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安静的石道上,溪的身体僵冷笔直,她不知道刚才怎么可以那么平静地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因为周围太过于寂静,所以她的脚步声即便很轻也会传出一碰即碎的脆弱声响来。
“妈咪,你为什么要哭?是那个叔叔不好惹你伤心了吗?”
逸臣缩在她怀里,纯良的眼神静静地瞅着她,有一丝丝小心翼翼,朦朦胧胧地怕触动妈妈那脆弱的角落。
溪的身体‘突’地颤抖了一下。
看着逸臣唇边那抹明亮温润良善的笑容,溪的心里竟微微慌乱,她飞快地避开他的眼睛,对逸臣说:“没有哭,妈妈没有哭!他……他不是叔叔……”
“不是叔叔?”逸臣迷惑的眨眨湿漉漉的眼睛,微垂眼想了一想,好奇的问:“不是叔叔,那他是谁?妈咪认识他吗?”
她默默地望着他清秀的小脸,不忍心撒谎,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认识!妈妈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她的眼眸中泛着透明晶莹的光芒,“他不是逸臣的叔叔……是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有多重要?和妈妈和宣爸爸一样重要吗?”他好奇心更浓,穷追不舍的问。
“嗯!……”
溪俯下头来,对着他淡淡一笑,笑容温和如玉。
“他是逸臣的谁呢?为什么会和爸爸妈妈一样重要?”
“他是……”他是你父亲!她急切地冲口而出,话到口中却打了个回转,她空张着嘴,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见她突然打住,久久得不到答案的逸臣,更加疑惑好奇,迟疑地小声问:“他重要得过妈妈吗?”妈妈才是他最亲最爱的人,世上没有人能比她更重要了。
溪呆呆地望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沉了口气,暗淡的眼神落在脚下淡淡的影子上。
“他比爸爸重要,却不会比妈妈重要!”
一个低沉却足够清晰的回答堵住了她逃避的路线。
时间在那一刻定格一般-----
寂静的石道,茂盛的树下有一片片的花瓣在曼舞。
浓绿的长青树下,一个长长的黑影,他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两个人,深邃的眼眸渐渐地泛起暗彩。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清楚地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拥抱在一起。
他安静地站立着,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温暖美妙的春日——
他们相拥着,无数的花瓣在他们的身边飞舞,无数的光点仿佛是璀璨的星星在他们的周围眨着眼。
多么唯美的一幅画面,温馨而又幸福。
他闭上眼睛,唇边露出释然的笑容。转过身,他想静静地离开高大的常青树,离开那三个幸福的一家子。
可是,那个蠢人溪,她都干了些什么?
何苦要将到手的幸福拒之门外,让他寂寞地徘徊……
世上孤独寂寞的人还少吗……
石道的中间。
他的话语令她惊怔。
慕容宣的面容隐藏在荫翳里,看不清神情,他一步步走去,径直向蓝雨的方向走去。走到他的面前,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不悦地看着他。
溪愣愣地凝视宣,仿佛这才将远处高挑的男生看清,宣的帅气,混合着冷漠、高傲、强势、和不甚明显的无辜、困惑,以及……暗伤。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无法真的对这个男孩发火,她才总是害怕无意间伤害到他,就像那天晚上她糊里糊涂地喊他‘哥哥’那次一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
沉重的压迫感让人不能忽视,脚步越走越近,蓝雨茫然地循声抬头,看见那人,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十字星形袖针默默地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溪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望向雨,而只是一瞬,她又立时收回目光,放弃了去关切。
眩目的阳光中。
两个男人互相冰冷地对视着,仿佛有化解不开的仇恨,解决的方法只有其中一个死亡,战争才能结束。
“字典里最不需要的词就是‘等待’两字,你知道吗?”慕容宣面无表情地说,“她不会再回头了,你还等待着什么呢?等待风化成干尸?”
“这是你可以干涉的?”
“我怎么不可以干涉,你倒说说我怎么不可以干涉?逸臣说的第一句话是喊‘爸爸’,他是对着我,不是你。陪那个女人度过最艰苦的日子的人也是我,那时的你又在哪呢?如今,我才是他们最亲的人,而你什么都不是!”
蓝雨脑中‘轰’的一声!
他恍惚地记得刚才逸臣有说怕吵着爸爸睡觉,才一个人跑出来玩。他没有想到,那个人不是安晨,不是秀,而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慕容宣!溪曾经的未婚夫!
