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般的喝声,使得众人心头都不禁为之一震,马群也被骇得静了下来。
赵烈彬已将身上衣襟,撕得片片粉碎,似乎要借这双手来撕破胸中的沉闷。
他面上更是呈现着无比的痛苦,嘶声道:“大哥,你……你明明已将败了,还支撑什么?”
欧阳亭、斐氏兄弟,一齐低垂着头,谁也不敢去望他一眼。
任无心的身形,却突地斜飞而起,衣袂如飞羽,轻鸿般远远落在三丈开外。
白大先生一招云龙探爪方自出手,但招至中途,便硬生生顿住了掌势。
五指微分,手指微曲,僵木地停在半空,似乎是要从虚空中抓回他已失去了的制胜先机,不败声誉!
一刹那的死般静寂。白大先生仍死一般木立在当地,面上一片茫然,身上也无一丝动弹。
赵烈彬却突地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飞身而起,扑到白大先生足前。
欧阳亭、斐氏兄弟.也在不知不觉间无言地移动脚步,走向白大先生身侧。
斐三先生手掌缓缓落在赵烈彬宽大的肩头,和声道:“五弟,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本是你自己常说的话,此刻你莫非已忘记了不成?”
赵烈彬大喝道:“我败个一千次也无关系,但大哥万万不能败的。”
斐三先生笑道:“五弟,你好呆,大哥也是人,天下只有永远不败的仙佛,岂有永远不败的凡人,何况,纵是神仙,也有败的。”
他面上虽极力想装出笑容,但目中却难以自禁地泛起泪光。
只见他口中虽如此说话,心中却也承认了赵烈彬的言语。
只因白大先生是丐帮一切光荣的象征,丐帮所有弟子的偶像。
而世上所有的光荣之象征,所有的偶像,俱是万万不能败的!
沉重的悲哀之间,突听任无心竟朗朗长笑起来!
赵烈彬大喝一声,翻身跃起,怒吼道:“你胜就胜了,笑个什么?”
任无心朗声道:“在下笑的正是阁下!”
赵烈彬双目圆睁,怒喝道:“赵某宁可教人一刀杀死,也不愿被人所笑!”
任无心微微笑道:“白大先生明明未曾落败,他的兄弟却偏偏定要说他败了,这岂非可笑之事?这岂非令人可笑?”
赵烈彬呆了一呆,突又大怒道:“谁要你虚情假意,故做仁义。”
任无心笑容一敛,正色道:“在下生平从未虚言,阁下怎能说我虚情假意,在下若能战胜丐帮五老,本是在下的喜事,为何不愿承认?”
赵烈彬又自呆了一呆,自己说不出话,却回首望向白大先生。
这时,那四个红衣喇嘛,却已在众人的惊笑之间悄悄走了,他们身形虽高大,但飞掠在雪地上却不带丝毫声息。
而此刻不但赵烈彬的目光仍在望着白大先生,众人的目光,也都移向白大先生面上。
白大先生终于缓缓放下手掌,突地苦笑一声,道:“不错,我还未败。”
田秀铃双眉一皱,心下大是不满,破云七鞭也都愕了一愕,面面相觑。
只听白大先生沉声缓缓接道:“但我此刻虽末败,只是因为公子的手下留情而已,远在五十招之内,我便已无制胜的希望,直过五十招,我便已无还手之力,这情况还有谁看不出来?公子再如此说话,岂非要叫我兄弟无以自处?”
任无心微微一笑,缓缓道:“虽然看来是如此,但实际情况,却大有差别,只是贤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已。”
白大先生苦笑道:“实际情况有何差异?这话却教在下难懂了?”
任无心目光一扫,沉声道:“贤兄弟可知道在下未曾动手之前,便已将白大先生的武功招式变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白大先生却丝毫不知道在下的武功招式,两人相拼,若能完全知道对方的武功招式,便能制敌先机,自然是胜算居多的了,只是在下在这种情况下占得的先机,又焉能真的算作胜了?”
破云七鞭又自恍然对笑一眼。
田秀铃却不禁微微皱起了双眉。
只见白大先生感激地长叹一声,苦笑道:“公子如此胸襟,在下不但钦佩,更是感激。”
任无心微微一笑,说道:“在下不过只是说出了实情而已,又有何……”
白大先生长叹一声,截断了他的话,苦笑接道:“公子若是假借别的理由来宽慰在下,在下或许还难免稍自慰解,骗骗自己,但公子此番的理由,在下却是万万不能自欺自慰的。”
任无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下所说,句句实情,前辈为何不信?”
白大先生叹道:“老朽方才所使的招式,俱是近年来方自创出的,本是闭门造车,也未敢在江湖中显露,纵是本帮弟子,都未曾见过,公子又怎能知道,怎会知道?”
哪知任无心却仅是轻轻一笑,缓缓问道:“阁下自创的这一套武功掌法,普天之下,难道真的绝无一人知道吗?”
白大先生沉吟道:“除了我兄弟之外,江湖中实是无人知道。”
任无心缓缓道:“先生昔日游侠江湖,曾将武林各门各派的武林招式中的精粹之处,俱都费过苦心研讨,是以归隐后,便将这些深藏于心的招式武功,融会贯通,独创出这套掌法……”
他话未说完,那赵烈彬已忍不住瞠目道:“怪了,这些事就连老夫都不甚知道,你却怎会偏偏知道得这般清楚?”
任无心微微—笑,接口道:“但先生研创这套掌法之时,仍不免遇着些困惑疑难之处,先生自必也曾向一两位请教过的了?”
白大先生不禁愕然,面上已微微变了颜色,大奇道:“不错,但公子你……”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先生显然曾经向人请教,那人想必是知道先生这套掌法的了!”
白大先生面上突又换过一片沉肃恭谨之色,缓缓道:“但老朽似曾请教的那前辈!虽然胸藏万有,学究天人,江湖之中,却万万不会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住处,公子若说有人能从他老人家口中,听到老朽这套掌法,老朽也万难相信的。”
任无心微笑道:“世界之大,万物之奇,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
白大先生目中突地光芒一闪,深深凝注着任无心,沉声道:“公子如能说出那两位前辈高人的姓名,老朽便再无疑惑之心。”
任无心目光闪动般在众人面上一扫,一字字缓缓道:“死谷二奇!”
丐帮五老与田秀铃身子齐地一震。
破云七鞭神色却更是迷惘,七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询问对方:“死谷二奇?谁是死谷二奇?”
只见白大先生目中的光芒更是光亮,突然大声道:“公子莫非便是他老人家口中的……”
任无心不等他话说完,立刻含笑接口道:“不错。”
白大先生面上突然现出大喜之色,但瞬即皱眉道:“不对不对。”
任无心笑道:“什么不对?”
白大先生道:“老朽曾听他老人家指述过‘他’的形貌,公子若是‘他’,怎会……怎会如此?”
任无心含笑道:“先生久历江湖,莫非不知道江湖中有种神奇的易容之术?”
白大先生大喜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但公子先前怎么不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历,却要老朽在公子面前献了这次丑。”
任无心笑道:“在下先前若是道出贱名,先生只怕也未见会相信吧!”
白大先生哈哈一笑,抱拳躬下身去,道:“老朽关山千里,想不到今日竟能见着公子.当真也可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他两人言来语去,说了半天,却有如是在互打哑谜一般。
这时不但破云七鞭想得满头雾水,就连斐氏昆仲等人,心头也有些茫然不解。
赵烈彬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方才所说,他老人家口中指过的‘他’,这个‘他’,究竟是谁?”
白大先生哈哈笑道:“说起这个‘他’吗,文可通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武可掌五湖四海,黑白两道,除此之外,不但琴棋书画,丝竹弹唱,样样皆通,样样皆精,便是行军对阵,亦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他朗声大笑一阵,挑起拇指,道:“这个‘他’端的是位百世难见的奇大高人。”
赵烈彬大声道:“不错,如此这般,端的可称得上位高人,但世上竟会有这样的高人,小弟我却有些不信。”
白大先生朗声笑道:“世上不但果然有这样的高人,而且这位高人,此刻便在你我眼前!”
赵烈彬口中虽然大声问道:“谁?”但眼睛却也已随着别人的目光.望到任无心身上。
任无心长身一揖,含笑道:“先生如此夸奖,在下委实担当不起。”
欧阳亭微微一笑,轻轻叹道:“我大哥口中,从未如此夸奖过别人,此刻听我大哥一说.便连在下也想起公子是谁了。”
金承信再也忍不住大声道:“谁?究竟是谁?在下听得各位如此说,实在早已心动神驰,千祈各位莫要再打哑谜了!”
白大先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贤兄弟亦是侠义男子,老朽在贤兄弟面前,也无妨说出这位公子的姓名,他便是……”
任无心突然朗声一笑,接口道:“先生既要说出,不如在下自已说出的好。”
赵烈彬大声道:“那么我的相公,你就快说出来吧!”
任无心笑道:“其实在下说出来,各位也未必知道,贱名乃是任无心。”
赵烈彬双目圆圆地睁了起来。
破云七鞭却各各呆呆地愕了半晌。
金承信方自仰天大笑道:“任无心,任无心……想不到俺兄弟今日终于见着了任无心。”
白大先生奇道:“贤兄弟远在边外,居然也会知道任公子的名声?”
