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闻言，同唐傲、唐忌相互一视，不禁笑道：“怎么？你这是要玩文字游戏么？”唐傲、唐忌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想他三人久历江湖，阅历见识何等过人，似张靖这般明摆着钻空子的鬼心眼，又如何能够瞒得过他三人的法眼。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眼见着自己的鬼把戏被戳穿，张靖却仿佛没事的人似的，丝毫不动声色，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一面淡淡地笑道，“我是在想，昔日唐门的先祖们历经千辛万苦创立这唐家堡的目的，除了给唐门子弟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之外，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希望能够给唐门子弟提供一个安宁的，不受世俗扰攘波及的生存之地，使得唐门子弟能够永远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之所以定下不得参与国事的祖训，其根本目的，我想也是希望借此使唐门能够远离世俗的争斗，真正过上安定宁静的世外生活！就此初衷而言，唐门先祖们的用心，不可谓不良苦！晚辈在敬佩他们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感叹！因为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只要天下一天没有得到真正的太平，任何人都无法完完全全做到独善其身，更加无法真正的置身事外！因为有些事情，往往是自己找上门来，而不是你去招惹回来的！不错，自先秦以来，天下屡遭大乱，唐门都顺利度过，从未遭遇变故！但这并不能说明唐门没有受到影响，充其量仅仅只能说是这些影响还不足以动摇唐门赖以生存的根基罢了！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历经数百年的繁衍与传承，唐门子弟数以万计，早就不是从前那般单靠唐家堡一隅之地便能够自给自足的了，而是由内转外！据晚辈所知，时至今日，唐门逾七成的开销需依靠对外经商所得！自从刘焉父子入主西川，以重税和严令双重束缚打压着蜀中的商旅，此举对于唐门而言，堪称灭顶之灾！纵使唐门弟子费尽思量，无所不用其极，却也无法重拾往日的繁盛与辉煌！似此唐门举步维艰之际，咱们是否应该做些什么呢？即便有些举措或许会有违昔日先祖们所制定的祖训，但念在迫于形势，又是为了唐门日后的繁衍与发展，我想那些先祖们在天有灵的话，也必定能够理解一二的！姥姥！您觉着呢？”
张靖的这一番话，不说字字珠玑，却也称得上是句句中的，将唐门目前所面临的空前窘境分析得极为透彻，使得姥姥三人听罢，均不禁陷入沉思之中。说起所谓的国家大事也好，地方纷争也罢，唐门固然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袖手旁观，不加干预。然而，事关唐门生存之重，却容不得他们如此果断。
“哎呀！果然是好口才啊！真是说得老身无言反驳啊！”姥姥哂笑着叹了口气，同唐傲、唐忌相互一视，各自交换了一下眼色，便笑谓张靖道，“你说的虽然确实有理，但此事实在关系重大，请恕老身不敢擅作主张！这样吧，你远道而来路上也辛苦了，不如暂且歇息一下！容我等细细商量之后，再行答复！你看如何？”
张靖呵呵笑道：“既然姥姥这么说了，晚辈自当从命！”姥姥当下招呼身旁一名女弟子道：“婉儿！带客人去厢房歇息！”
“是！”那叫婉儿的女弟子颔首应了一声，便上前向张靖颔首行礼道，“先生！请！”
“有劳！”张靖笑着应了一声，便拱手拜辞姥姥，及唐傲、唐忌，在婉儿的引领下出了大堂，径直转入后院而去。
“老二！”在姥姥的招呼声中，唐忌应声上前，却听得姥姥吩咐道，“去把他们都叫来吧！”当下应了一声，便转身奔出门去。
张靖出了大堂，在婉儿的引领下转过几处院落，眼见得距离厢房不远，突然间自身后伸过一双手掌，掩向他的双眼。以张靖的身手，哪能如此轻易让人在身后偷袭，正待侧身将来人推开，却闻得一阵清幽的兰香，当下身形丝毫不动，呵呵笑道：“怎么？宁儿！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想试我的功夫啊？”