“你趁人之危!”
胸口的怒气莫名地冒出,蓝雨愤怒中没有瞧清慕容宣疲累的神色,右拳贯着裂空的风声向他的脸颊挥去!
闪电一般的速度,甚至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慕容宣的额前的碎发竟在微微颤动。宣没有避开,他闭上眼睛,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蓦然惊喊出声,同时在他的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跑了过来:
“住手——”
拳头在离慕容宣颧骨不到三厘米的地方忽然停住——
蓝雨缓缓收回自己的拳头,他抬起头,眼中是痛苦挣扎的光芒:“你赢了,如今会让她担心的人只是你!”
慕容宣睁开眼睛,眼中是悠闲自在的笑意:“不要轻易质疑别人的话!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他攥紧拳头,力气大到手骨竟在咯咯作响。深吸一口气,他沙哑地说道:“是吗……”
“但是我相信,只有我才能给她最多的幸福。”蓝雨凝视宣,“而你带给她的只是感动。”
“那又怎样?”慕容宣不以为然,似乎有意激怒他。
阳光宁静地晃过。
雨紧握的手指渐渐无力地松开,他颓然惊觉自己竟无法找到言语去反驳他!或者,慕容宣说中了一些事实,在他失去她的那四年里,她过着非人的艰苦生活,是面前的这个人与她相互扶持,一路走过。她对他的爱,或许已经在那时被海风吹干,无处去寻得踪迹。
那时候。
正是她怀孕需要人贴身照顾的时刻,他没有机会知道,是他亲手推卸了本该由他承担的甜蜜负担,将她推到了熟悉又陌的慕容宣的身边。
可是……
“这些也不过是你理直气壮地索取她的温暖的借口……”
阳光中,蓝雨的声音仿佛从凉凉的花林深处飘来的,带着刺骨的痛楚和不齿。
“……即使出现在她身边的不是我,而是另外的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很讨厌她,她也能融化掉他心里的坚冰,让那个人真正的接受她,陪她哭陪她笑。”
慕容宣静默片刻,说:“是,因为她就是有那么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温馨,值得我不去想一个理由地去保护她。”
“那么----”
蓝雨直直地凝视他,眼睛幽深暗蓝。
“她真的幸福了吗?”
春天的风温暖和煦,前面石道上花纷纷扬扬,只是她的眼神复杂,黯痛的隐忍着不该有的疼痛。慕容宣沉默地望着她,许久许久之后才缓慢地说:
“不是最幸福又能怎样?你都没了守护她的资格。”
纷落的花阻隔了雨的视线,但是他还是看到了宣不屑的神情。
“说!那四年,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手指在不由自主地用力,他的眼眸黯淡。
慕容宣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异样复杂的神色,冷漠地看着雨,声音暗凝地说:
“你想知道?还有知道的必要吗?逸臣是溪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你又何必再多加关心。”
蓝雨站在他的面前。
他眉头一皱,冷冷地说道:“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你这么想知道的话,我还真难得有心情想讲给你听呢。”慕容宣懒洋洋地笑了笑,幽黑色的眼眸中有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我真怀疑你以前是有没把她当一个正常人照管着。那个女人居然不知道怀了孕不可以随便吃药打针,一感冒竟然慌里慌张的拿起药片就往嘴里塞,生怕传染给肚子里的孩子,待别人阻止她了后还茫无头绪,听完解释又吓得脸色煞白,将手伸进嘴里,抠出进了喉咙的药片。”
蓝雨的头猛地向上扬起,看着宣,目光中迅速闪过一丝震惊。
“怀孕期间她吐了无数次,却始终不肯将孩子放弃!明明自己都是个随时会死的人,还想要孕育新的生命,傻得多么彻底。”慕容宣轻轻呵口气,看着绿叶丛中那点点星光,失声淡笑,
“没有高档的营养品,她身上仅存有的养分又全部被小生命吸收,瘦得皮包骨还死撑着说她一点也不虚弱,身体好得很,不用吃饭都能生出一个健健康康的宝宝。天晓得她生出的宝宝有多难看……”他低笑出声,缓缓地说道,“逸臣啊……他生出来时别人还以为是只老鼠,丑得惨不忍睹,只有那个蠢女人抱着他又哭又笑地……当珍宝似的捧着,生怕谁抢走。她怎么也不想想,那么难看的婴儿,谁要,谁要啊……”他忽然骇笑,笑得脸上泛起红晕。
