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路与上次不同,一行人多带了六匹马,垂直顶着山势一直走向东北,天已过夜半,他们终于又望到了夜色中黑沉沉的那条大河―黑龙江。在一个江水湍急,但河岸间距最短的地方,大青马队长领着他们下了马摸到了江边。
黑龙江的初夏,雨季还没到,水位并不高,大青马队长让他们一个一个把自己绑在了马背上,向大青马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大青马不太情愿地挨了一掌,象一个孩子与慈祥的父亲撒娇一样,用嘴撞了一下大青马队长,但是一回身,没发出什么声息,就带头领着几个手下(战马)冲向了江中。
江水冰冷得冻到了每个人的骨头中,到了江心最湍急的水流中时,无论人或马根本就没有能力与这激流而进的江水抗衡,只是被江水顺流冲向了下游。大青马队长选择的地形十分巧妙,下游是个缓慢的江湾(这也是江水湍急的原因),于是大青马一声不响地带领众马借着水势,奋力挣扎着向北岸靠拢着,终于,人马脱离了江心急流,众人满身湿漉漉筋疲力尽地上了岸,踏上了北方苏联的土地。
人马休息了好一会儿,大青马一声嘶鸣,带领着几匹战马又熟悉地向上游跑去,他们要踏上回程了。
七狗小队关切地注视着江面,由于天黑,渐渐已经看不清马群的身影了。好一会儿,对面一声清晰的枪声砰的响了起来,“哟-喝-哟”的雄壮的呼号声隔江传来,还是那样雄浑,渐渐远去,十几匹马如同一匹样整齐的蹄音,仍如千军万马般在江风中久久回荡,那是大青马队长,告诉小队,他已经接到了马群,将要回程,也送上了对小队真诚的祝福!
“有枪声,会不会遇上了鬼子!”三皮不由得十分担心。
“没事的,遇见鬼子不会只响一枪,队长有马在,几个鬼子拦也拦不住,打又打不着,那敢出头!”大炮信心十足的分析着,他的眼中满是赞叹,“真牛!”
“什么时候咱也能象他那样,让小鬼子见着就跑,那才叫威风!”三皮悠然神往,自从大青马队长“义拒步枪”后,三皮对他十分有好感。
“会的,一定会的,等我们八路军打到关外,就一定会!”溜子意气丰发地说。
“唉,我说,什么你们八路军,我们是啥?胡子?你小子比张大炮外心还野是不是?”三皮抓住了溜子的一个口误,不依不饶起来,溜子也没办法。好在大炮及时顶住了“炮火”。
“唉,三皮,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有外心了!”
“你不要把迫击炮往东北军倒腾吗?还曲了你了?”
“操,那是什么年月的事了,我有外心,冬天的那日子我都没生过外心,你不讲良心是吧?”大炮开始反攻了,三皮节节败退。
突然,枪响了。
而且与日本鬼子的单枪不同,一响就是连发的十几发连射,一队红兵战士包围了他们。
七狗哗的一声挺身而立,拉开了衣襟,里面已经破旧但仍清晰的红五星在手电光中清晰可见。一个留着胡子的队长见后,马上说了些什么,周围的苏联红军们脸上不再有敌视,放松了下来,但是仍然用枪指着他们。
“交出武器!”那个军官用不熟的汉语说道。
“什么!”三皮一听就炸了庙,“我们打鬼子,你们也打鬼子,为什么让我们交出武器。”
看没人动,那个军官又大着嗓子说了一句:“交出武器。”几个红军战士抢了上来,动手下小队人的枪。
七狗一把推开了那个红军战士,和他纠缠在了一起,小柳子大炮溜子跟着也动了手,红军军官一看收拾不下,一挥手,上了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一个大个子向着三皮下了手,看他骨瘦如柴,没太用力,三皮可是下了狠手,两个膀子全压到了大个子红军的一条胳膊上,哗的一声把他的胳膊扭到了身后,膝盖一点,就把他顶到了河滩上,这一下差点扭断了那个战士的胳膊,他啊的大声号叫了一声;那边大头被人一把抓住了领子,马上就被一拳放倒在了地上,他不声不响地半挺起身体,向着那个大个子红军就是一头,本来那个红军正等着他完全起来,没想到被这样偷袭了,他的肚子上一阵剧痛,不由得用手捂住,蹲在了地上,半天起不来,大头的头也有点晕,不知是被打的还是撞这一下撞的,一头摔倒。
红军军官睁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他一声大叫,几个红军战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小队的几个人都摁在了地上。三皮奋勇还击,打倒了两个,但是被地下的大个子死死抱住了腿,几个人的努力下,也终于被制服了,并且被人乘乱来了两下狠的,眼眶红肿,嘴角流血。
被压住了的七狗大喊一声,嗖地抽出了刺刀,狂挥乱舞,红军战士不想真的打伤他,退了开,七狗救出了其它几个队员,三皮一起身就给了那个大个子当头一脚,大个子红军被一脚踢得昏了过去。
“要么交武器,要么回去”红军军官气急败坏地用枪指着江对面鬼子亮起来的灯光喊着。
七狗回顾了一下小队队员,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那么的悲愤。在红军战士惊诧的眼光中,七狗慢转身,拾起了武器,重整了装束,与小队队员们一起,又向江中涉去。
一步,二步,江水慢慢没过了七狗小队每一个人膝盖,但是他们没有迟疑,仍然向江南岸走着。
初夏的夜色亮得早,对岸已经依稀能见,小鬼子的钢盔一排的反光让日本鬼子的队伍显现在了江雾中,鬼子举起了枪,等待着七狗小队越过江心的那一刻,而七狗小队,离江心急流,也越来越近。
“抗联战士!同志!回来!”远处随着阵阵的马蹄声,一匹马纵身跃下到了江滩上,一个声音高叫着靠近了……
是李兆麟将军!
