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今年全世界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将解体,取而代之的是俄罗斯和独联体。
今年,南斯拉夫内战爆发。
我和张小桐走在草色渐起的公园。
风呼啦啦吹起她的过肩长发,此人鼻梁高挺,童颜,比我高一头多的个子,外套里是已经有了曲线的身材,我觉得张小桐真的已经长成大姑娘,不似以前只有心理长大。
“这座公园以前是一个地主的花园。”我瞥了一眼张小桐脖子上柔软的绒毛,说,“很大吧?”
“嗯。”张小桐伸手抚了一下头发,这个动作极使她看起来有女人味,“你也希望有这样的花园?”
我看看她,笑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脑子里的东西很多,可是我不知道。你总是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当然没人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哎……你说这个我就头疼,我亲爱的姐姐,我对你隐瞒什么了?我不是知道什么都有你一份么?连我的钱都是您的……”
“嘿嘿……”张小桐冷笑,“要不是我发现你的秘密,你能让我知道这些吗?要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我当然不会瞒她一辈子,全家所有兄弟姐妹就她一个跟我话最多,既然问到这了,我不妨说开比较好。
抓着张小桐的手,找了一个长凳坐下,我认真地问:“姐,我生下来你就认识我,可以说我是被你看着长大的,你觉得你弟弟怎么样?”
张小桐看见我认真了,低头想了一会,回答了五个字:“很好,非常好。”
我抓住张小桐的手,又认真地问:“那我让你做的这些事,有没有你觉得是大错特错的?”
张小桐这次想都没想就摇头:“没有。”
“这样,”我说,“你曾经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吗?以前肯定没有,现在有了吧?”
张小桐点点头:“老师教的那些都有点傻,一个人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让自己和周围的人都快乐。”
“你这种想法基本上已经算及格了。”
“基本上?”张小桐睁大眼睛,“那你说什么算完全合格?”
“不是说什么算合格。”我用手给张小桐比划,“听说过胡雪岩吧?红顶商人。”
“知道,八月桂花香。”
我顿了一下,说:“红顶商人胡雪岩的小说开头有句话,叫做你有一县的眼光,你就能做一县的生意;你有一省的眼光,你能做一省的生意,你有天下的眼光,你就可以做天下的生意。”
“人,一辈子所能知道的非常非常有限,电视上总说我们科技发达了科学进步了,还有杂志上预测2005年我们能靠三粒大米吃饱一度饭。我告诉你,那些都是胡说。我们的科技非常非常落后,我们对自然的认识只局限在消耗自然资源上。”
“我们总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其实我们一无所知。”
说到这,我顿了顿,向张小桐解释,这是蒙田在《随笔集》中提到的最终结论。
我看着公园里刚抽芽的树,对张小桐说:“我也不知道,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但我知道一点。如果能让这个世界更好一点,我们就尽全力让它更好一点。如果我们可以影响很多人,让很多人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这个世界就一定会变好,即使不变好,也能多一些让人开心的地方。为了让很多人把自己的文字、音乐、电影或者思想留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东西,更好地了解世界,我愿意当一个哪怕是坏人的人,只要我能创造一些局面,让一些人因为我的做法得到机会,我就很满足了。”
张小桐仔细想了半天,才有点明白我所说的话。这种想法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止一天了,自从那天我看到那个乞丐之后,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不能改变苦难,不能改变世界,但是我可以改变周围的人。这种想法说起来幼稚,我却希望自己真的能做点什么。一个人死后一切的名利都与他无缘了,活着能多做点事已经是对自己一生最大的肯定。
从去年开始,我已经在考虑,能帮我的人以后也许会有很多,现在只得一个张小桐。这一番话也是仔细想过才对她说的,她已到了能理解这些话的程度,也足以让我信任。
我侧着身子欣赏张小桐美丽的侧面,从侧面看,她的鼻梁和眉心组成了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非常耐看。
缓了半天,张小桐才回过神来对我笑:“你这算不算在做思想教育工作?”
“有点那个意思,不过得看是哪位同志在接受教育。”我挠头,“如果换成周行路他们,我宁愿一个字也不说。”
周兴路是我堂兄,大伯的孩子,大我三岁,比张小桐小一岁,没事就喜欢粘着张小桐找她玩。张小桐对此很有一点意见。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张小桐脸竟然红了——自从上次摸大腿宣言之后,我很久没见过她脸红了。
“你,你不喜欢我跟他在一起玩吧?”
我被张小桐这么一问吓的一哆嗦:“姐姐,我没不愿意吧?我只是随口举个例子而已……”
“书上说潜意识是最不能骗人的,你本来就讨厌他吧?”
“哪里哪里……”我恬着脸陪笑,“看姐姐你不爽,我跟着不爽罢了。”
张小桐笑着呸我:“你才几岁啊,就知道花言巧语了,以后还了得?”
“这个也分人。”我笑呵呵看着张小桐鬓角的辫子,“你什么时候见我跟别人花言巧语了?”
“你就知道我好欺负。”张小桐捏我的鼻子,“你怎么不对你们班那个女同学花言巧语去?是不是怕人家不吃你这套?”
请开张小桐放在我鼻子上的手,我打了个哈哈:“姐姐,您太小看你弟弟了。”
“这是怎么说的?”
“你当我们班上的小姑娘有您这么睿智么?”我先拍马屁,“她们知道什么是是非曲直么?她们见过这么多东西么?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们有您漂亮吗?”