金承信大笑道:“前辈们隐居多年,也知道任公子的名声,俺兄弟若不知道任公子的大名,岂非都变成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聋子、瞎子了不成?”
任无心苦笑道:“江湖名侠,何止千百,区区出道也未久,贱名居然也有人知道,这倒使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金承信大笑道:“公子出道未久,但虫鸣蚁语,纵然终年不绝,也未见能令人闻,霹雳雷鸣,虽只仅仅一声,便已是震动江湖……”
他四顾自家兄弟一眼,接道:“俺兄弟虽然都是拗不过的牛脾气,但若是公子你有吩咐,俺兄弟七人全都算上,无人敢不从命。”
任无心长揖谢道:“吩咐不敢,在下只是想请各位暂忍一时,等到时机成熟,届时瓜熟蒂落,各位义旗所指,南宫世家的阴谋诡计,便无所遁形了。”
白大先生沉声道:“公子既如此说,我等焉能再有妄动之意。”
金承信道:“虽然如此,但我兄弟千里而来,这段日子却教我到哪里去忍着等下去?”
任无心毫不迟疑,立刻自怀中取出一封书柬,道:“各位寻着柬中所书之人,将此柬交付于他,他便会为各位安排一切。”
白大先生按了书信,微叹道:“公子当真是深谋远虑,似乎对一切事都已早有安排了。”
金承信却脱口道:“虽然如此,却不知公子在这段时日中,要到何处去?”
任无心面上立刻变得一片沉穆,肃然道:“在下此刻便要到那白云深处,拜谒死谷二奇……”
语声未了,突听一阵奇异的乐声远远传来。
乐声起处,众人心头都不禁为之—动,不约而同地顿住语声,凝神听去。
只听自风中传来的奇异乐声,非丝非竹,非鼓非钹,曲凋凄凉悲壮中,还带着一种神秘而庄肃的意味,教人听了,前胸中虽然热血奔腾,里面却有一股寒意升起,似乎情不自禁地要垂下头来。
任无心不禁双眉微皱,喃喃道:“如此荒僻之地,怎会又有人来?”
白大先生沉声道:“你我可要避上一避?”
赵烈彬大声道:“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避什么?”
白大先生面色一沉,道:“五弟,此刻岂是你逞意气的时候!且听任相公说话。”
任无心微一沉吟,展颜笑道:“不瞒各位,在下虽有回避之心,但这乐声却委实太过奇异,在下也忍不住想要见识见识。”
欧阳亭面色凝重,沉声道:“这乐声听来似非中土所有,曲调似又带着些梵音,莫非是………”
突听赵烈彬大喝一声:“来了!”
众人不由自主,凝目望去。
只见远处灰蒙蒙的天色下,冉冉移动着一片红影。
这片红影虽然仍在远处,但众人俱都是目力异于常人,已可隐约辨出,这灰蒙中的红影,乃是一群红衣人。
白大先生沉吟道:“二弟只怕猜的不错,依老朽看来,这些红衣人只怕也必定是自关外的来客。”
任无心微微皱眉道:“莫非是红教中的喇嘛高僧……看来倒当真有些相似。”
已忍了许久未曾开口的田秀铃,此刻忍不住问道:“红教喇嘛?他们来做什么?”
任无心叹道:“只怕也是像白大先生,他们是同一来意。”
赵烈彬道:“这又怪了,南宫世家怎会连喇嘛教都惹上了”
任无心长叹道:“不但惹上,在下曾亲眼见到,黄教中已有几位喇嘛高僧,投身入了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之中。”
赵烈彬抚掌道:“这就是了,红黄两教,都是喇嘛,虽然花开两朵,却是并蒂一枝,黄教中有人投入南宫世家,红教自然要派人来瞧瞧的。”
说话之间,那一群红衣人影.已自来到近前。
四个身躯高大的红衣喇嘛,健步如飞,当先开道,双掌之中,各各横持着一件形状奇怪的乐器,那奇异的乐声,便是自此传出。
这四人身形已异常威猛高大,哪知在他四人身后,却还有六个红衣喇嘛更较他四人高出了一头。
十二条奇长的手臂,抬着两杆巨竹,竹上缚着只红缎的软椅,椅上端坐着却是个身材痴肥臃肿,仿佛犹在沉睡的红衣喇嘛。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见的怪人都也算多了,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行列。
赵烈彬更是忍不住心中暗笑,忖道:“这喇嘛胖的路都走不动了,为何不老老实实地在喇嘛庙里睡觉,却偏偏要跑出来受这活罪?”
但任无心见了抬竿之人身手已如此轻灵矫健,椅上人必定更是不凡,不禁已在暗中起了警惕之心,凝重的面色,使得赵烈彬也不敢笑出声来。
直走到白大先生与任无心身前不及一丈之处,红衣喇嘛方自顿住脚步。
前面四人两侧闪开,后面六人缓缓将软椅放下地来。
乐声随之停顿,那胖大的喇嘛双目犹未睁开,只是懒懒问道:“到了吗?”
四下一齐躬身应道:“回禀师父,已经到了。”
那胖大喇嘛长长叹了口气,长长伸了个懒腰,方自缓缓睁开眼来。
他满面红光,疏眉团面,眼睛虽已睁开,但却也已被挤得只剩一线。
此刻细小的眼睛转了一转,缓缓道:“在哪里?”
四个红衣喇嘛齐地伸手向任无心一指,躬身道:“就在这里。”
仔无心面上虽仍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暗暗诧异,不知这些喇嘛寻他做什么?
只见那胖大喇嘛细小的双目中,突地射出了逼人的光芒,但光芒一闪即隐.他团团的圆脸上,却泛起一丝微笑,缓缓摇头道:“奇怪奇怪!”
赵烈彬忍不住脱口道:“有什么奇怪?”
胖大喇嘛懒洋洋笑道:“老僧未来中土之前,曾听人说起中土武林,有几个厉害角色,但老僧见了,却都未见如何了得。”
他说话虽然懒洋洋地有气无力,但汉语却说的十分流利。
赵烈彬虽然也已年近古稀,但性情却仍不改少年,遇事最是好奇,而且半分也藏不住在心里,闻言忍不住又道:“是哪几位厉害角色,你不妨说来听听,看那人是否是骗你?”
胖大喇嘛笑道:“老僧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花费气力说给你听,何况,你听了非但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徒自气苦。”
赵烈彬大奇道:“老夫听了为何气苦?”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老僧不愿说了,你不听也比听了好些。”
赵烈彬大声道:“你先前不说也还罢了,此刻却非说不可!”
胖大喇嘛笑道:“你当真要老僧说吗?”
赵烈彬生怕又被自己的兄长拦住,早已走到破云七鞭身旁站着,大声道:“自然要你说的。”
胖大喇嘛笑道:“老僧近来心广体胖,已不愿与人动手,说出这些话后,你若要来寻老僧争吵厮打,老僧便不如不说了。”
赵烈彬道:“无论你说什么,老夫决不与你争吵动手便是了。”
胖大喇嘛哈哈一笑,道:“老僧常听人道,中原丐帮五老十分了得,哪知却是些饭桶,连这样个小孩子都战他不过,老僧方才听徒弟说这里有些了不得的高手,才不辞劳苦赶了过来,早知如此,老僧是万万不会赶来的了。”
他话未说完,赵烈彬已气得须发皆张,但有言在先,又不便出言争吵。
想了半天,方自大笑道:“你看来似乎要被人送去祭神一般,抬来抬去,口中还说劳苦,当真可笑的很!”
胖大喇嘛道:“如此说来,你是在骂老僧像只要抬去祭神的猪了?”
赵烈彬满腹怒气,无处发泄,此时正是故意要激怒于他,仰首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哪知这胖大喇嘛却哈哈笑道:“老僧若非胸襟宽大,焉会如此发福,你虽然出言不逊,老僧却也不放在心上,徒儿们,走吧!”
赵烈彬大喝道:“且慢!”
肿大喇嘛笑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只是说好不准争吵厮打,你切切不可忘了。”
赵烈彬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胖大喇嘛却又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气苦,老僧到这里,本是为着要寻个人,此刻寻他不着,自然是要走的了。”
语声中那六人又已抬起软椅,回身而行。
任无心心念一动,突地朗声道:“大师傅要寻何人,在下或许知道也未可知。”
胖大喇嘛摇头笑道:“你不会知道的……”
言犹未了,只听那边马群突地惊嘶起来,四下飞奔而出。
这些马俱是关外良驹,又终年久经破云七鞭之严格训练,平日从来不系缰绳。
丐帮五老所乘的驴马,外貌虽然不佳,却更是万中选一的异兽,是以方才在那种掌风拳影之下,犹未曾惊嘶奔逃。
此刻马群一散,破云七鞭、丐帮五老都不禁为之变色。
哪知马群狂奔几步后,竟都又惨厉的长嘶一声,斜斜跌倒在地上!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心痛坐骑,纷纷惊叱声中,便要追去查看:
突听那胖大喇嘛大喝一声:“莫要妄动!”