蓝雨不自觉地双手攥紧,全身僵硬,惊痛的颤抖,他怎么也无法想像出她是这么痛苦的孕育着儿子,又那么凄凉地一个人抱着自己的亲身骨肉悲喜交加的哭笑。
慕容宣恍惚地望着前方,目光迷离委蘼,眼底却有着异常的亮光,好像穿透他的身体,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最可笑的是……她居然白长那么高,生得那么聪明。连做一顿饭都不会。她不晓得逸臣不停哭闹是因为饿了,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营养丰富的奶粉,不……那里根本连劣质的奶粉都没有……她想买也买不到,那个蠢人,自己不能喂奶,要她煮点米粉给逸臣吃都不会。大冬天,她居然不光烫得双手是水泡,还差点一把火烧了寄居的农家。”
“她怎么就不用用大脑?那么寒冷的天,不会煮就不要逞强说会。要不是扑救及时,我们三个人加上收留我们的大叔在家不全都活活冻死了……她是个麻烦精,连孩子都遗传了她的恶性。稍不注意就感冒发烧,而她作为人家的妈妈居然只会抱着儿子哭,什么都不会,多么无能愚蠢……”
慢而随性的话,那一刻,蓝雨的心中一片针扎般的疼痛,那疼痛将他的心脏攫紧得透不过气来。微垂的眼角,隐约地有着一点点的水光,濡湿了他漆黑的睫毛。
慕容宣哑声地笑起来。
“她活该受罪……那么嚣张跋扈……一个孩子就灭了她所有的气焰,除了不知所措,还是不知所措……他像个磨人精,隔不久又生大病小病,让她的蠢妈妈整日整夜的坐立不安,……不知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上天是公平的,他妈妈已经得到太多的幸福,注定由他来承受灾难……”
蓝雨沉痛地闭上眼睛,心底奔涌的痛楚和酸涩让他忘记了身在何地。
一阵熟悉的空灵香气。
那时,有人影从他身边穿越过,紧紧握住宣的肩膀,强迫他闭上嘴。
“不要再说了-----”
那急促而响亮的声音在他痛苦的意识里犹如剑尖刺进他的心脏。
会有鲜红的血流出,汩汩的,但那是他本该承受的,一直地应该。
溪的嘴唇苍白得吓人。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僵僵冷冷的声音,仿佛那个声音不是从她的体内发出,
“我不是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再次提起,为什么……”
“因为你和逸臣没有得到最大的幸福啊!”慕容宣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执拗的神色。
“……怎么会?”
她轻轻地说,眼底有种失措的脆弱。
“他抛弃了你们,你难道不要他给你和逸臣一个交待吗?”他的眼底有种孩子气的光芒,找出那浮于水面的原因,不肯轻易放过,“世上唯一不能够委屈的事,就是被人不说明原因的抛弃……”他闭了下眼睛,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暗痛,“绝对不允许……你不知道吗……怎么能那么蠢,选择忍气吞声?”
溪心底黯痛。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如何去说。原以为既然过去了,只要没有人去提醒,他就再也无法想起,那些过往的感情和痛苦就会如烟云般消散了。可是,他竟然会如此固执,倔强地翻找出以前的痕迹,让自己承受过的痛苦再现。
望着蓝雨心痛愧疚的俊容。
她恍然失神。
真的能够把他完全忘记吗,让另外一个女人独自拥有他的爱。
“我没有忍气吞声……”
握紧手指,溪避开慕容宣逼视的目光,忽略掉心底隐约的疼痛,她低声说:
“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不想再要他了,你明不明白?”
蓝雨身体一震,哑声说:
“什么叫做‘不要我’?…… 而且,就算你想埋藏自己的情感,又怎么能剥夺逸臣得到父爱的权利?” 胸口阵阵冰冷。
“他不缺少父爱!”
溪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目光却静静地落在蓝雨左手衣袖的十字袖针上。少见的文字,别致精巧的造型,寂静无声地闪烁着光芒。
“什么?!”
蓝雨的心口如被重锤狠狠击下!
她静静地看着他袖口上的银色袖针,低声说:“从他出生那天起,宣就给了他父爱,从未间断!”
蓝雨面色苍白,半晌才逼问道:
“那我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