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离邓州内乡县约三十里外小道上远远走来一行人,近前看时,却是几十名宋朝官兵押着一辆囚车,囚车上坐有一人,蓬头垢面,手足都戴有镣铐,正闭目随着囚车而晃动,他便是被押送千里将交给蒙古人的李思业,本来打算在边境处就直接和蒙古人交接,但驻扎唐州的蒙古将领根本不知谈判使者被毒杀一事,于是便要宋人自己把囚犯送到邓州的拖雷军中,而且只准三十人入境。
虽然蒙古人已经占领了豫西,但这里毕竟是金国的地盘,这小队宋朝官兵不敢走官道,只寻些荒山小道昼伏夜出而行。
“他娘的,这不是把热脸贴在了凉屁股上吗?咱们劳师动众将要犯送来,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要咱们象荒野的狗似的,只敢夜间行走。”一名士兵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另一名宋兵接口说道:“就是!蒙古人放个屁,那帮皇帝、宰相就当圣旨来捧,可偏又捧不住,直急得象死了老子娘似的难受。”旁边几人见他说得形象,皆大笑起来。
“宋三,你大胆,竟敢辱骂皇上,就算这里是金国,本官一样杀你!”领军都头大喝一声拔刀要杀那宋三,宋三吓得脸色大变,拔腿就跑,都头更加恼怒,提刀便追去,不料刚走几步,突然,“嗖!”的一声,一枝狼牙箭从林中射来,正中那都头的咽喉,都头一个趔趄便倒地死去。
见长官被杀,三十名宋兵均被惊得呆若木鸡,这时林中一声呐喊,冲出数百人将三十名宋兵团团围住,只见这群人有的拿枪、有的拿刀、也有的拿锄头木棒,显然是山中的土匪,中间簇拥着一名黑大汉,拎着一柄大铁锤。
“居然是宋兵,弟兄们,上去给我宰了。”
“好汉饶命!我们愿归降!我们愿归降!”其中两人竟被吓出尿来。
那大汉瞥见中间有一囚车,便大喊一声:“先不忙动手!把他们全部抓上山去。”
李思业被蒙着眼带进了一座破旧的山神庙,耳边只听那黑大汉说道:”禀报寨主,山下抓来三十名宋兵和一辆囚车,说是押给蒙古人的,他就是囚车中人。”
“宋兵?宋兵到这里来做什么?喂!那汉子,你犯了什么罪,竟要送给蒙古人去处置!”
李思业听那寨主的声音响如铜钟,十分耳熟,他不由低头苦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寨主见李思业低头不语,不由有些恼怒,便大声喝道:“你再不说话,老子就一刀劈死你!”
“刀?啊!你是江老镖主。”李思业顿时想起来了,这声音正是几年前在邓州碰见过的江老镖主,自己还送过他一把刀。
“啊!你是谁?”
“我是李思业啊!就是在襄阳送你刀的李思业。”
“是李老弟?”江镖主疾步上前,一把扯下李思业脸上的黑布。
“果然是李老弟,你怎么成了囚犯?”
旁边人见他与寨主熟识,早抢过两人替李思业松了绑。
“唉!一言难尽!”李思业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
“既然一言难尽那就以后慢慢说,先去拿碗酒来,我要给李老弟压惊。”
“原来是这样!”江镖主听完李思业的诉说感慨地说道:“李老弟竟毒杀了蒙古人使者,让人解气啊!可恨宋朝皇帝竟要送老弟给蒙古人赔罪,来人!把那些宋兵全部宰了!”
李思业吓了一跳,急忙阻拦道:“不要!他们也是可怜人,再说他们已经投降老镖主了。”
“好吧!看在你的面上就饶了他们。李老弟,别叫我镖主了,我痴长你几岁,你就叫我老哥吧!或者你就直接称我名字江家伟。”
“是!江老哥,你们怎么上山入了绿林?
“不用说那么好,草寇就是草寇,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来也让人伤心,蒙古骑兵不知怎么从后面杀来,邓州全城逃难,当时我们正在返回的途中,闻讯想赶回去救家人,但在半路就听说逃出来的妇孺都被蒙古人劫住,全部给奸杀了,可怜我的小女儿才十六岁,也死了。”
说到这,那江家伟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们一怒之下,杀死了十几个在村中劫掠的蒙古散兵,便逃到此处占山为王。”
说到此处他抽出刀来一刀将一把木椅劈成两半,这才略略解气,他看了看李思业,便问道:
“李老弟,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被朋友出卖,家业也没了,又是朝廷通缉要犯,若老哥不弃,我也入伙吧!”