他方才说话,虽是有气无力,此刻这一声大喝,却当真是声如霹雳!
众人齐都为之一呆,只见那胖大喇嘛搔头苦笑道:“你们且看看那是什么?”
众人早已凝睛望去,只见溶雪泥水间,突然出现了无数条青褐色的小蛇,长不及一尺,头如方铲,显见是奇毒无比。
此刻这些毒蛇,竟一条接着一条,钻入了驴马腹中。自这边钻入,霎眼间便自那边钻出,其急如风,但首尾连接,绝不混乱。
不到盏茶时分,那十二匹驴马,竟已被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堆皮骨,几副马鞍。
众人都不禁看得惊心动魄,面目变色。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更看得心痛如绞。
赵烈彬、金承信大喝—声,双双方待纵上前去,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抓住。
那胖大喇嘛亦自摇头叹道:“想不到中土也有驱蛇役兽人物。”
目光一扫,接口道:“各位可知道此人是谁?”
任无心瞧了瞧白大先生,默不作声。
白大先生满面悲怒,顿足道:“孽障,孽障,莫非是他吗?”
任无心这才长叹一声,道:“只怕必定是他了。”
胖大喇嘛与破云七鞭齐地脱口问道:“他是什么人?”
任无心叹道:“当今武林中,除了蛇神康祖有此本事,只怕便无别人了。”
他目光一转凝注丐帮五老,突又沉声道:“但五位此刻却万万现身不得。”
欧田亭、斐氏兄弟、赵烈彬—齐转身望向白大先生,遇着此等重大之事,他四人仍是以白大先生马首是瞻,赵烈彬虽然性如烈火,也不敢鲁莽从事。
只见白大先生皱眉沉思了半响,方自长叹道:“若是现身不得,又当如何?”
任无心截然道:“走!”
胖大喇嘛搔了搔头,微微笑道:“往四面瞧瞧,只怕是走不脱的了。”
四面早已被蛇群布满,寒风扑面,吹来一阵阵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
而蛇阵密密层层,一团围着一团,也不知有多少条,占地连绵,却宽有两丈左右,若非轻功绝高之人,万难一跃而过。
任无心目光转处,不禁暗暗忖道:“好厉害的蛇神康祖,我与白大先生等人,或能掠出此阵,却又怎能将破云七鞭兄弟等人留在这里?”
要知道百忍大师在道上遇着蛇神康祖之时,那只是他有心散布疑阵而已,自然不会施出真正本领,此刻情况,却已远较那时情况不同。
思忖之间,只听赵烈彬道:“这些蛇难道都是死的不成,怎地不进不退,呆在那里?”
任无心叹道:”想必是蛇神康祖已发现我等行踪,是以布出蛇阵,要将我等困在此间,他却另去寻人相助了。”
欧阳亭双目凝注着蛇阵,沉声道:“但这蛇阵首尾相接,你我若是惊动了它,那时蛇群突起,势如乱箭,便难免有人要遭它的毒手了!”
金承信瞠目道:“有这般厉害?”
欧阳亭叹道:“看驴马惨死之时,俱未奔出七步,若被这毒蛇咬上—口,纵能以内力相抗,只怕也是无救的了。”
赵烈彬恨声骂道:“想不到康祖这厮弄蛇的本事,竟越来越是厉害了,只恨我兄弟从来不喜这种龌龊的功夫,竟破它不得。”
金承信呆了半晌,长叹道:“但望能想出个法子,能跃出此阵,又不要惊动蛇阵才好。”
任无心心头又一动,转目望去,只见那胖大喇嘛仍是面带微笑,仿佛胸有成竹,立刻抱拳笑道:“大师可有什么高见?”
胖大喇嘛笑道:“果然是有的。”
任无心道:“但请大师赐教。”
胖大喇嘛笑道:“看来你武功不错,就留下与老僧一齐断后吧!”
任无心道:“但别人又该如何先走……”
胖大喇嘛突地双掌一拍,极快地说了几句藏语。
那六个高大的喇嘛立刻放下竹竿,极快的解开了竿上所备的软椅。
左面三人双掌又是一拍,并肩而立,两腿蹲了下来,另两人立刻急步奔了过去,手掌在这三人肩上一撑,纵身跃上,左面一人右足踏上中间一人的左肩,左足踏在另一人右肩,长身站了起来。此刻另一人亦自在那边站起!
剩下最后一人,手持那条长达两丈五尺的竹竿尾端,将竿头在地上一点,高大的身躯,悠悠在竹竿上撑了上去,双足找着上面两人的双肩,挺腰立起。
下面三人吐气开声,双臂平伸,互相搭住,腰腿用力,缓缓站了起来,他六人似乎久经训练,动作整齐迅快,站得稳如泰山。
这六人身高俱有九尺出头,此刻六人宝塔般叠起,最上—人的肩头,离地已在一丈五尺开外。
任无心仰首望去,只见上面那人,手横长竿牢牢背在肩头,竹竿前端几已伸入蛇阵之中,只是离地太高,蛇阵未曾惊动…—
那胖大喇嘛却已笑道:“老僧已为各位搭起了这铁塔,各位只要自塔上那竹竿跃出去,毒蛇再多一些,也无妨了。”
破云七鞭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
任无心抚掌叹道:“大师妙计,果然非人所及,在下先多谢了”
胖大喇嘛笑道:“妙计虽是妙计,但老僧却坐不成轿子了。”
任无心双眉微皱,突又正色道:“在下与大师断后,自是无妨,但别人走了,大师这六位金刚般的高足,又当如何出去?”
胖大喇嘛笑道:“这个老僧自有安排,不劳阁下费心。”
任无心道:“既是如此,便请破云七鞭贤兄弟先上去吧,再迟若是被康祖约得人来,便来不及了。”
破云七鞭知道事态紧急,也不谦让,金承信沉声道:“待为兄先为弟兄们开道!”
语声中他已跃上最下一人的肩头,只觉落足之处,果然稳如磐石。
当下再不迟疑,提气跃身,向第二层肩头掠上了最上一层,足尖试了试那竹竿的力量,突然向竿上直奔而出。
只见竹竿微微颤动,他身形已奔至长竿尾端,竿端向上一弹。他借势一跃,凌空翻了个身,斜斜跃出了四丈开外,果然跃出了蛇阵!
要知平地纵身,必然不如自高处斜跃之远,何况竹竿性韧,又具弹力,自竿上提气奔出,奋力而跃,自较平地纵身相去更多。
另六人见得兄长已脱离险境,齐齐松了口气,向那胖大喇嘛躬身一礼,道:“多谢大师。”
这六人俱是面容坚毅,神情凝重,显见得俱是沉默寡言之辈,此刻虽然都已开口说话,但言语简捷,绝不愿多说一字。
哪知胖大喇嘛却更不愿开口,只是懒洋洋地含笑挥了挥手。
任无心不禁暗笑忖道:“若要这几人共处,倒是对了脾胃,只怕终日也难闻得笑语之声,若要那位赵烈彬与他们共处,却是惨了……”
思忖之间,那六人已鱼贯自红衣喇嘛的肩上,飞身而出,身手之矫健轻灵,非但绝不在金承信之下,而且似乎还有凌驾之势。
任无心本自以为金承信既是破云七鞭之首,武功必是也要高出其他六人许多,哪知事实却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他暗中怔了一怔,突地恍然忖道:“是了,一群沉默寡言的哲人学者之间,多言者必定不能获人敬重,但在一群拙于口舌的江湖人之间,能言者都必定是被推为众人之首,想那金承信虽也言语粗豪,但应付之间,却极为得体,对友不失恭敬,对敌时言语间,虽然咄咄逼人,但也随时不忘留下三分锋锐,正是标准江湖豪杰的言语作风,是以他年龄虽非最长,武功亦非最强,却在破云七鞭中做了大哥。”
要知无论在任何团体中能做得大哥之人,必定要有一些独胜的长处,独特的作风,否则别人又怎肯心甘情愿地声声唤他作大哥?
这时破云七鞭七兄弟已全部掠出了蛇阵之外,胖大喇嘛的目光便笑嘻嘻地望向丐帮五老。
赵烈彬眼睛一瞪,大声道:“你瞧什么?我兄弟用不着靠这种江湖卖把式的花样,—样也能活着出来,不信你就瞧瞧看吧!”
那胖大喇嘛仍是笑嘻嘻的,也不开口。
白大先生却微微一笑,道:“老夫先走一步了。”
向那六个高大的红衣喇嘛,微一抱拳,含笑道:“得罪。”
轻轻纵身,掠上了他们的肩头,竟也与破云七鞭—样,自竿上飞跃而出。
赵烈彬呆了一呆,斐三先生笑道:“大哥也是这样走的,老五你还要如何?”
赵烈彬讷讷道:“这个……这个……”
举目望去,欧阳亭也已自竿上飞身而出,身法上更无半分花巧卖弄。
斐三先生道:“人家—番好意,老五你若不领情,岂非教人齿冷?”
赵烈彬哈哈大笑道:“大哥、二哥都已如此,小弟早已无语可说了!”
