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回 半道逢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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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叶渔舟缓缓地靠上了挂满江陵周家商户旗幡的船队,在商船伙计的引领下,两名渔夫登上了一艘商船。当先那人,正是乔装改扮的秦耀。

    径直入得船室,早有两人并立相迎,正是一副中年掌柜装扮的张靖,以及身着便服的彭雍。秦耀将眼前这位挂着尺许胡须的大掌柜的上下左右好一阵打量,一面迷茫地问道:“你……张奕庭?”

    “可不就是我么!”张靖呵呵一笑,却又听得秦耀问道:“我说,你怎么这身打扮?”便同彭雍相视一笑,捋着胡须说道:“我不是大掌柜的么?那理所当然得有个大掌柜的样子才行啊!”说着,又将秦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道:“您这身渔夫打扮也不差嘛!”

    “呵呵!彼此彼此!”秦耀摘下了头上的蓑笠,呵呵笑道,“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嘛!”张靖闻言,会心而笑,一瞅其身旁跟着个很是年轻,一身渔家女打扮的小姑娘,不禁问道:“先生!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小女秦潇,字凤瑶!”秦耀介绍道,“她自幼学了几手功夫,此次事关重大,所以我特地带她来以便多个人也好有个照料!”张靖闻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便拱手笑谓秦潇道:“凤瑶小姐!幸会幸会!”秦潇微微一笑,颔首回了个礼。

    张靖又引介道:“哦!对了!这位是彭雍,彭均义将军!”彭雍当即上前行礼。秦耀父女各自还礼。于是,各依宾主入座,左右当即奉上茶水。

    张靖问道:“子孝先生!您怎么会到这儿来?”秦耀放下茶杯,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跟老方计划好了,我以彻查越境抢掠之事为由前来江州,秘密联络你们,设法相助贵军入川!至于老方那边,由他坐镇成都,要是有什么状况,会及时通传!”

    “原来如此!”张靖捋须笑道,“那先生您都查到了些什么啊?”秦耀笑道:“嗨!哪能真的正儿八经地去查啊!不过就是走走过场,打打马虎眼罢了!我来的主要目的,还是跟你们一道商议如何走好这入川的第一步棋!”喝了口茶,又问道:“对了!眼下你们手上有多少人马?”

    张靖右手一张,笑道:“五千!”秦耀闻言,不禁思量道:“五千?似乎少了点儿!”张靖同彭雍相视一笑,说道:“是不太多!但是打仗不是光靠兵多就能赢的,关键是看如何来调遣!只要战法得当,指挥有方,以少胜多也是易如反掌的嘛!”彭雍笑着附和道:“没错!先生!您别看我们只有区区五千人,这可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啊!并非在下小看蜀中将士,就凭我等这些兵马,以一当十想来也不算夸张啊!”

    “嗯!你们这么一说,倒也确实很有道理!”秦耀正暗自思量间,却又听得张靖问道:“先生!不知巴郡各处兵力如何?”当下呵呵一笑,说道:“虽然巴郡名为蜀中东大门,乃是边防重地,兵力号称三万,但是实际上,有很多都是虚额,各营兵马根本就不满编,都是庞羲用来吃空饷的!就我所掌握的情况,整个巴郡的统编兵力,最多也就是一万五六千的样子!至于地方上散编的民兵乡勇,由于饷银粮秣被层层克扣,基本上形同虚设,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张靖闻言,略一思量,又问道:“那么庞羲的兵力部署是怎么安排的?”秦耀说道:“说实话,就他那水平,真的不敢恭维!有地图没?”

    “有!”彭雍应了一声,举手一挥,左右立马将一旁的屏风翻转,上面正挂着一幅地图,将巴郡各县地理位置描绘得一清二楚。秦耀上前一看,不禁赞道:“哟!你们这地图画得还真准哪!”

    “那还用说!”张靖呵呵一笑,说道,“这是打仗用的,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岂能马虎?”秦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便指着图上说道:“江北枳县是陆上门户,有两千人!江南鱼腹、临江各一千人!白帝城作为江州的门户,稍微多一点,有三千人!郡治江州有五千人,余下的都在涪陵!”