来者正是唐宁，听闻张靖来到唐门，心下欢喜之余，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去大堂，却不想正巧在半道上撞见了，便想捉弄他一番。然而郁闷的是，没能得手倒也罢了，人家居然连头都不回就把自己给认了出来，心下不甘之余，不禁嘟囔着嘴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你脑袋后面长眼睛了么？”
“呵呵！那倒不是！只不过是我的鼻子比较好使！”张靖笑道，“其实这事不能怪我！当初是你自己说的，整个唐门只有你才用幽兰熏衣服！那我闻到兰花香味，想不知道是你都难了！”
“哦！原来是这样！算了！放你一马了！”既然追究起来暴露目标的责任在自己身上，唐宁倒也不好再找张靖的麻烦，便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挥了挥粉拳锤了他一下，嘻嘻笑道，“对了！这次你来干嘛？”
“哦！我这次来呢，主要是回访，还有就是……”没等张靖把话说完，却忽然闻得一阵奇异的哨声，清亮高昂，连绵不绝，加上唐家堡四处均有高山为屏障，那哨声于此间来回激荡重叠，当真是回翔九天，声闻数里。张靖心下暗自一凛，问唐宁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召集宗族子弟和各房管事的风哨，一旦响起，便是有非常重大的事情！”闻得那哨声，唐宁面露焦急之色，摆了摆手谓张靖道，“不跟你说了，回头再找你！”说话间，已然撒开两腿飞也似的直奔大堂而去。
“哇！不用这么夸张吧？”眼见得平日里最是调皮捣蛋的唐宁听得那哨声尚且如此这般丝毫不敢怠慢，张靖心知此哨声绝对非同小可，心下略一思量，便已然猜出了一二，当下呵呵一笑，便跟随婉儿径自前往厢房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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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上，姥姥居中高坐，唐门宗家子弟自唐傲排至唐宁，以及外门子弟的各大主事均齐聚一堂，各依主次入座。
唐傲先将张靖的来意，以及他的那番论述话语一一讲述了一番。末了，姥姥说道：“情况就是老大说的这么个情况！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把大家伙儿叫来，就是想要好好地商量一下！有什么意见和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座下一位外门主事说道：“姥姥！这件事情其实于我唐门而言，并无太大关联，咱们似乎没有必要横插一手啊！”另一人从旁附和道：“说的不错！什么人入主蜀中对于我唐门而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让他们去争好了！咱们实在没有必要去淌这趟浑水啊！”又一人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唐门祖训，凡我门下弟子不得参与国事！这件事情原本咱们就不便掺和！”
“是啊是啊！说的在理！”外门一众人等闻听此言，均不住地点头称是。七姑娘唐幂闻言，不禁略一皱眉，说道：“不要动不动就拿祖训说事！那都是好几百年以前的东西了！”
“七姑娘！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一名外门长者说道，“这老祖宗的话怎么能不听呢？”唐幂说道：“老祖宗的话当然不能不听！但也不能闭着眼睛光听不想事吧！想那老祖宗几百年前制定祖训的时候，可没法预见咱们眼下所面临的困境哪！我认为，这件事情不光是一个做与不做的问题，而是要考虑咱们唐门能否从中得到实质性的利益，说白了就是能否切实有效地帮助咱们走出目前这举步维艰的困境！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七妹的话，我赞同！”六爷唐显头一个站了起来，摇头叹气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在外行商这么多年，是最有体会的！如今这蜀中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每趟回来，那些个班头就跟赶趟似的轮着番的来找我诉苦，弄得我是一肚子的苦水还没地方发泄！这一回蜀中同荆州军开战，又加征了军务税，说是支援前线用的！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变着法地榨油水！这下好了，咱们辛辛苦苦跑一趟商回来，累死累活的才勉强保了点儿本！这要是中途遇上个什么天灾人祸的，那就连毛都剩不了几根了！往后还不知道会编排出什么别的名目呢！照这么个折腾法，我这个外事房掌房迟早是混不下去了！到时候，你们谁爱坐这位子谁来！我是不玩了！”说罢，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老六！都知道你憋屈，可也用不着说的这么绝嘛！”坐在一旁的四爷唐武拍了拍唐显的肩膀，呵呵笑道，“你要是撂挑子了，咱家谁有本事顶你这位子啊？”