任无心又不禁在暗中赞叹,忖道:“风尘异人中,虽然多的是游戏人间,玩世不恭之辈,看来白大先生这样的谦谦君子,却也有不少,江湖中若有几个这样的君子,别人对武林人的看法也要改变些了。”
只听田秀铃咳一声,低低唤道:“公子!”
任无心抬头一看,就在这刹那之间,丐帮五老也俱都走了。
他微一迟疑,沉声道:“我留在这里与大师一齐断后,你先走吧!”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道:“但……”
她眼睛瞧了瞧那六个红衣喇嘛,又垂下头去,瞧了瞧自己的足尖,脚步却未曾移动。
任无心不禁皱了皱眉,轻声道:“你怎地还不……”
语声未了,突地想起一事,不禁苦笑暗忖道:“是了,她是个女子,又是个寡妇,以她的身份,怎能抬脚扬扬的在六个大男人头顶上立足,难怪她几番迟疑,也不愿举足了……”
—念至此,他心下不禁大是为难。
那胖大喇嘛瞧了他们半晌,微微笑道:“你这位书僮,还在等什么?”
任无心目光微转,抱拳笑道:“他身份不同,怎敢在六位大师傅头顶上过去?”
胖大喇嘛眼睛半张半闭,懒洋洋笑道:“如此说来,又当如何,难道要将他留在这里,喂这几条毒蛇不成?”
任无心抬手摸了摸面颊,道:“这……这……”
不禁转目去望田秀铃。
田秀铃也正望着他,目中光芒,隐隐闪动。
任无心暗暗忖道:“是了,以她的轻功,只怕可以凭空飞身而出,而她此刻又不知是否该如此炫耀,为难之下,才来问我。”
一念至此,当下抱拳笑道:“在下这书僮,自幼习武,武功虽不高,但轻身功夫,却有几分火候.不如教他自己出去,免得冒渎了大师的高足。”
胖大喇嘛点头笑道:“不错,他身份不同,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田秀铃暗怒忖道:“任相公说我身份不同,只是自谦之词,不想这出家人,居然也端起架子,来说我身份不同了,在出家人眼中,众生本应平等才是.你为何说我身份不同?”
她心中暗怒,面上虽不能发作,但仍免不了狠狠瞪了那胖大喇嘛一眼。
胖大喇嘛眼睛仍然半开半闭,虽然站在那里,却已似是有些头晕的模样,别人无论如何瞪他,他直似根本不知道。
田秀铃也无可奈何,心中却憋着满腹怒气。
她平日以南宫世家第五代夫人的身份,身份是何等尊贵,一般武林豪士,当真是连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怎敢对她如此轻蔑。
但见她跺了跺足,身形突然斜斜窜起,有如梅花火箭般,笔直窜了出去。
她满腹怒气,无可宣泄,便全部发泄在一窜之势上,身法之迅急,当真是翻如惊鸿,掠起两丈开外。
身子方自一沉,眼见似乎要落入蛇阵之中,几个红衣喇嘛不禁在暗中为她提了口气。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双手突地一分,将落未落的身形,突又斜窜而前,滑了出去。
凌空一个翻身,恰巧落在蛇阵之外。
红衣喇嘛又都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
只有那胖大喇嘛微笑道:“好妙的身法!”
任无心故做谦谢,微笑道:“大师过奖了,小小年纪的人,最好不能当面被人夸奖,若是……”
哪知他话未说完,那胖大喇嘛突又笑道:“但他轻功虽妙,却总还不及相公的话说得妙。”
任无心呆了—呆,茫然笑道:“大师似乎话中有话,在下有些难以了然。”
胖大喇嘛笑道:“你方才说她身份不同,别人必定以为是说她因为身为书僮,是以地位稍卑,谁知你这身份不同四字,却另有妙解。”
任无心目光微转,笑道:“什么妙解,连在下自己都不知道,但望大师赐教了。”
胖大喇嘛朗声大笑道:“什么妙解,她虽然扮的男装,却明明是个女子,那身份嘛!自与别人大大的不同了,自然不便在男子头顶上飞掠。”
任无心又不禁呆了一呆,暗奇忖道:“想那丐帮五老,俱是久走江湖之风尘异士,却都未看出,不想他居然看出来了。”
只听胖大喇嘛又自笑道:“为她易容之人,可算是一流顶尖的高手.但百密终有—疏,那位高手,还是忘了几件事,你日后若是还要她扮做男装,这几件事便必定要改过了。”
任无心道:“愿聆高见。”
他明知这句话说将出来,已无异承认,田秀铃乃是女扮男装,但终于还是不由自主,脱口说出。
胖大喇嘛笑道:“那位姑娘面容虽变,但—双明眸,倩然流波,尤其在望着你时.似乎脉脉含有情意,绝非男子的目光,老和尚虽然置身世外,但这些少年男女间的情爱,却还是知道一些的。”
任无心心头不禁一凛,暗惊忖道:“但愿他看的错了,这种事是万万发生不得的!”
那胖大喇嘛得意地大笑数声,又道:“还有她那纤纤双手,十指尖尖,发际鬓脚,云鬓如雾,心情焦急时,还要垂首瞧瞧自己鼻尖,这些俱是女子神态,男子是再也做不来的。”
他眨了眨眼睛,笑着接道:“还有,她对你说话虽然口口声声唤你相公、公子,但举止间却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绝无主仆应有的神态,这纵然能瞒得过别人,却万万瞒不过老和尚我的。”
任无心呆了半响,忍不住暗暗地忖道:“此人眼睛终日半开半闭,似乎什么事情都懒得去看,哪知道什么事情却都瞒不过他的目光……”
当下长叹一声,苦笑道:“大师果然目光敏锐,但……但有些事大师却还是未免看错了。”
胖大喇嘛笑道:“阁下也不必再作狡辩了,少年风流,本算不得什么。”他笑嘻嘻地合起眼睛,再也不听任无心说话。
任无心腹中却是有苦难言,暗道:“他看的若是不错.她……她若真的对……对我有了情意,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时那四位手持乐器的喇嘛也已掠出,而那六个高大喇嘛也都已掠下地来。
任无心始终不知道六人该如何跃出,看他们的身材行动,又绝不似身具足能一跃而出的轻功火候,心中暗道:“他要我留下,莫不是要我一个个将这六人背出去不成?”
心念一转,只见当先一人,忽然手持竹竿,急奔两步,将竿头在地上一点,身子借势撑起,双脚凌空一蹴,身形便向前纵出,竹竿便向后倒下。
第二人也急奔两步.跃起接着了竹竿,身子一撑,双足一蹴,也依样跃出。
这六人身高丈余,竹竿更长达三丈,但他们却都运用得灵便自如,高大的身子,似已突然变的十分柔软,转动自如,显然久经训练,不到三、五句话的功夫,六人都已飞身而出。
任无心不禁赞道:“好俊的功夫。”
胖大喇嘛得意地一笑,道:“老和尚这六个徒弟,虽然外表看来一副蠢样,其实却大是有用的,老和尚若肯放他们在江湖上去闯上一闯,只怕不出半年,便能博个不小的名声回来了。”
他言语中虽然充满了自傲,但任无心却绝无反应,只因他实有自傲的条件与理由。
胖大喇嘛突又侧目一笑,道:“阁下可知道老和尚为何要留你断后?”
他不等任无心答话,便已接口道:“只因老和尚瞧着这些毒蛇可厌,总要想个法子除去它们才好,要请你做个帮手。”
任无心目光—转,笑道:“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大师要如何下手?”
胖大喇嘛笑道:“此刻人都走了,咱们也不再怕惊动它们,伤了别人,不如就索性将它们惊动起来,要它们一齐窜过来,看看它们能将老和尚咬死,还是老和尚送它们的终?”
任无心大笑道:“妙极,妙极!这些蛇一齐攻上来,那光景想必好看的很,在下倒也当真想瞧一瞧这难得一见的奇观。”
万蛇齐飞,围攻而上,是何等凶险之事,但在他两人口中说来,却宛如儿戏一般!
那胖大和尚凝目瞧了任无心几眼,颔首笑道:“老和尚初入中土,便能看到你这样的少年,想必是老和尚要走运了。”
任无心不禁试探着道:“不知大师此番入关,所为何事?”
胖大喇嘛道:“老和尚乃是赴约而来!”
他微微笑了一笑,接口又道:“老和尚要见之人,但愿能与你有几分相似,否则老和尚就当真不禁要失望的很了!”
任无心突地心头一动,还待接着追问。
只见这胖大喇嘛突地盘膝坐了下来,道:“你我两人,武功不同,对付毒蛇,想必也各有手段,所以咱们谁也不必管谁,自管对付毒蛇就是了。”
他语声微微一顿,面色变的十分凝重,注目看任无心,缓缓又道:“但你若无十分把握,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免得……”
任无心微微一笑,接口道:“大师只管放心,在下自信还不致变为毒蛇口中之物。”
他口中虽在说话,但目光却始终凝望着这胖大而奇异的红衣喇嘛,要想看一看这远来的奇僧,武功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只见他动手之前,非但毫无准备,反而盘膝坐了下来,足心向上,膝头虚悬,这打坐的方法,便已与中原所练大不相同。
哪知此刻他微笑颔首之后,竟将身上宽大的红色袈裟,自肩头退了下来,露出了满身丰盈的肌肉,肤色光细,宛如白玉一般,看来端的与那弥陀佛像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目紧闭,面色凝重,满面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任无心越看越是奇异,心中暗道:“他明明要引得毒蛇惊动,怎地何以静坐下来,莫非他要施展魔音异声一类的功夫不成?”