    张靖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呵呵一笑,说道:“看来这位庞太守的本事还的确不能恭维!他以为这是分饼呢,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啊?区区一万五六千人,居然敢摆得这么散!我随便抄哪一头他都顶不住啊!”彭雍点头笑道:“没错!光是这排兵布阵,他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张靖笑道:“照我说,咱们干脆走水路,绕过枳县、鱼腹、临江、白帝四县,直接抄他江州老窝得了!”

    “嗯!这个想法可以考虑!”彭雍略一思量,指着图上说道,“只不过,要走水路的话,怎么才能不让沿途的蜀军发觉,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得不仔细参详!还有,你不是说过,夔门那边有驻军和烽火台么?你怎么偷过啊?”

    “哦!这个不用担心!”正当张靖沉吟不决时,秦耀从旁说道,“夔门的那个烽火台啊,是当初张任在江州的时候命人布置的!张任一走,庞羲就给撤了!如今夔门那里,根本不设防!”张靖不禁拍手笑道:“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直接抄江州!”

    “着什么急啊!我话都还没说完呢!”秦耀指着江州说道,“本来呢,江州只有五千人,的确可以抄!但是现在不行了,在老方的建议下,刘益州派了高沛率领本部兵马前来增强守备!他手底下,也有一万五千人!其中五千留驻涪陵作为后备,剩下的一万人马,已经开进江州了!这么一来,你们想以五千人马去抄江州,就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了!”

    “我说,这汉卿先生没发烧吧?”张靖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他干嘛跟刘璋建议来这么一手啊?”秦耀笑道:“这你放心,他好得很!之所以这么做,那是怕我在这儿势单力薄,误了大事!他推荐高沛来江州,表面上是加强守备力量,其实是因为高沛的副将,是我的干儿子!到时候,可以跟我相互协作,以确保万无一失嘛!”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张靖又问道,“对了!您那干儿子叫什么啊?”秦耀说道:“他叫作付俊,字天豪!原本是江陵人士,同凤瑶是师兄妹!我看他家里也没什么了人,孤苦伶仃的,就收他做义子了!他在高沛手底下待了两年多,颇受信任!有他帮忙的话,必定可以事半功倍!”

    张靖捋着胡须来回踱了几步,思量道:“虽然江州的兵力是咱们的三倍,但是如果有先生和令郎作为内应的话,我相信还是有搞头的!”彭雍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能够摸到江州城下,问题的确不会太大!但关键在于,咱们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枳县、鱼腹、临江还有白帝守军的耳目!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说什么都没用!”

    “是啊!这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啊!”张靖思量了半晌,还是没能理出头绪,便谓秦耀道,“这样吧,先生!你们先回去,跟令郎研究一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偷机的!我们这儿也再想想办法!咱们稍后再联系吧!”

    “嗯!也好!”秦耀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是一时半会儿之间能够想得出来的,便拱手言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于是,张靖、彭雍将秦耀父女俩送上渔船,待其等驾船远去之后,这才回返船室,继续商议进兵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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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耀父女二人驾船一路过得峡口,眼见得将至鱼腹滩,却见一艘官船拦住去路,示意停船。父女俩面面相觑,只得照办。

    待到官船靠至近前,却见一人轻袍长衫,仗剑立于船头,拱手笑道:“秦大人!久违了!”秦耀定睛一看,认得其人乃是现任临江县令,法正,字孝直。秦耀与其曾经打过交道,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驾船在此挡道,却丝毫不动声色地呵呵一笑,拱手拜道:“原来是法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托福托福!”法正呵呵一笑,抬头看了看日头,说道,“日上正中,在下略备薄酒,还望秦大人务必赏光!”

    秦耀一听这话,心知他是有备而来,只怕推脱不掉,只得打了个哈哈,拱手应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叨扰了!”

    “哪里哪里!秦大人肯赏脸,那是在下的荣幸!”法正命人架上船板,伸手示意道,“秦大人!请!”

    “请!”秦耀拱手回了个礼,瞥了一眼秦潇,意思是要她随机应变。秦潇见时,微微点头。于是,二人一道踏上船板,上得法正船去。

    法正将二人领至舱内,但见得案上早已摆下丰盛的酒席,三人各自就座。法正示意左右退去,一面替秦耀斟上一杯,笑道:“秦大人!咱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秦耀点头应道:“嗯!是差不多有六年了!”