“就是！”唐忌也笑着说道，“咱们就事论事！老六！别跟个孩子似的耍小性子嘛！”唐显说道：“我这可不是耍小性子啊！我这就是在就事论事！我告诉你们说，一些个跟咱们一向有生意往来的商户早就转战荆州了！譬如，成都的周老板，梓潼的祝掌柜，还有那什么江州的柳掌柜，早在大半年之前就已经把所有产业转移到荆州地面上去了，如今留在蜀中的，那就剩下个空壳了！他们跟我提起荆州施行的‘惠民三策’，那其中有条‘通商令’，就是专门针对开拓市集，鼓励经商的！人家那政策，两个字：‘优惠’！那赋税，也是两个字：‘合理’！他们几家去到荆州不过半年多的功夫，那架势就已经搭起来了，生意也是日益见涨！他们一早就我说，蜀中早晚是混不下去了，不如趁早转战荆州得了！要说咱不想去，那是假的！可人家是船小好调头，咱们是盘大难挪窝啊！咱们唐门明里暗里的这么多产业，哪能说转就能转得了啊！所以我一直在想，倘若这‘惠民三策’能在蜀中施行，那咱们这日子也不至于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要我表态，我是坚决支持子羽公入主西川！别的不说，至少咱们外事房这么多弟兄的日子能好过得多！外事房的日子好了，咱全家的日子也自然就会好起来了！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啊？”
“是啊是啊！这话倒也说得在理啊！”众人闻言，心下感同身受，均不住地点头称是。唐傲思量道：“照这么看来，协助荆州军入主西川，对我唐门而言，还是值得一试的！”三爷唐征说道：“话是不错！但是祖宗家法在此，恐怕不容咱们轻易插手！再者说了，行军打仗非我唐门弟子所擅长！荆、蜀相争结果如何尚且不论，若因此造成本门弟子的伤亡，而结果又不甚理想的话，只怕不好向门下弟子交代啊！”
“三哥这话也确实在情在理！我也比较认同！”唐幂闻言，略一沉吟，说道，“不过，人家并没有要求咱们直接派人参与作战哪！咱们不妨变通一下，从侧面给与支持嘛！”
“就是就是！”八爷唐宏拍手笑道，“七姐说的对！咱们不派人去帮忙打仗，也可以在别的方面帮忙嘛！譬如，咱们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机关和暗器之类的，用来提升他们的战力嘛！”
“尽瞎扯！”唐幂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嗤道，“万一要是让蜀军发觉咱们给荆州军提供武器装备，你还怕他们不会找上门来么？”这一番话，直接令唐宏满脸得意的笑容登时僵直起来。
“行了！老八！你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吧！免得一开口就错！”唐武的一番挤对话语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唐宏也在这笑声中满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屁股坐了回去。
姥姥问唐幂道：“七丫头！按你的意思，咱们应当如何从侧面支持荆州军为好？”唐幂思量道：“我认为得符合三个条件！首先，咱们给与的帮助必须是不能直接左右战局胜负的因素，最多只能是辅助参考！这样一来，如果有什么状况发生，咱们也不会因为牵扯太深，而脱不了干系！第二点，不能让外人窥破，简单点说就是必须隐秘行事，这样做也能最大限度地保证门下弟子的安全！其三嘛，必须是有偿的，这样有利于摆明立场，划清必要的界限！毕竟老祖宗的祖训是不能不遵守的，只不过他们只是不让咱们参与国事，可没说过不许做生意啊！当然，就酬劳而言，不妨事后再说，又或者是随便意思意思也就可以了！”
“嗯！这话确实有理！”姥姥略一沉吟，又问道，“那你觉得咱们具体应该怎么做呢？”唐幂笑道：“那就要看他们需要哪一方面的帮助了！做生意嘛，有买才会有卖啊！你们想想看，对于行军打仗而言，什么最重要？”
“我知道！”唐武抢先答道，“兵强马壮！”唐幂摇了摇头，说道：“太肤浅！”唐忌说道：“那就是勇武善战的统兵大将！”唐幂依旧摇着头说道：“只是一个方面，但不是重点！”
“好了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猜谜的游戏！”眼见着堂下众人一个个苦思冥想的样子，姥姥不禁叹道，“七丫头！你有什么想法就干脆直说了吧，别误了正事！”