思念还未转完,突见这胖大喇嘛自腕底摸出一串佛珠,随手向外—抖,数十粒佛珠,从四面八方的向外洒了出去!
风声过处,立刻便有数十条毒蛇,死在这急射而出的佛珠之下。未死的毒蛇,立刻齐飞而起,有如万箭飞蝗,破空窜了过来。
而这胖大的喇嘛,却仍端坐未动,双目也仍然紧闭,似乎没有丝毫戒备。
任无心再也想不到这喇嘛竟直到此刻仍然没有防身的举动,大惊之下,正待飞身赶去援救。
但那毒蛇的来势,是何等急迫,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已有数十条毒蛇弩箭般向任无心激射而来,红信闪闪,腥风扑鼻。
他无暇他顾,暂求自保,双掌齐扬,挥出了一股强劲的掌风。
他深厚的内力,竟已使得这无形的掌风,似乎变为了有形之物。
但见掌风过处,蛇群宛如山水被铁壁所挡,纷纷被震得倒飞而回。
当先十余条毒蛇,俱已被震得皮开肉绽,腥臭的蛇血,激飞而出!
但这些毒蛇不知是都已被药性所迷,还是根本冷血无知,全然不顾生死,前仆后继,宛如潮水般一层接着一层地弹了过来,前面的毒蛇虽被震退,后面的毒蛇立刻跟着窜上!这时便可看出任无心的掌力,委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火候。
刹那之间,他身形周围,已堆起了—团死蛇的污血骨肉,但只要他掌风稍懈,被—两条毒蛇乘隙窜入,他武功虽高,也要立刻葬身在这蛇海之中。
连攻五掌之后,他方自乘暇回顾那胖大的红衣喇嘛,目光转处,不禁被吓得一呆。
只见那胖大喇嘛,竟仍盘膝静坐未动,只是以双掌护住了面目。
但那精赤的身上.都已骇然被毒蛇附满,后来的毒蛇,仍一条接着一条地窜过去,挤过去,张开蛇吻,咬住他那白玉般的皮肉!
他身子虽然胖大,但身上每一块,每寸皮肉,都已被毒蛇咬住。
这种奇毒之物,常人被咬上一口,已难有解救之药物,此刻他却何止被咬上千口百口,显见他是绝然无法活命的了。
任无心一目扫过,既是震惊,又是恐惧,跌足忖道:“如此一位世外高人,怎地竟做出了这种以身殉蛇的事?”
他暗道这喇嘛或是在身上涂了剧毒,让毒蛇咬他,他虽必死,毒蛇亦须陪他同死,但以如此一位高僧的生命来换蛇命,岂非令人惋惜!
但此刻已没有任无心再加思索悲痛的余地。
就在他心神难分的瞬息间,又有十数条毒蛇乘隙袭来。
任无心暴喝一声,手腕一反,手中却已多了一支玉笛。
但见他身形急旋,玉笛横扫,晶莹的笛儿,立刻护满全身。
那毒蛇只要沾着笛光,立刻宛如被利刃划为数段,溅血而亡。
扑鼻的腥臭之气,更是中人欲呕。
寒风如刀,任无心也不禁只觉心头充满了悲凉的寒意。
他立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抢过那胖大喇嘛的尸身,好生安葬祭奠。
也要让中原武林的豪杰,知道这高僧可歌可泣的事迹。
心念转动间,他身形便唰唰向那胖大喇嘛所坐之地移动了过去。
但他目光触及那胖大喇嘛时,却不禁又为之吃了一惊!
这胖大喇嘛,竟赫然未死。
只见他双臂突地一振,咬在他身上的毒蛇,不但全部纷纷跌落了下来,而且一跌落地.便不再动弹。
而他那晶白如玉的皮肉,竟也看不出一丝一毫被毒蛇咬过的痕迹。
他张开眼来,向任无心微微一笑,大声道:“老和尚已弄死不少条了,还得要加劲吧!”
眼帘一垂,双掌再次护住了面目。
于是所有的毒蛇,再次窜上,瞬息之间,便又咬满了他的皮肉。
任无心看得又惊又奇,他虽然博闻广见,但却也从未曾见过如此奇异的武功,也从未想到有如此奇异的杀蛇之法。
但是他心中却已大变,掌笛齐挥,施展开举世难见的内力,诛屠毒蛇。
那边的胖大和尚,不出片刻,便抖落一次蛇尸,他见到任无心这种强劲的内力掌风,也不禁为之暗暗震惊,耸然动容。
忽然间,只听得那边传过来了一阵阵焦急的呼唤之声:“公子……任相公……”
呼声尖细.显然是田秀铃发出来的。
她有时虽然尽力改变语声,但此刻心情焦急之下,便不禁露出了女子的娇嫩之音。
任无心知道那边已然脱围之人,见到自己久久未去,必然十分关心焦急。
但他与那胖大喇嘛两人,虽然都有着绝世惊人的手段,一时间却也难将那些毒蛇全部杀死。
突听那胖大喇嘛朗声一笑,长身而起,口中笑道:“咱们走吧!免得叫别人担心,老和尚又平添罪过,反正这毒蛇剩下的也已不多了。”
语声间他胖大的身形,已冲天正起,犹有十余条毒蛇,自半空中被他抖落下来!
任无心也只得奋力挥出最后一掌,展动身形,随之而去。
身形凌空间,他已随手藏起玉笛,却顺手撕去了一截衣袖,只因他方才玉笛初挥时,衣袖上已溅着了三五滴腥臭的蛇血。
两人身形微微起落,便已望见了那边正要赶过来探视的人群。
田秀铃本自最焦急,但见到任无心回转,反而立刻做出冷静之色。
任无心暗中又是一凛,暗叹忖道:“任无心呀任无心,你切切要小心些了,切切不可在无心之中,造下这不可宽恕的情孽!”
思念电转间,目光望也不望田秀铃一眼,口中沉声道:“不可停留此地,快退!”
身形不停,当先掠去!
此刻众人已都对他极为信服,人人俱都毫不迟疑,随他退了下去。
这时蛇群已随后窜了过来,但终是迟了一步,再也追不上了。
这些人俱是身具上乘轻功的武林高手。
就连那六个看来最是迟钝呆笨的高大喇嘛,行走间竟也是身法轻灵,行动如飞。
奔走了不到盏茶时分,已走得甚远。
任无心一面奔掠,一面思忖,忽然放缓身形,白大先生便已掠来。
任无心道:“但愿五位能如约相候,依柬行事,在下此刻便要与各位分路了。”
白大先生道:“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任无心道:“再见之期,便是大举发动之日。”
白大先生精神一振,道:“好……”放足奔去。
任无心再次放缓身影,等到金承信赶来,又道:“但望七位能与丐帮五老同去在下柬上所留之处,比刻在下便要与各位分手了,再见之期,但望贤兄弟能助我一臂,除去顽凶!”
金承信胸膛一挺道:“公子只管放心去吧!到时俺兄弟为公子卖命就是……”
挥手招呼了他的兄弟,急步赶上丐帮五老而去。
只见丐帮五老犹在那边远远挥手。
赵烈彬口中喃喃道:“任无心,好个任无心,这样的少年英雄,老夫倒当真未曾见过!”
任无心驻足望去,只见那胖大喇嘛果然也已缓缓跟了过来,也在喃喃自语道:“老和尚毕生最怕走路,总得想个法子,再做张软椅,两根竹竿来才是!”
田秀铃心中还在恨他方才的轻蔑言语,忍不住冷冷接口道:“若是走不动,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那胖大喇嘛朗声笑道:“你只管放心,老和尚绝不会在这里多打扰的,这就要走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似乎也听出他话中带有揶揄之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唇相讥,呆了半响,冷哼一声,转身道:“公子,咱们走吧!”
胖大喇嘛笑声突地一顿,道:“且慢,老和尚还有事要请教请教。”
任无心道:“在下也正有事要请教大师,不知大师方才施展的那种神秘武功,可是……”
胖大喇嘛微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语声,道:“老和尚若问你的武功来历,你可愿相告?”
任无心沉吟半晌,搔首苦笑道:“只怕在下难以相告。”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既是如此,老和尚又怎愿说出自己的武功来历!”
任无心长叹一声,抱拳道:“既是如此,在下也只有告辞了。”
田秀铃接口道:“对了,他既不肯回答咱们的话,咱们也不必听他要问什么?还是快走吧!”
哪知她身形方动,胖大喇嘛便已抢掠在她面前。
田秀铃那般锐利的目光,却也未看清他那胖大的身躯是如何移动而来的。
心下不觉吃了一惊,口中却冷叱道:“你要做什么?”
胖大喇嘛微微笑道:“老和尚只要在两位面前打听一人,两位听听又有何妨?”