    “来!我先敬您一杯!”法正端起酒来,拱手一鞠。秦耀举杯回礼,一同一饮而尽。喝罢一杯,法正又替秦耀斟酒,一面问道:“秦大人!您这是打哪儿来啊?”秦耀呵呵一笑,说道:“没打哪儿来,我也就是随便转转,看看风景!”

    “不对吧!”法正笑道,“看风景有必要这身打扮么?”秦耀听出其话外有音,便故作不解地问道:“如何打扮是个人爱好!我就喜欢这身打扮来这江上泛舟游玩,有何不妥么?”

    法正呵呵一笑,说道:“倘若真的只是看看风景,那倒的确没什么不妥!可秦大人看风景居然看到巫县去了,还上了江陵周家的商船,只怕就有些不妥了吧!”

    秦耀闻言,心下不禁一凛,却仍就不动声色地笑道:“法大人说这话,有什么凭证么?”法正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当然有啦!我和我的手下,是亲眼所见哪!秦大人若是不信,我可以把他们叫进来,您挨个儿查问!”

    秦耀闻言,心知法正今日是来者不善,心下不住地揣摩着他的用意,一面喝了口酒,说道:“好!就算我去了巫县,上了周家商队的船,那又能说明什么呢?那商队里头有我的老熟人,我去会会老朋友,难道还要向你法大人通报不成么?”

    “呵呵!秦大人!瞧您这话说的!您愿意扮作渔夫游山玩水那是您的自由!您喜欢这身打扮去探望老朋友也是可以的!的确用不着向在下通报!”法正呵呵一笑,喝了杯酒,一面斟酒一面说道,“可是,您若是把在下当作白痴,那就未免……未免太不合适了吧?你我好歹也是老相识了,还不了解我么?我法正虽然算不上是聪明绝顶,但也不至于连这么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吧!秦大人!您说呢?”

    秦耀被他有如闪电一般的目光射得心底一阵发寒,却仍就面不改色地喝了口酒,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法正见其仍就镇定自若,暗自赞叹之余,便笑谓其道:“我知道秦大人是个爽快人,咱们就不绕圈子了!我也就直说了吧!在荆州的檄文传到巴郡之后,我便在巫县布下了眼线,甚至还多次亲自前去探察,结果是大有收获啊!荆州连日来调拨了三批流民来巫县垦荒屯田,总数在四千人以上!经过我的观察,虽然他们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地忙活着农活,但是从他们的言行举止当中却不难看出,这些人都受过严格训练,有着高度的纪律性,绝对不是寻常百姓!而江边的周家商船,我也盯梢过!我发现他们自从来到巫县,就一直停在江边,从来就没有过一件货物进出!我也暗中走访过巫县的商家,发现他们近来没有一家同周家商队来往过!这正常么?有这么做生意的么?我也想过,可能是人家放空在这儿休整的!但查探之下,发觉不对,从船只的吃水程度来看,那些并不是空船!而且,他们的船员也是纪律严明,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周家的商船也曾经到过我临江,我跟他们打过交道,从来没见过这般情形!综合以上情况,我断定,这必定是荆州军使的瞒天过海之计,那些流民和商船其实都是刻意潜伏的荆州兵马!只要一旦窥得可乘之机,便会突然出手,剑锋直指蜀中!”说到此处,法正顿了一顿,喝了口酒,笑谓秦耀道:“秦大人!后面的话,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秦耀闻听其这一番话,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坠深渊,陡然间凉了一截,暗自思量道:“真是没有想到,奕庭这番苦心部署,竟然被他全部看穿!倘若事情暴露,势必功亏一篑!我死不打紧,却不能连累老方!实在逼急了,只好出下下之策了!”一面举杯喝酒,却暗自瞥了秦潇一眼。秦潇见时,不动声色地将双手套入袖中,那衣袖之中藏着一双短剑,一旦势急,便可突然发难。

    秦耀喝完一杯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举筷夹了口菜,送到口中咀嚼着,一面问法正道:“法大人!直说吧,你想怎么样?”法正呵呵一笑,替他满上一杯,笑谓其道:“秦大人!您还记不记得咱们是怎么认识的?”秦耀闻言,略一思量,叹道:“那还是你当新都令的时候吧……唉呀!有点久了,记不太清了!”