他在去伯力(符拉迪沃斯克)城开会连夜返回的路上,远远地看到了江边的几个人,他们的争斗也模糊看到了,但七狗小队出人意料的反映,是历年来过境的抗联队伍中绝无谨有了,他在变路冲向江滩的路上,就已经开始与警卫员大声疾呼……
李兆麟跳下马,七狗回了头,在北满抗联二三师会师的平原聚会上,七狗小队大多见到过李兆麟,他们象见了父母的孩子们一样,站在胸口深的江水里,放声大哭。三皮大声是吼着:“我们是来打日本鬼子的!一路鬼子都抢不到我们的枪,为什么你们让我们交枪,什么红军,也跟鬼子是一伙!”
李兆麟的眼眶中也被泪水充溢:“同志们,上来再说,啊,你是吴七狗同志吗,哟,真是你,七狗!”
司令员跳下江中,不顾仍然刺骨的寒冷,向七狗跑去,七狗也向司令员奔来……
几个苏联红军,敬佩七狗小队的骨气,也跳下江水,扶起小队队员,回到了岸边,对面鬼子失望地垂下了枪,他们不敢向对岸射击,因为那样会招致苏联军队的炮火反击,虽然日本鬼子也有炮,但是他们现在人多又密集,眼前亏是吃定了,所以不敢主动射击。
几个年轻队员扑在李兆麟司令员怀中,大声哭泣。李将军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只是说着:“辛苦你们了!苦了你们了!”
张大炮没见过李兆麟,看状以为来了撑腰的,指着红军战士大声骂道:“他们,就是那个长胡子的,硬要缴我们的枪!”
苏联红军队长和李将军身边的翻译走近李兆麟将军,敬了一个军礼(李兆麟将军当时已经被授予了苏军少校军衔),“他们只能奉命行事,他们希望你能理解,司令员”,翻译说。
就这样,七狗小队在万分无奈下,被缴了枪。但是红军战士佩服他们的硬气,十分礼貌,连那个被三皮打昏的大个子都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三皮抽出了身上的两把刀,也要上交,“你可以留下防身,好样的!”红军军官通过翻译告诉他。
身在他国的土地上,不得不屈从于那里的制度,不管你同不同意,但谁让身后你的祖国,正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呻吟……
健谈的李兆麟也有些沉默起来,他干脆把张大炮扶上了马(大炮身腰上伤口的血水又已经把衣服浸透),自己和七狗一路步行,边走边向七狗与刘铁石介绍情况。
当时的抗联三方面军,都集结在中苏边境线上,为了便于对这些过境部队的统一领导和管理,苏联人为他们建立了两个驻屯所。这便是被抗联人称为“野营”的地方。野营有南北之分。北野营位于伯力东北75公里处的费雅斯克村。因其处于被苏联人称为阿穆尔河的黑龙江岸边,故也有A野营之称(黑龙江的俄文字头为A);南野营位于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与双城子(沃罗什诺夫)之间一个被当地人称为蛤蚂塘的小地方。因其靠近沃罗什诺夫城,故也被称为B野营(沃罗什诺夫的俄文字头)。
过了一会儿,几个红军战士牵着几匹马追上了李兆麟司令一行,这是刚才的苏联红七军88骑兵师那个军官表达的“敬意”。这大大加快了几个人的行程,天过午,他们到达了蛤蚂塘的B野营。
B野营完全的军事化整齐营房,让七狗小队的队员十分赞赏,犹如又回到了松原的军区驻地;野营的每一个战友,听到国内来了战友,拥挤着来看,大家七嘴八舌地打听着国内的消息,他们中有的是39年初就来到了这里,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国内的音信了。
一翻悲喜中的相逢过后,七狗打发88骑兵师的战士踏上了回程。他一瘸一拐回到他们几个的营房,静静坐下,默默无言,连一向乐观的三皮,活泼的大炮都没有了声音,是啊,在这异国他乡,他们二年来一直视为生命的武器都被夺走了,这怎能不让他们心中无限的苍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