任无心心头突地一动,说道:“如此便请大师将那人的姓名见示……”
胖大喇嘛又自缓缓敛去了笑容,肃然道:“此人在江湖中出现还不甚久,但却有如夜空中之彗星,带着无比光亮的星芒,乍一出现,便照亮了武林,老和尚远在万里外,也听到了他的名声,两位经常在中原走动.想必定也知道的了?”
田秀铃心中不禁为之一动:“他说的莫非是任无心吗?”
不由偷偷瞧了任无心一眼,口中又忍不住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胖大喇嘛轻轻咳一声,徐徐道:“此人的名姓,便唤作任无心。”
田秀铃目光—亮,大声道:“你与他非亲非故,寻他做甚?”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听你如此说话:想必是认得他的了,否则又怎知老和尚与他非亲非故?”
田秀铃道:“认得他怎样?不认得他又怎样?这与你有何关系?”
胖大喇嘛沉声道:“老和尚与那位任无心,虽然非亲非故,但此番不远万里迢迢而来,便是为了他.假如你知道他的下落,快请相告。”
田秀铃冷笑一声,道:“纵然知道,却也不会告诉你,你又怎样?”
肝大喇嘛面容一沉,但瞬又露出了笑容。
他行踪虽诡异,但脾气却是极好,无论听了什么话,心中不动怒,面上更不发作。
任无心始终凝望着他,此刻方自沉声道:“大师不远万里而来,为的只是要看见那任无心一面,想必自有十分严重之事了?”
胖大喇嘛笑道:“是他们约老和尚来的,此刻他想必正在急着见我,两位若是他的相知故友,便应快快说出他的下落。”
任无心动容道:“他既相约大师前来,怎会未曾约定见面之处?”
胖大喇嘛突然长叹一声,道:“世事变幻,是祸是福、谁也难以预料得到……”
他答非所问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田秀铃听了大是不解。
任无心心头却不禁一跳,变色道:“大师言下之意,莫非是说那引路之人已有不测……”
胖大喇嘛目中突地神光暴射,亦自变色道:“你怎会知道?”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身形突然展动,举手一掌,拍了过去!
这—掌迅急轻便,当真是举世无俦。
又是在对方绝无防范之下发出,纵是当代绝顶武林高手,猝然之下,只怕也难以迎敌。
胖大喇嘛大惊之下,任无心掌缘巳触及他肩头,但力蕴掌心,含而未吐。
在这刹那之间,若是换了别人,自必要撤身全力后退,以消卸任无心的掌力。
但这胖大喇嘛身形却向前冲出.肩头竟自然而然地沿着任无心掌缘溜至任无心腕肘之间。
要知这腕肘之间,乃是人身最难使力之处,他如此一滑,实已无异卸去了任无心的掌力,右掌却已急点任无心肋下。
任无心袍袖一拂,飘然后掠,来去之间.也不过只是霎眼功夫。
这胖大喇嘛如何破去任无心这一掌,就连田秀铃的眼力都未看出。
只见这胖大喇嘛亦自不再还击,只是含笑望着任无心,道:“阁下这一击之快,当世无俦,但掌下却无加害老和尚之意,莫非只是想试试老和尚的武功,究竟是什么来路吗?”
任无心沉声道:“不错,大师的内力,与天下武林,各门各派俱不相同,莫非便是近年江湖中盛传的天竺秘技,瑜伽神功?”
胖大喇嘛微微变色道:“你怎地什么都知道?”
任无心肃然道:“在下方才看大师以身御蛇,便已猜出五成,想不到这瑜伽神功,竟有这般神秘?”
他语声微顿,目光炯然逼视,沉声又道:“但不知大师与那天竺奇僧,摩伽法王是何称呼?”
胖大喇嘛道:“老和尚便是摩伽。”
任无心神色又自一变,道:“但摩伽法王乃天竺奇僧,而大师看来却似来自藏边,更不似天竺异邦之人的模样?”
摩咖法王道:“老僧隐居藏边神山,世人以讹传讹,便将老僧当做天竺佛国之人。”
任无心微一沉吟,变色又道:“如此说来,大师乃是与独行老人同来的了?”
摩伽法王面上已无半点笑容,缓缓道:“不错,老僧与独行翁三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缘,此番正是此老费尽千辛万苦,翻越千里神山,将老僧自隐居之处请出来的。”
任无心叹道:“独行老人—生独行,遍游天下,除了这位前辈奇人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寻得出大师的法驾了!”
摩伽法王神情突然激动起来,道;“只可惜老僧的这位故友,却已在半途不幸去世了,是以老僧才无法寻得那位任无心任相公。”
任无心身子一震,道:“他……他老人家武功绝世,怎会死的?”
摩伽法王苦叹道:“独行叟武功纵然冠绝人间,却也难夺天命,大限一至,再也难逃,只可惜他死的的确太仓促了些。”
任无心呆呆地愕了半晌,喃喃道:“他必是因为阳关万里,来回跋涉.积劳而死的。”
摩归法王颔首叹道:“这也有些原因,只是他仓猝而死,未及留下任何遗言,也未说出那约老僧前来的任公子,究竟在何处,老僧已至中原,末见任无心之面,自不甘回去,只道任无心如此声名.江湖中必有多人能道出他的行踪。”
他苦笑—声,接道:“哪知这位任无心却是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江湖中人虽震于他的名声.却连他的形貌都未曾见过。”
任无心肃然躬身道:“在下便是任无心。”
摩伽法王呆了—呆,突然暴怒起来,大声道:“好呀,你既要将老和尚约来,却为何又要三番四次地故弄玄虚?”
他现身之时,本是嘻笑怒骂,脱略形迹,直到方才,才有了些—代宗主的庄严之态,但此刻暴怒起来,言语便又不加修饰。
任无心苦笑叹道:“在下曾听独行老人叙起大师,乃是位枯瘦之人,性如烈火,但大师此刻却不但与他口中所叙的形貌大不相同,便是性格也截然而异,在下怎敢相认?”
摩伽法王暴怒的神色,突又消失,大笑道:“不错,不错,老僧三十年前,的确是那般形状,但这三十年来,老僧深自痛悔昔日那性如烈火般的脾气,凡事都以存忍为先,更学会了以笑容来应付一切……”
他突然伸手拍了拍肚皮,大笑接道:“只是老僧性格这么一变,竟心广体胖,发起福来,便是昔年故人骤然遇着老僧,也是不敢相认的多。”
任无心肃然道:“大师性格如此一变,定必参透我佛慈悲妙谛,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摩伽法王上下瞧了任无心几眼,又自笑道:“想不到一生独行的独行翁,只是恭维起别人来,居然也有些不尽不实之处。”
他大笑接口道:“他曾说公子你不但渊博多智,武功高绝,品貌更是出众,这前面两句话,是以老僧方才正在奇怪,中原武林除了任无心外,怎会还有这样一位少年英杰,也不禁有些疑心阁下便是任无心,只是见了阁下面容,却又不敢相认而已。”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莫要忘了,中原武林中尽多易容的高手。”
摩伽法王愕了一愕,方自大笑道:“不错不错,公子既有将女子易钗而弁的手段,自也有变俊为丑的妙术,只是……公子你为何要如此,老僧却有些难以猜测,奠非……”
他转目瞧了瞧田秀铃,放声大笑道:“莫非是怕一路上再惹下相思风流债吗?”
田秀铃面颊一红,猜不出这喇嘛怎地看出自己乃是女扮男装。
任无心却想不到这一代宗主身份的喇嘛高僧,竟也口出戏言,不禁呆住说不出话来。
摩伽法王突又收敛了笑容,一顿,道:“公子乔装改扮,避人耳目,想必是因为此行担负极为重大的任务,莫非也是为南宫世家吗?”
任无心肃然道:“正是……”
摩伽法王道:“老僧早已听得独行叟说起南宫世家之事,但一路行来,却查不出任何有关南宫世家的秘密。”
任无心叹道:“大师由此可知,那南宫世家行事的隐秘,否则在下又怎敢劳动大师的法驾?”
摩伽法王淡然一笑,道:“老僧虽然隐居藏边,但若能为中原武林同道尽些心力,亦是欣喜的很,但却不知究竟有何可让老僧效力之处?”
任无心长叹一声,将南宫世家如何将—切武林高手的心智迷失,收为己用,如何又使这些人冷存于石室之中,一睡经年,如何造就兰姑那种奇诡的武功,神秘的魔力……俱都一一说了出来。
摩伽法王早已听得耸然动容,俯首沉思半晌,徐徐道:“老僧自七岁苦修.至今已有七十三年,自觉世上一切奇诡之事,俱已在老僧胸中,但公子此番所说,这南宫世家的种种隐秘,老僧一时间却委实猜测不透.但是……”
他面色更见凝重,接口道:“老僧却可断言,造成这许多隐秘奇诡之事的人,他所能造成的事,老惜必定也可猜破,只是先需多花些功夫而已,老僧此刻已决心与此人斗上一斗。”
任无心躬身道:“大师如此慈悲,在下先代中原武林同道谢过。”
他沉吟半晌.又自接道:“但此事时机已极为紧迫,不知大师你……”
摩伽法王接口道:“三个月的时间,还可以来得及吗?”