    “呵呵!秦大人诸事繁忙,这些陈年旧事记不清楚也无可厚非!还是让我来说吧!”法正敬罢秦耀一杯,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那是我在新都县令任上的第二年,有一天上面的督邮和税官一道下到县里,说是要增收盐税!盐哪!那可是跟民生息息相关的东西!怎么能说增税就增税呢?一旦增收盐税,盐价势必上涨!当时的盐价本来就偏高,如果还要上涨的话,叫老百姓如何过活?所以我当时坚持不肯增税!但是他们却一意孤行!后来我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他们巧立名目,私自横征暴敛,想要中饱私囊!几番交涉无果,我一怒之下,一包盐砸了在他们身上!结果,他们回到郡衙之后,便告了我个聚众抗税,图谋不轨的罪名!时任太守的郑度不分青红皂白,不过大堂就直接把我打入了死牢!”说到此处,法正面露不忿之色,仰面灌了杯酒,叹道:“当时我以为我死定了!是秦大人您把我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您在探亲的途中得知此事,连夜兼程带着万民表赶到成都,向刘益州求情,才把我从刀口上给救了下来!后来,还举荐我当了这个临江令!可以说没有您秦大人,就没有如今的法正!这救命之情,恩同再造,在下永世不忘!来!我再敬秦大人一杯!”说罢,拱手举杯相敬。

    秦耀举杯回应,同饮一杯。法正一面斟酒,一面说道:“不瞒您说,秦大人!我法正自认不是什么圣贤君子!我这个人心眼很小,有仇必报,谁跟我过不去,我会念他一辈子!但是同样的,谁人对我有恩,我也会一直记着他的好!我这条命是秦大人您救回来的,这份恩情,哪怕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说罢,拱手长鞠一躬,正色叩拜道:“秦大人!请您给在下一个报恩的机会!”

    “法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秦耀没有料到他竟然会突然行如此大礼,赶忙上前将其扶起,谓其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法正面色凝重地说道:“在下所言,字字发自肺腑!难道秦大人觉得我法正是个不值得信任之辈么?”

    “这……”他这么一说,倒使得秦耀一时之间沉吟不决。法正见时,心下已然明了,当下退开两步,刷的一声,拔出随身佩剑。秦耀见时,不禁暗自一凛,问道:“法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一旁的秦潇也站起身来,两眼死死地盯着法正手中的长剑,只要其稍有异常举动,便即刻出手截击。

    “秦大人!您拿着!拿着!”出人意料的是,法正竟然倒转剑柄,硬是把剑塞进秦耀的手中。正当秦耀一脸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见法正跪倒在地,拱手拜道:“秦大人!我说过了!我这条命是您救回来的,它早就不属于我一个人了!如果秦大人认为我法正不值得相信,那么现在就可以把这条命拿去!也算是我回报您的救命之恩了!我法正若是皱一下眉头,就枉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之书!秦大人!您自己决定吧!”说罢,昂首挺胸,双目正视秦耀,静静地等待他的抉择。

    眼见得法正一副慷慨从容,大义凛然的样子,秦耀脑海中不禁一阵翻腾。虽然他与法正交情并不算太深,但对于他的为人还是有相当的了解的,否则当年他也不会特意不辞辛劳地来回跑上几百里地替他求情开脱。如今,他与荆州军密谋之事已然被其窥破,如果法正想要出首告发的话,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多唇舌。而以法正此人的本事,秦耀相信,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够放在他眼里的。况且,眼下入川之事还没能觅得可乘之机,若是真的能够得到法正相助,说不定能够有所突破。

    念及于此,秦耀便打定主意,豁出去搏上一搏,便微微地呼了一口气,随手将剑交与秦潇,俯下身去将法正扶了起来,执其手道:“好!法大人!就凭你这句话,我秦耀就如同当年你信任我一般,将我这条命交托给你了!”

    法正闻言,心下大喜过望,赶忙拱手深鞠一躬,再三拜道:“承蒙秦大人信得过在下!在下必当竭尽所能,纵使粉身碎骨也决不后悔!”

    “法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秦耀扶起法正,转念一想,便压低了嗓音谓其道,“法大人!咱们是否借一步说话?”法正知其心有顾虑,便笑谓其道:“秦大人尽管放心!我带来的都是心腹之人,如今咱们又在大江之上,左右无人,所说之事,决不会泄露分毫!”

    “好!我信你!”秦耀既已打定主意,便再无顾忌,当下招呼法正一同就座,叙说个中详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