正好,在这个时候,杨大业来投靠于他,他就把教育杨采儿的事情托付给了这个叔公。于是,杨大业就根据女孩活泼好动的这个特点,教授起她武功来,到现在,杨采儿17岁,武功竟然小有所成,平时七八个标型大汉近身不得。
对了,杨一功这个名字乡亲们觉得叫着咬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开始叫他:杨幺。
古代的时候,一与幺是通用的,都是一个的意思,而杨幺叫着顺嘴,于是,杨一功这个名字逐渐被人们淡忘了,大家都叫他杨幺了。
杨幺见钟老爷提出儿女的亲事,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杨大业却有些不同意。因为,杨大业是个练武之人,也算个卓有成绩的功夫家,而练武之人最首要的就是讲究武德。那个钟家的二公子也是从小习武,功夫十分了得,在荆湖两地颇有名气。可是,杨大业通过几件事情,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功夫了得,但武德不够,德行不够的人,杨大业怕采儿受到虐待,就对这门亲事相当的犹豫。
杨采儿更是强烈的反对。
反对的理由很多,但主要的理由就是:这个人是个病夫。
当然,在杨采儿内心里,并不是因为他有病才不肯嫁的,而是她见过此人几次,都对其产生不了感情,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来电!
杨幺坚持要采儿嫁给钟子义,采儿就是不同意,于是,双方僵持下来,婚事也就搁置下来,没有继续讨论。
杨采儿想着想着,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张越先。
对他,见的第一眼就那么的舒服,那么的心跳,那么的口干舌躁,难道,自己会喜欢这个人吗?
不喜欢么?
喜欢么?
喜欢为什么还骂人家病夫?
他确实象个病夫啊,连站起身都费劲!
那不是渴的饿的嘛,不信,饿你三天渴你三天,你还能站起来???
不喜欢么?是啊,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还搂着抱着人家做什么?
。。。
还死气白赖求人家唱那些淫词浪调。。。
这个。。。
杨采儿看了看怀里的张越先,想把他推开,让他脱离自己的怀抱,但看见男孩子熟睡的憨态,内心涌起一阵柔情蜜意,竟然情不自禁附身亲了他额头一下,顿时羞得满脸发烧,喘气不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