任无心沉吟道:“迟则半年,最快也要三月,对方才会发动!”
摩伽法王道:“好,既是如此,你我便以三个月为期。三月之后,残冬已尽,你我再见时,老僧必将有以报命之处!”
任无心道:“这三个月里,不知大师要如何行动.是否有需用在下之处?”
摩伽法王道:“你行色匆匆,必有要事,老僧也自会想出着手之处.是以你我分头办事最好,三个月后,再约地相见。”
任无心慨然道:“如此只是劳动大师了。”
又自袖中取出一封书柬,接道:“无论何时,大师只要寻着这柬中所书之人,他必定会代大师安排一切,在下此刻也不愿再以俗事打扰,俗言相谢,只等三个月后,再以美酒为大师洗尘了!”
摩伽法王拇指一挑,笑道:“对了,这才是英雄汉子的快人快语,老僧远来一趟,能见着你这样的少年,也不算冤枉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抱拳道:“如此在下也要告辞了!”
他行事果断,知人甚明,只要一言说出,绝不拖泥带水,对别人更是全心信任,绝不噜嗦。
是以这些前辈的风尘异人,才俱都甘心被他差遣,人人都有心将他推为领袖武林的一代雄主。
此刻就连这身怀无上奇功的喇嘛高僧,都已对他生出了从来未有的好感,接过书柬之后,兀自含笑凝望了他几眼.方才相别而去。
直到他们的红色人影俱都去远,田秀铃突又轻叹一声,道:“你的人缘真好,连这些老怪物们.都在不绝口地称赞于你,数十年来.江湖中除了你外.只怕再没有别的人能如此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随口道:“以诚待人,自能换得别人以诚相待……”
突然想起摩伽法王的戏言.立刻收敛了笑容,回转身去,冷冷道:“田姑娘若要随在下同去死谷,一路上就不要再耽误了。”
再不回头,拂袖而去。
田秀铃也不知他态度、言语为何突然冷淡了上来,心中拗了口气,索性也不开口,要知突然的冷淡.委实令人难以忍受。
两人闭口而行,走了数里路途,田秀铃突然叹道:“喂!纵然赶路,也要吃饭的呀!”
任无心道:“包袱里有些干粮,姑娘将就食用些吧!”
冷冰冰的言语、已与方才判若两人。
田秀铃撇了撇嘴,自包袱中取出干粮。
其实她满腹心事,哪里是真的饿了,吃了两口,便悄悄地抛了。
只见任无心冷淡的目光,笔直凝注着前方,双目虽为心窗,但谁也无法自他目中看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冬日苦短.天色又暗。
田秀铃突又叹道:“最可怜是那独行老人,为人千辛万苦地奔波来去,积劳而死,但人家却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虽似自言自语,其实自然是说给任无心听的。
任无心故作无闻。
田秀铃在心中暗暗叹道:此刻他实已将所有的心神都贡献于这一场有关武林正气存亡的搏斗,紧急的情势,也不允许他为任何人悲哀,只因悲哀不但最易分神,也最能削减人们的力量!
夜色降临,寒意更重。
田秀铃又自大声道:“喂,我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可以找个地方歇歇吗?”
任无心苦叹一声,手指前方,道:“前面便有歇足之处。”
他沿着河岸奔行一阵,走到一处河湾,夜色中果然似有一只木舟,泊在岸边。
船舱中灯光犹未熄灭,隐隐传出了一阵阵轻微的吟咏之声。
任无心突然撮口轻哨了一声,哨声尖锐短促,乍听有如蝉虫之鸣。
哨声方了,船舱中吟咏之声突然顿住,却有个短衣赤足的大汉,自舱中一跃而出,轻声呼道:“是任相公来了吗?”
呼声之中,充满喜意,任无心的来临,显然是他期待已久之事。
任无心脸上也泛出了笑容,沉声道:“夜对寒江,秉烛而读,高兄的雅兴当真不浅,好教小弟羡慕得很。”
轻轻一跃,上了船头。
那大汉正是高蛟,此刻又大笑道:“若非任相公,高某此刻只怕还在乘着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去了,哪里能尝得到秉烛夜读的风味?”
任无心笑道:“自月黑挥刀,到秉烛夜读.这是何等艰辛遥远的路途,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似高兄这般大彻大悟。”
高蛟笑道:“相公切莫如此说话,当真要愧煞高某了,闲语休提,小弟为了要见相公一面.不但已在此等了数日,而且日日都准备得有鲜鱼醇酒,只等相公来这里痛饮三杯。”
两人相顾大笑,携手进了船舱,却将田秀铃搁在了一边。
田秀铃在船头站了半晌,心里又悲又恼。
只听任无心在舱内唤道:“田兄弟……”
田秀铃大声道:“我闻不得酒气,索性等你们喝完了酒再进去吧!”
任无心道:“此船虽小,却有内舱,正好供田兄弟安息。”
田秀铃哼了一声,大步入舱,只见舱中热菜热酒,正是寒夜中的恩物。
但任无心却道:“田兄弟既闻不得酒气,在下也不敢强邀了,兄弟如是饥饿,可请高兄在后舱另备一份饭菜。”
田秀铃大声道:“不必了……”
这时高蛟已开启了后舱的门户,她大步冲了进去,一入船舱,目中却不禁簌簌地落下泪来。
高蛟轻轻关了门,回桌就坐。
他知道任无心行踪有如神龙,是以见到任无心容貌改变,心里也不惊异。
倒是田秀铃的神情,却令他有些奇怪,忍不住悄悄问道:“那位兄台怎地生气了,相公怎地也不为小弟引见引见?”
他虽然久闻江湖,一时间却也看不出田秀铃乃是女扮男装,是以口称兄台。
任无心苦苦叹息了一声,只有苦笑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异常的举止神态.心中不禁更是警惕.高蛟毕竟是走江湖的,见了他神情间隐有苦衷,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频频劝酒。
田秀铃和身躺在舱中,心里却充满了委屈,暗暗忖道:“他纵是当代奇侠,也不该如此瞧不起我,我虽求他将我带去死谷,但他却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却又为何要给我这种气受?”
她虽然劳累不堪,但翻来覆去,却再也无法入睡,只听外面的饮酒谈笑之声,渐渐消失,风声呼啸,水声荡荡,也不知这断肠的寒夜已到了什么时候?
她忍不住翻身坐起,将气窗开了一线,探首望处,只见外舱中烛火飘摇,高蛟已在伏案假寐,任无心却在烛火下提笔而书,有时住笔沉思半晌,便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又过了半晌,任无心伸手推了推高蛟,将写成的一封书信,交给了他,轻轻道:“这封书信,有劳高兄设法转交给唐老太太。”
高蛟应声接过书信,又自叹道:“相公连日奔波,此刻也该歇歇了吧?”
任无心含笑摇头道:“此番我再入死谷,少也要一月半月才能回转,若不将此事全部交代,我怎能放心得下,何况…”
他苦笑一下,接道:“还有些问题,必需我苦心思索,好在我已不睡惯了,床是什么滋味,我几乎也已忘怀了。”
田秀铃出神地凝望着,听了他的言语,心中突地泛起一阵凄凉之意。
江湖中人只知任无心奇功盖世,只见得到他的英风侠骨,无论什么事只管有任无心来了,都能迎刃而解。
又有谁知道他所付出的代价,又有谁见得到他连日奔波,中宵不寐的劳苦?
田秀铃徐徐合上眼帘,暗自思忖:“他如此劳苦,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武林的正气,又何尝是为他自己?这样的英雄侠士,他的负担与痛苦已够重了,我怎能再刺激他,何况他冒着危险,将我带去死谷,我若不能减轻他的负担,已大是不该,却又怎能再加重他的担子?”
想到这里,她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暗暗自语道:“但我本不是这样的人呀!这些事我本就知道,那么……我为何为了一些小事.便对他如此?莫非……莫非我已对他有了情意,是以才忍受不得他的冷淡,是以才故意要气恼于他?”
想到这里,她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她回想这短短的时日中,任无心的一言一行,实在是令任何一个少女心折。
她越怕越觉惭愧,我怎能对他动情?
越想越是害怕,不知该如何制止自己。
原来指尖已刺入掌心中,摊开手掌,血痕斑斑,这些血,似乎都是自她心底流出来的。
她缓缓后退,退到床畔,茫然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听任无心在舱外沉声道:“田姑娘……田姑娘,可曾醒来了吗?”
田秀铃似是下了决心,突然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衫,面带笑容的走了出去。
她已决心要忘记一切为她本不该想起的事。
只见桌上已为她备下了一份精致的餐点,白粥中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田秀铃嫣然一笑,敛衽道:“公子如此相待,贱妾怎担当得起?”
任无心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见到田秀铃一夜间又改变了神态,心头实也充满了惊异之情,不禁暗叹忖道:“女子毕竟是善变的……”
那高蛟心中,更是惊奇,睁大了眼睛,呆望着田秀铃,暗笑忖道:“原来这位兄台竟是个女子……”
干咳一声,垂下头去。
只见田秀铃自己匆匆漱洗过了,又洗出两副碗筷,请任无心与高蛟一同进食。
她态度突然变得大方而多礼.与昨夜那刁难作态的女子,宛如变了个人似的。
任无心见了不禁暗自欣慰,知道这—路上自己已可减却了许多心事。
高蛟虽不愿多问,但口中却不住干咳,等到任无心告辞而去,他恭送到岸上,却再也忍不住对任无心作了个奇怪的眼色,悄悄笑道:“恭喜相公,此后飘游江湖,不再寂寞了!”