江家伟大喜:“我们这里就缺一个读过书之人,李老弟一来,正好做我们的军师。”
事后,李思业才慢慢了解到,这座山叫熊耳山,延绵数十里,山中林深树密、地形复杂,正是山匪出没的好地方,所以除江家伟一支外,另外还有一支土匪出没,江家伟的山寨叫振威寨,手下一共不到五百人,另外还有一百多名妇孺儿童,都是从邓州逃出来的难民,平时就靠劫掠些往来的商客为生,随着蒙古人管理的日益苛刻,客商也不再从这里走,改道入川了,于是这几支草寇的日子也就日渐艰难起来。
陪李思业参观山寨的汉子姓周名翰海,三十余岁,也是名镖师,平时使一杆大铁枪,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周铁枪,周翰海是山东人,平时就沉默寡言,邓州城破后妻子也被蒙古人奸杀,他也就变得更加沉默。
“那边十几个草屋怎么和大寨分开?”
“那里住的是妇女和孩子”
“周大哥,怎么不见士兵训练?”
“军师唤我铁枪便是,大家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训练。”
“可是铁枪大哥,若不训练,蒙古人攻来怎么办?”
周翰海的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暖意,他苦笑着说道:“我们从没想过要与蒙古人打仗。”
李思业一怔:“不和蒙古人打仗,那要我这个军师何用?”
“老寨主只想和别的山匪抢夺地盘!”
李思业顿时沉默了,这时十几个孩子欢呼着从他们身边跑过。
“还是孩子幸福,无忧无虑!”李思业不由有些感慨。
“那是因为今天有马肉吃!”
“马肉?”李思业一楞,突然明白过来,就是押解自己的那三匹马啊!
“可是把马吃了怎么打仗?不行,我要去阻止他们。”
说完不理周翰海,尾随孩子们跑去。
振威寨的活动中心在山腰的一片平地上,这里用泥土和上树枝、茅草扎了一百多间简陋的小房,李思业跑下来时,正好看见众人正聚在一起兴高采烈的杀马煮汤,一只大鼎正架在火上,里面的水已经滚沸,正有几个妇女往里面添加野菜和马肉,一群骨瘦如柴的孩子则聚在大鼎旁,贪婪的闻着飘来的香气。
马显然已经都被杀了,李思业只得叹一口气,找个空地坐了下来。
“军师不知道,我们已经断粮三天了,又打不到野味,只靠一些野菜、野果果腹,好容易来了几匹马,怎可能不吃!”周翰海走了过来,也坐在李思业的身旁。
不一会儿,马肉煮好了,上来两名大汉,在锅里捞出两大块最肥的肉,盛在两个大盆里,分别端进了两间草屋,然后又回来一名大汉再捞出了两块肉,返身向草屋走去,在走的时候,大汉的盆里不小心掉下一条肉,正好落在两个孩子的旁边,那两个孩子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抢那块肉。
只听“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两个孩子被大汉打出一丈多远,哇哇大哭起来。
李思业大怒,上前扶起两个孩子,只见他们不过五、六岁,拖着长长的鼻涕,衣衫十分破烂,赤着脚,脚趾上都生有冻疮,严重的已溃烂见骨,他不由心疼地握住孩子冰冷的小手,向那大汉怒斥道:
“他们只是孩子,为什么连落在地上的肉都不给他们吃?还要出此重手?”
“你是谁?”那见李思业面生,正要出言讥讽道。
“他是我们新来的军师。”周翰海走过来说道。
“啊!对不起!军师不要记小人之过,这是马鞭,是少寨主指明要的,小的不敢怠慢。”他是认识周翰海的,见他对这新来的军师十分恭敬,自然不敢得罪,告了一声罪,端着盆子跑进了茅屋。
周翰海见李思业怒气难消,不由叹一口气说道:“那两间茅屋一间住着老寨主,一间住着少寨主,头一份肉要给他们送去,这是老规矩。”
李思业听见那少寨主的屋里隐隐还传来女人的笑声,心中不由生了一丝焦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