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那时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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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说,在二十岁以前,我不懂母亲和母爱这两个词的真正含义。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常常让我们写诸如“我的母亲”、“我的妈妈”之类的作文,我们都在本子上写:我的妈妈是一个朴素的农村妇女,我的妈妈如何如何辛勤地劳动,如何如何爱我等等。虽然写了,但直到现在才晓得,那个时侯的我们,是不懂这些的。人呢,总要等到什么东西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它的珍贵,就像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说的:我真想告诉全天下所有的男孩子,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每一次看到这里,我都会像史铁生一样地想: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多等他一会儿呢?但现在才明白,不是母亲不想等,而是她已经等不了了。

    二十岁以前,我的印象中,母亲是那个在我回家时给我做饭的人,在冬天里的夜晚为我掖被子的人,在我出去玩耍后寻遍村子找我回家吃饭的人,在我考了好成绩回家只能换来一个浅浅微笑的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我甚至不知道,在我成长过程中那么多的夜晚,她是怎样地担心她的儿子是不是冻着了?在我偶尔生病的时候,她是怎样地忍受比我还难熬的疼痛埋怨我不按时吃药?在她没有在雨天送伞给我的时候,我是怎样对她怨恨在心?在无数个文字堆里看到无数歌颂母爱的事情时,我是怎样地认为理所当然无动于衷?是的,我不冷血,任何一个热爱的文字的人都会有深沉的感情,但这么多年以来,我的感情只倾注在自己的感觉里,我写过的文字只是一味强调这个世界是怎样地对我不公。我甚至埋怨过是我的祖先把我生在了那个贫穷的秦岭山地,而使我忍受这么大压力在现代生活中苟延残喘。

    但这些,母亲从没有说起过,因为她还从来没有想对我要求过什么。二十岁之前,我羡慕过史铁生有那样一个母亲,在他生病的时候,母亲建议他去北海公园走走;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母亲静静地站在一旁,努力地试探说着可以让他怎样忘记不快的事情。而我却不知道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地爱自己的儿子的。刚上初一的时候,离家远,又要过河,母亲让我寄宿在河对岸的舅舅家,那个下雨的晚自习后,我想回去了,少年的冲动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淌过还在上涨的河水,回到家中,见父亲一个人在,便问:我妈呢?他说:给你送毛衣去了。紧接着,邻居急急忙忙跑来说,河对岸有人一直在喊我的名字……那晚的河水涨得特别地快,我无法想象母亲看着那滔滔流水有过怎样的担心,无法想象她站在河的对岸是不是有过万念俱灰的痛苦,无法想象那一个年少轻狂的举动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我只是看着河那边闪烁的灯光,尽了我最大的力气让她知道儿子还安全着,直到对岸手电筒的光一点一点移动,直到一点一点已经看不见。那之后,母亲好长时间都喉咙沙哑,不能说话。但她没有怪过我,我想:在听到儿子声音的那一刻她一定欣喜万分,一定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伤痛。

    我后来想,我出生的那年,一定是母亲的流年。所以跟着我,让她担惊受怕,无止无休。中考既近,我又因为张狂从树上后仰着摔下来,人事不省。父亲不在家,母亲在得知消息后紧张地赶来,手忙脚乱地把我弄回家,那时候她一定哭了,看着平日活蹦乱跳的儿子忽然这么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我不知道她是拥着怎样的心情的,不知道在把我弄回家的时候她是不是有过最坏的打算,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想象,只好像在那个过程中我有过一点意识,那点意识里的母亲一脸焦虑,急迫和迷茫。第二天早上,我醒了,什么事情都没了。虽然母亲还很是担心,不断问我记不记得之前的事。不断问我哪里还不舒服,要不要去检查一下,直到我一点不差地说了小时候的事情她才忧心忡忡地不再问了,但那一次后,母亲的心更紧了。摊上这么个儿子,估计她也想过:只好认了。而几天后,中考就要到来。

    高中的我相对已经很乖,每次回家母亲都很兴奋,我以为那时候或许她也在想:应该可以松口气了。但是没有。我的高一黯淡无比,八科的成绩加起来才三百六十几分。她从没有说过我什么,自从上中学开始的那天起,我的事情全部都由自己来做决定了。而我现在我才明白,她让我做决定了,但她没有哪一刻是轻松的,她比我更担心我的决定是不是会对我的前途造成影响。我的决定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错了又会怎样?她去找过老师,求老师对我多加照顾,她不知道那个老师一个学期了都不知道我是谁。她不告诉我她为了我受了多大的苦,她从不说“你为我想想”这样的话,这样想来,我的母亲比史铁生的母亲少了什么呢?为什么我到现在了才知道这些?

    大学离家远行,告诫自己每周打一次电话回家,刚来的时候,还坚持了几个月。以后就很少了,渐渐地,一个月也打不了一次。因为每次母亲都说:没什么事情了,就挂了吧,你看都几分钟了。或者说:没事情就不要打电话了,电话费那么贵……但转个话题说到生活上了,她又说:该花的钱就花,家里不要你节省,你节省那一点,身体搞坏了怎么办?天冷了就多买点衣服,钱你拿着就花,别老装在口袋里省着……暑假回去,她满是埋怨,说宜昌是不是比我们商洛还穷啊,没东西吃啊,瘦成那样?

    那一刻,我看着母亲的面容,她的头发很少,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我才渐渐地懂得:为了这个不懂事的儿子,母亲的青春从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透支了,现在,已经消失殆尽。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计算过所有的付出的代价,她没有埋怨所有经历过的苦痛,她用的是安然欣慰的眼光看着儿子走进大学门的,那用她全部青春换来的骄傲……离开家乡的那天,我带着对大学生活的向往的欢快上车,她的心里却一定是充满了欢欣和无尽的惆怅……

    我感到愧疚,也许母亲当初是有过一些想法的,比如她跟我说过以后带她去外面看看;比如见一下北京的天安门;比如在某个时刻,她也有过一些小小的要求。但那时候,我都没有在意,我都没有当回事啊。而她却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提的每一个要求……

    此刻想来,我很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儿子长大了,幸亏儿子明白的还不晚。是的,幸亏我还有机会,还来得及。因为我才二十一岁,我不知比史铁生要幸运多少倍了。因为我的母亲还在,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感到十足地幸运。我不能还给母亲失去的青春,但我至少能用接下来的时间给她一个相对轻松幸福的下半生。

    用我的回报,请求她,原谅我那时不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