他心里实是在代任无心暗暗欣喜,任无心却不禁暗中苦笑,只因这误会他一时间实在无法解释。
两人向西而行,这一日来到终南山北的长安古城。
这条路本是行人繁织的大道,但道上却极少见到江湖豪杰的骑影。
就连往日在这条路上川流不息的骡马镖车,此刻竟也绝踪。
纵有几个挥鞭佩剑的大汉,亦是满面风尘,行色匆匆,放马疾行,瞬即奔过。
许多件武林高人神奇失踪的故事,显然已使江湖中充满了动荡与不安,人人心中俱已隐隐感觉到,江湖中瞬即必定要发生一件震荡人心的大事。
但是那些纵马扬蹄,奔行道上的武林豪士,谁也不会想到,道中从容而行的一个长衫文士,便是此刻主宰着江湖命运的任无心!
这古老的长安城,却依旧是匆忙而繁华的,武林中任何大事,都不能影响到这古城中平凡的百姓。
江湖豪杰与平凡人家,自古来便似乎是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而看来似与平凡的行人丝毫无异的任无心,其行踪却仍然满带着神秘的色彩。
这一路上他赶路也似乎毫不匆忙,但每值夜深人静,他等到田秀铃安睡之后,便要转身而出,直到破晓时才带着疲倦之色回来。
谁也猜不到他在这一夜中又安排了多少大事。
田秀铃极力保持着自己大方而多礼的神态,心中虽奇,口中却绝不问出来。
有时,她也不禁为任无心的劳累担心,但见了任无心无论如何疲劳,只要略为盘坐调息片刻,第二日立刻又恢复精神奕奕,她便也放下了心事,只是在暗暗感佩,他内功的精深,身子有如铁打的一般。
但这一日到了长安,任无心的神色却显得异常的不安与焦躁。
他并未投宿繁华的长安城中,只是在长安城南,终南山脚,寻了家村店落脚。
黄昏时,他竟又破例地唤来几斤汾酒,歉然着向田秀铃笑道:“姑娘若闻不得酒气,在下可移到院中去饮,免得……”
田秀铃嫣然一笑,截断了他的语声,道:“那只是贱妾心乱时所说的戏言,公子若要饮酒,贱妾还可奉陪几杯。”
任无心暗喜忖道:“她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心中想必已坦荡的很。”
当下斟出两杯一饮而尽,虽然在饮酒之时,他也还是不时留意着窗外的天色,倾听着窗外的更鼓,显见今夜必有大事将要发生。
但他不说,田秀铃也已习惯了不问,只是暗叹忖道:“他纵然强极,却也是人非神,他临事虽然是那么从容而镇定,但事前却也难免与常人一样,有着一分不安与焦虑,但能令得他如此不安之事,想必惊人的很。”
只听窗外更鼓敲过了二更,任无心突然推杯而起,道:“姑娘也该安歇了吧?”
田秀铃无言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全心想为今夜之事出一份力,但她知道任无心绝不会让她做的。
她默然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道:“但愿相公今夜一切顺利!”
任无心愕了一愕,苦笑道:“姑娘已知道了多少?”
田秀铃道:“贱妾已知道今夜必有大事,但却连什么事都不知道。”
任无心仰首苦叹,沉吟道:“在下一路上确实探出了不少风声,知道今夜……”
突地顿住语声,展颜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安歇,纵有什么事,必定也可迎刃而解的。”
微一抱拳,转身而去。
田秀铃推开窗子,任无心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隆冬的夜色里。
她伫立在窗前,呆呆地出了会神,心中却难以放得下心事,恨不得能悄悄跟踪任无心而去,但终于却只是叹息着掩上窗子。
但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
方自合上眼睛,便似乎见到任无心满身浴血地立在自己面前,她祖婆却在一边仰天狂笑。
远处终于响起了鸡啼,曙色也渐渐染白了窗纸。
时间每过一刻.田秀铃的担心也就随着加强一分,时已破晓.任无心本该回来了。
突听窗外轻轻一响,田秀针立刻翻身而起,大喜忖道:“他毕竟回来了!”
倏地窜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
窗外的小院中,铺满了昨夜的霜迹,只有个畏寒的狸猫,畏缩在墙角,哪有任无心的人影。
对面房中却走出个落魄的文士,手掖着衣襟,眼望着霜迹,口中喃喃地低咏道:“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唉……又是一年了……”
田秀铃失望地叹息一声,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悄悄掩上窗子。
院外已有响动的人声了。人声越来越杂,天色越来越亮。
田秀铃的焦虑,已变为惊惶,忖道:“任相公怎地还不回来,莫非…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整了整衣衫,走出院外。
任无心到了哪里?遇着何事?她一点也不知道,除了焦急苦等,她又能做些什么?
一阵阵寒意,自她足底升起,她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突听院外低喧了一声佛号:“无量寿佛!”并肩走入了两个蓝衫道人。
这两人灰发长髫,面色俱是无比的沉重。
田秀铃回身望着他们,他们也正在凝望着田秀铃。
田秀铃只觉心中砰的一动,脱口道:“两位道长是要寻人的吗?”
蓝袍道人对望了一眼,缓步而来,四道炯然的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了田秀铃半响,左面一人沉声道:“不敢请教,檀越可是在等人吗?”
田秀铃心头又是—跳,道:“不错!”
两个蓝袍道人又自对望了一眼,右边一人沉声道:“檀越等候之人,特令贫道们前来传话,请檀越不必再于此间等了。”
田秀铃身子一震,簌簌地颤抖了起来,道:“他……他—…他为何要我不必等了?”
蓝袍道人稽首道:“请檀越收拾行装,随贫道前去,自会知道。”
田秀铃道:“好……”
转身奔回房中。
但奔到门前,突又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目光逼高着蓝袍道人,沉声道:“请教道长大名?”
蓝袍道人道:“贫道身居方外,贱名何足挂齿,请檀越快些收拾行装便是。”
田秀铃目光—转,突地冷笑道:“道长们一不说明缘故,二不说出身份,便要我相随而去,天下岂有如此简单的事?”
蓝袍道人微一迟疑,又自对望了一眼,左面—人道:“贫道青石。”
右面一人道:“贫道青松。”
他两人行事似乎十分谨慎,每说—句话前,必定要先交换个眼色,征求了对方意见,然后开口,但却仍不愿多说一字。
田秀铃冷冷道:“说来说去,道长们可知道我等的是谁吗?”
青松道长凝重的面容,突然微微现出一丝笑意,道:“檀越果然谨慎得很……”
青石道人沉声道:“但事值非常,贫道们又不能不多加谨慎,此时此刻,实不能随意说出檀越所等之人的姓名。”
田秀铃眼波转动,道:“你只要说得出他姓名中一个字也就罢了。”
青石道人沉吟下半晌,缓缓道:“你我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田秀铃心念一转,暗暗忖道:“心照不宣……心……不错,正是任无心。”
口中道:“两位稍候。”
人已转身奔入房中。
不到三两句话工夫,她便已提着行装奔出,道:“道长先行,我在后追随。”
青石道人稽首道:“贫道有僭了。”
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田秀铃匆匆结过店钱,跟随而去,只见他们两人向南而行,脚下不带点尘,显然轻功颇有火候。
到了不见人踪之处,他两人果然便施展开轻功身法,放足而奔。
田秀铃心里又是惊慌,又是奇怪,展动身形,追到他两人身侧,道:“任相公此刻究竟在哪里?遇着了什么事?他自己为何不来,却教两位传话?”
青石道人沉声道:“贫道不敢多言,檀越到了地头,自会知道。”
田秀铃大声道:“地头在哪里?”
青石道人道:“前面。”
田秀铃举目望去,只见灰黠的苍穹之下,一片迷蒙,除了隐隐可见山形峰影,便什么也看不到,心里不禁更是焦急。
但无论她如何询问,青石、青松两人,却再也不肯开口。
田秀铃又急又怒,恨不得先以武功制住他两人,逼问出原因。
但奔行—段之后,怒气渐渐消了,又不禁暗暗忖道:“任相公要这样谨慎的人出来传话,当真是再可靠没有了。”
奔行了约顿饭工夫,田秀铃眼前便豁然现出了终南山的巍峨山影。
她心中一动,这才想起这青石、青松道人,必定是来自终南山的,当下转首道:“任相公可是在山上”
青石道人终于点了点头道:”正是!”
肩头微耸,当先掠上了山道。
田秀铃又惊又喜又急,虽待全力飞掠而上,却又不得不等这两位道人。
又奔行了两盏茶时分,转过几道山坳,青松道人突地长叹了口气,手指前方,道:“此处便是她头了。”
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座巍峨古老的道观,坐落在群峰之间的一片平崖上,背依高峰,面向东南,门前一方横匾,写的是:
终南玄妙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