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所熟悉的安徽某个村子而言,俚语俗语作为表达日常感情和交往需要的习惯用语,如今已经不知不觉混杂了许多消极的外来词。列举这些词语也许不在我的职责之内,可以留给民俗学家去研究。在这些语言内蕴流失和聒噪泛滥的时候,我对我最熟悉的语言丧失了一贯的信心和把握的能力。人对自己语言和身心的伤害犹如病毒,吞噬着这个安静的村庄。躁动不安的身体和被煽情的语言挑起的欲望让淳朴的村民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他们恭敬地在传统的节日祭祀,拜神,祭灶,在模式和权威标语下循规蹈矩地生活,显得盲目地顺从。只有一路沿袭下来的生活方式在没有知觉之中深受颓废语言的浸染。假设这随从劳动而诞生的语言杂混在这样复杂而艰辛的生活方式里,它会成为一种极端成熟而终究走向桎梏的干瘪符号吗?然而新的力量在如此僵硬的措辞跟风中没有凝聚的可能,我们的语言如一盘散沙,没有足够的能力抵御外来力量的分化。
与他们人身利益想切合的村委的职能则行同虚设。但作为生活在这样环境里的人,他们又痛恨贼,英语字母和触犯家族,村委权威和集体利益的人。这些事物都触动了他们内心一贯保守而不可揭破的幕帐。潮水一样的英语和无序的乡村管理秩序以及贼的猖獗,他们面临着双重的压力。对物质财富的感情和欲望,对迅速变化的事物保持着习惯性警惕。表现在那些经常外出的民工蹩脚的普通话和夹杂不良习气的语调中,在这里你可以看出他们的心理多么复杂和反复无常的怀疑警觉态度。汉语言最朴实清洁的环境就这样被破坏,这不能责怪他们,真正的原因是我们没有从内心去尊重我们的语言。
作为一种被中国古典文化教育的经典所熏染,极端华丽的辞藻,骈俪对仗,似乎沾染洁癖的汉语言已经重病缠身,写作成了商业的操练。在实现自身价值的时候走向不归之路。和农村现实的生存状态比较,我们的母语显然并不仅仅是受到来自商业的压力。
四
人的语言与他的身心的健康是联系在一起的,那些古老的甲骨被人从土层里发掘出来的时候,写作的意义就复苏了。
语言的历史盘根错节,语系和地域的差异,模糊,种族的异端,难于理清其中奥妙。毁灭的文明,只有遗迹可以让人猜测。但是当语言涉及争取人的身心自由和尊严的时候,就有了言论自由和反对歧视的生动历史。
人的语言可贵之处在于可以被用来表达他遭受的伤害,不公正,侮辱和挑衅。这个时候语言是正义的。当语言被用来表述一种被强制、奴役、压迫的愤怒和激愤的情感,语言就复活了它唯美高贵的天性。人有权力和责任质疑,拒绝谎言,直面真实的惨痛。通过语言,每个人都有实现自己权利本身的权力。在权威和小集团面前语言拒绝遗忘,拒绝下跪,拒绝媚俗。语言作为生存的困境中求生的方式,不惧怕卑劣者的威胁和利诱。
当我可以利用DELL电脑复制粘贴优美的风景图片和文档的时候,我诅咒数码和一切数字程序,这种宣泄却让我感到莫名的压力。如果说纸和笔被淘汰之后,作者的阵地溃散,那么现在的我要逃向哪里呢?我比较了WORD,WPS,这些文字处理软件的能力和乡村特有的粗俗语言之间的联系。这些超强的文字处理系统和带有神秘主义倾向的民俗风采,让我隐约有一种预感。我陷入了困境。语言所关系的种种极端的因素让人不能有丝毫的轻松感。
仍然可以记得,在古代的春秋战国时期形成的以稷下学派为中心的诸子百家的学术争鸣,那是一次极有水准的交锋。言论自由固然要受到王权的压制和胁迫,但是总能顽强抗争,争取生存的权利。语言与自由表达的权利就是这样从专制的势力手中被夺回,代价极其惨重。阅读奥威尔的政治幻想小说《1984》和哈维尔的著作,可以加深这种理解和认识。权力与话语这个时髦的字眼,这其中的微妙就是悲剧的本质。
多读古书,这是对历史抱有幻觉的人一种特有的迂腐。翻阅《山海经》,我曾经怀疑这些知识的真实和用途。禹、启时代的地图大量失散之后,只留下单薄的文字,写作的意义就是这样脆弱,甚至容易丧失一个自以为坚实的理由。
敏于事,慎于言,这被无耻的庸人奉为经典的句子。我可能不同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伏尔泰这位法国启蒙思想家的语句是对教会思想的控制的蔑视。
在中国古代思想发展史上,稷下学派为中心的诸子百家的学术争鸣,占据很重要的地位,一向为人所称道。稷下学派的历史较长,早在齐威王的父亲齐桓公时就有养士的风气。这些思想和言论自由的光芒直逼我们正视其中的价值。当时的齐国,曾在齐都临淄稷下,专门造了高门大屋招徕贤士,诸子学派多来云聚,争鸣蔚然成风,成为战国时代最兴盛的国家。"稷下"的来历,一说,因齐都南隅有稷山,临淄在其北侧而得名;一说,齐都临淄西门原有稷门,学宫营造其外,故称"稷下"。他们自由辩论,人们称这些人为"稷下先生"。他们各自所集的门徒称为"稷下学士"。
有幸历史记载了这些有名的争论。稷下学士的风范固然容易沦为引经据典似的道德说教,但是仍然让人感到了激动。它将语言与个人仕途和独立的学识结合起来,鄙视平庸的学究寄生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