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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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里荒凉得很,有一棵冲天的杨树,上头架着一个喜鹊窝儿。

    老太监见她朝上看,笑道:“就它们一个好人家啦。大风的天气,也不见刮下来。年年地有小鹊儿走。”

    甘棠笑笑。

    老太监领她来至正堂,道:“先把包袱放这门外罢,等说了住处,你再收拾去。”

    甘棠依言放下,老太监高声道:“又来人了。”

    一六十年纪上下的嬷嬷出来,伛偻着身子,抬起眼睛打量了甘棠一眼,又扭身进去。

    甘棠便跟了进去。堂内阴暗,满鼻子的霉味。心道:这样一处地界,没病也要让人半死了。

    “就在那儿站了。”前方一嘶哑声儿。

    甘棠使劲瞧去,一穿戴整齐的老妇坐在一八仙椅上,目光炯炯地盯着自个儿。

    “给她把把再说。”老妇言道。

    老嬷嬷上前,托起甘棠一手,就摸到了脉上。

    片刻,言道:“娘娘放心,不扑人。”

    “带她去堂后吴嬷嬷屋里罢。”

    老嬷嬷应声往外走,甘棠跟着。来至外头,提起两个包袱。

    老嬷嬷见了,言道:“都是两手空空,净身进来,求个吉利,早早出去。拿着这么多东西,敢情你祸闯大了。”

    甘棠愕然。

    默默转至堂后,嬷嬷朝西一指:“过去罢。”便回去了。

    甘棠踩着雪过去,在外面喊了一句:“吴嬷嬷在吗?”

    半天,听见脚步过来,开了门,一老妇,没有梳洗,苍白的头发,嗫喏道:“进吧。”又拖拉着鞋回去了。

    甘棠进去,再关好门。

    就一间屋子,摆着两张床:一张上有破旧的铺盖,那吴嬷嬷已重新在床上躺了,盖着一床薄被;一张上铺着苇席,别无他物。

    甘棠把包袱放床上,打开,里头倒有一床毯子,想是抹云虑及这边寒冷,让她加盖的。只是连一床褥子都没有呢。甘棠跌坐在床上,终至啜泣起来。

    那吴嬷嬷睁着模糊的眼,看了甘棠几眼,翻身过去,不一会儿,打起了呼噜。

    甘棠亦不知泣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有敲打木板的声音。

    吴嬷嬷从被窝里钻出来,套上一件棉絮暴露在外的袍子。哆嗦着走至墙角,从一木箱里拿出一瓷碗、一双竹筷,来到门口,开了门,停了一下,哑声道:“开饭了。”

    甘棠这才想起,自己从早到这,滴米未进。擦了泪水,看看屋里,除了蛛网灰尘,哪里还有一个碗?

    吴嬷嬷已出去了,甘棠且不顾其他,急忙跟了上去。

    饭屋在一小棚内,一口大锅放在地上,里面是白粥。

    她俩来得早些,候了一会子,就到了她们。

    吴嬷嬷递过碗去,讪笑道:“小公公辛苦了。”

    那小公公瞅她一眼,讥道:“怎比得你辛苦?你老可伺候过老皇上呢。那才辛苦。”

    甘棠瞪大了眼睛,瞧着前头这位老妃子:头上有几处秃斑,长头发的地方也是稀稀落落的几根,后脖颈上满了褶子。

    吴嬷嬷听了小公公的话,竟毫不在意,笑道:“小公公怜悯罢。”

    小公公撇撇嘴,一声不吭,给她舀上了一勺白粥。

    吴嬷嬷端过碗去,仍是不走。

    小公公拗不过,只好骂着给她又加上了半勺。

    吴嬷嬷千恩万谢地走到一边,蹲着吃饭。

    小公公瞧着甘棠不说话,甘棠也瞧着他。

    半天。小公公骂道:“拿碗来!”

    甘棠言道:“我今儿刚来,没有人来给呢。”

    小公公讽道:“你当还是小姐呢?谁还给你送去!站一旁罢!”

    一听这话,后头的人便挤了甘棠,递上碗去。

    甘棠只好在一边站了。

    等她们都打完了,小公公端着大锅欲走,甘棠忙上前道:“公公慢走!”

    小公公这才把锅放下,笑道:“竟把你给忘了。”遂拿铁勺子在锅壁上揩揩沾着的粥,竟就揩了一勺的样子。递给甘棠道:“嗟!”

    甘棠待转身走,只是肚子早叫开了,站了这半天,头都有些晕了,实在受不住。

    遂忍耻接过,低头喝起来。

    那小公公一旁笑道:“你倒有些不一样,她们才进来的时候,都是扭头就走。等饿上了两顿,才缓过劲来。”

    甘棠吃完,把勺子给了他,言道:“请问公公,到哪里领个碗去?”

    小公公道:“帮我端上锅,跟我来罢。”

    甘棠看看那口油糊糊的大锅,再瞅自己身上穿的锦缎裙,牙一咬,两手把锅端起来,跟着小公公往厨房里去。

    里头两个老公公坐在凳上喝酒,中间小木桌上放着两碟下酒菜。

    小公公指指墙角,道:“去扒拉一个罢。”

    甘棠把锅放灶台上,走到墙角,倒真是一堆碗。拿起一个,裂着条纹儿,再拿一个,缺个角儿,好歹找了个整齐些的,只是沾着污油,碗底有蛛网。她顺手一抹,“啊”地一声尖叫,一蛰在蛛网下的大蜘蛛粘在了她的手上。使劲甩,才下来了。

    那几位公公一旁看着热闹,继而“哈哈”笑起来。

    甘棠咬住了舌头,还是拿了那个缺了角的碗,出去了。

    找了个没人的地儿,捂着嘴,大哭了一场。

    回到屋里,吴嬷嬷已躺下睡了。

    甘棠看看屋里实在不象样,便想着收拾收拾。想找个水盆,屋里却根本不见。吴嬷嬷床下倒是有一木桶。

    她轻脚走过去,拖出桶来,却是一尿桶,连个盖子没有,里头都积了半桶了,怪不得满屋里一股子骚臭味儿。

    甘棠捏紧了鼻子,提了尿桶出去。在几棵大槐树后头寻着了茅厕,才倒了。

    找到水井,打了一桶水上来,提到僻静地儿,拿上几根树枝子,把尿桶刷了个干净。又倒进半桶水,寻了一块破席子,撕了一块下来,甘棠便提着尿桶回去了。

    把尿桶再放到吴嬷嬷床下,盖上席子。

    看看梁上、墙角的蛛网、地上的棉絮条、土垢,甘棠摇摇头,捶打几下腰腿,心道:还是明日再干罢。

    她把毯子铺在床上,把厚些的衣裳都取了出来,盖在身上,躺下来,仍是冻得瑟瑟发抖。

    晚上,听见板子,又去吃了饭,还是白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