“两个字：‘情报’！”唐幂伸出两根手指，笑着说道，“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只有及时而又准确地掌握细微的变化，才能够有效地随机应变，从而把握获胜的关键！所以我认为，咱们可以在情报方面给与荆州军一些帮助！毕竟，这探查情报，买卖情报的事情，咱们以前也做过不少！既然有了先例，也就不算有违祖训！除此之外，也能切实有效地做到隐秘行事，以及保障门下弟子的安全！”
“嗯！言之有理！”唐武思量道，“要说这探查情报，对于暗唐弟子而言，那是家常便饭，绝对是一出手就有啊！”
“没必要动用暗唐！”唐幂说道，“荆州军有自己的探子，咱们只需要给与他们一些人力所不能及的帮助，以弥补一下缺失就可以了！就这方面而言，我觉得派几名精干的护唐弟子带几只鹰去就可以了！”
“这话有道理！”唐忌略一思量，说道，“放鹰探路不但效率上要高得多，而且也不必门下弟子抛头露面，倒也确实是很好的保护啊！我看这事做得！绝对做得！”
“是啊是啊！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众人闻言，也不住地点头称是。眼见众人均无甚异议，姥姥便也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老四！回头你去挑选几名精明干练的弟子，一早做好准备！”
“是！”唐武应了一声，说道，“姥姥放心！我稍后就去！”
“好了！就这么着吧！”姥姥长舒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谓众人道，“那就散了吧！”堂下众人纷纷起身，拱手拜辞，依次而去。
是夜，唐门大摆宴席招待张靖。席间，姥姥将之前商议的一番决定告知与张靖，令其欣喜万分，再三拜礼称谢。于是，觥筹交错间，尽欢而散。
亥时将过，唐幂正在房中整理书简，忽闻有人轻叩房门，当下随口问道：“谁啊？”屋外答道：“是我啊！七姑娘！”分明是张靖的声音。
“稍等！”唐幂说话间，将几份书简摆放整齐，这才推着轮椅上前打开房门，却见张靖一手拎着个酒坛子，正笑呵呵地站在门外，当下不禁笑道，“怎么？不会是想告诉我，晚饭你又没有吃饱吧？”
“哈哈哈哈！七姑娘不愧是七姑娘！”张靖哈哈笑道，“果真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兰心蕙质，温婉淑均……”
“行了行了行了！你放过我吧！别再说了！”张靖这一番话语直令唐幂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寒意，不禁暗自发颤，赶忙摆了摆手，示意其就此打住，一面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说我一个伤残人士，好不容易咬牙硬挺着活到现在！这要是被你三两句话给恶心死，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呵呵！开个玩笑嘛！哪儿会那么夸张！”张靖呵呵一笑，掂了掂手中的酒坛子，说道，“我听宁儿说起此番唐门之所以答应施以援手，还是全靠七姑娘从中活动！如此大恩大德，实在是感激不尽！所以我特地拿了坛从荆州带来的好酒，专程来此向七姑娘略表谢意的！”
“你用不着谢我！我这么做完全是站在唐门的立场上，以我唐门的利益为最终出发点！简单点来说，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互惠互利！”唐幂一面说着，自一旁的橱柜中端出两盘糕点摆在桌上，又笑着说道，“再者说了，这件事情并不是白干的！从本质上讲，这算是一笔生意，我唐门固然要出力，你们也得付给酬劳的！”
“这一点绝对没有问题！事后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唐门肯给与帮助，我主也绝对不会亏待的！”张靖呵呵一笑，将酒坛子摆在桌上，谓唐幂道，“这一坛可是窖藏了十几年的老酒，绝对够醇够劲！七姑娘慢慢享用吧！我就不打扰了！”说罢，略一拱手，便要告辞而去。
“等一下！”张靖刚一转身，正要走时，却听得唐幂唤道，“你明知道我酒量浅，还拿这么大一坛酒来，我哪里喝得完哪！”张靖闻言不由一怔，回头看时，印入眼帘的正是唐幂那嫣然若花一般的笑容，但闻其道：“还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张靖登时恍然，当下会心一笑。
于是，二人秉烛对饮，把酒畅谈。直至天将破晓，唐幂方才含笑而眠，张靖亦悄然而去。
待到用罢早饭，张靖便领着唐武一早精挑细选的十名护唐弟子，带着五只训练有素的苍鹰，告别姥姥等人，一路直奔江州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