我伸手过去摸摸张小桐的鼻子:“你习惯把周围男生的行为套到比你年纪小或者大的人身上,其实现在我这个年纪想博得小姑娘好感还不简单?学习成绩好,多参加班级活动,当着大家面放倒一个总欺负女孩子的傻蛋,再多请几次零食……不要说在二年级了,就算在你们班上,估计也能轰倒一片。”
张小桐眨眨眼,没说话。
“所以说,追小姑娘并不是什么有难度事,”我谨慎地总结,“人一辈子难的其实是有个人能懂你。”
张小桐喃喃地重复:“有个人能懂你……”
我趁热打铁:“对,比做亿万富翁难。”
看着张小桐慢慢点头,我在心中盘算,这应该是第一个嫡系部队了吧?
谈心过后,我吩咐张小桐帮我做三件事。
第一,去弄一张身份证,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个事要在三年内给我搞定,虚报年龄托关系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有一张能拿出去办事的身份证。
第二,现在开始,我将要想办法去弄钱,主要途径还是稿费,可能会挂她的名,除了要帮我承担名义上的作者义务之外,也要把钱藏好。
第三,在父母面前表现的稍微成熟外露一点,争取他们的信任。
“对不起,”我有点歉意,对张小桐,“现在只能把你摆到外面给人看,我自己出面还要过几年。”
张小桐好像不怎么在意:“没事,书上不是说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家吗?我也想试试多面对一些事。”
“那好,”我嘿嘿奸笑着把一迭手稿抽出来递给她,“这是我新写的一个故事,科幻小说,你去投稿吧,投第一届银河杯少年科幻小说大赛。”
如果没记错,这一年科幻小说大赛的少年组一等奖就一个《超级记忆》,我多拿一个名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出所料,两个月后张小桐开始有了少年作家的头衔。我乐得清闲,躲在角落里看张小桐应对那些慕名来采访市报记者。大概算了一下,年末苏联解体,倒爷这个职业开始出现了吧?没记错的话张小桐父母应该也会投身其中。想到长得很像知识分子的小姨和小姨父那着皮帽围脖之类的轻工品展在俄罗斯街头大声吆喝“哈勒绍,哈勒绍”,我就忍不住想笑。
过了一个多星期,作家热退了,家里人也有点习惯了。张小桐父母再次出门,留下大把时间给我们。
“作家姐姐,”我对张小桐说,“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去哪?”
“游戏厅。”
91年已经过了中国电子游戏大赚特赚的最热时段,街头的游戏厅有照无照多如牛毛。游戏币的价格从一块钱两个跌破一块钱六个,代币的品质也从铜币变成了铁币。我想到十几年后满大街孩子拿着GBA走路的情景,挠挠头,今年超级任天堂才上市,想太远了。
我去游戏厅主要是找个人,按正常的人生顺序我应该在初中二年级认识他,不过我已经等不及了。
现在游戏厅生意都很好,张小桐第一次进到这里,觉得很惊奇。我给她介绍各种游戏,包括那种划线能划出裸女照片的**游戏。游戏厅里偶尔有女生来,这些玩游戏的人也都习惯了,最多看几眼,在他们看来,游戏比美女顺眼多了。
我在游戏厅狭长的通道里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比我大两岁孩子玩《魔境奇兵》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激动。
我让张小桐站在一边,自己走过去,投了个币:“双打?”
那人眼睛也不抬:“好啊。”
我扔了币进去,接关,和他配着一直打通,一件武器没买,一个金币没多吃。
通关画面很无聊,那人把摇杆一推,看了我一眼:“你很厉害。”
“你也不差。”我说向他伸手,“周行文,交个朋友?”
看见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小孩伸手,眼前的小胖子也不客气:“杨远哲,清华小学的,你呢?”
“北关市一小。”我递过去几个币,“要不要试试别的?”
“你说吧,没有我不会玩的!”
就这样,张小桐在一边看我们打了一下午游戏,我们一直打到傍晚,我问杨远哲:“着急回家吗?去吃饭?我请客。”
以我对杨远哲的了解,他肯定不会拒绝。我们三人走到一家路边档口,我顺便介绍张小桐给杨远哲,刚才这人一直没正眼看过我的漂亮表姐,可见游戏对他的吸引力有多大。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叫了点烤羊肉串和凉菜,在街头吃起来。我对90年代初的街机游戏记忆虽然不多,经过锐化的记忆也足以对付杨远哲的话题。
杨远哲从来没见过能和他谈电子游戏谈得这么多的人,显然非常高兴。这个时候杨远哲只有小学四年级,已经非常聪明,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是一点就透。我说起电子游戏的发展,跟他说到日本超级任天堂主机的强劲性能,杨远哲一脸神往,问我那种游戏机大概多少钱。
我估计了一下,回答他:“游戏机大概要3000多块一台,游戏500到700块一个。”
杨远哲一下就蔫了:“**,那么贵?”
我耸肩:“生活标准不一样,我们这里生活消费低,娱乐消费相对就高。”
杨远哲不是很明白我的话,他这人天性乐观,挠挠头道:“没什么,反正我们还有别的可玩,等将来有了钱,老子买两台,一台摆着看,一拿着玩。”
我笑了:“买是买得起,不过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了。游戏总是要玩到头的,将来有钱了,咱们自己做游戏吧。”
“自己做游戏……”
张小桐这时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看看我,再看看肥嘟嘟又可爱的杨远哲,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放在了远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