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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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正浓,四野萧然。

    朱翠一口气奔出了不知有多远,下意识里仿佛感觉出身后的脚步声不如先前多了,然而并非没有,最起码还有一双脚,似乎就紧紧钉着自己,一点也不肯放松。

    这么一来,便迫使朱翠不得不继续跑下去。

    心里一急,她干脆施展出轻功提纵之术,当真是施出了全身的劲道。这一阵快速疾纵,少说驰出了五六十里,这么一来,好像已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了。

    朱翠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儿。她哮喘着在一树下坐下来,回头看了看,身后黑沉沉一片,不要说追赶的人了,就连住家的***也不见一盏,远处山上的野狗与狼的吠嚎一声声传来,听起来倍觉凄惨。

    朱翠放下了手上的链子枪,这才觉得身上多处疼痛,敢情很多地方都挂破了,心里又惦念着潘幼迪,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忽然,身侧传出了一声冷笑。

    一条纤细的人影,有似幽灵般地自树后传出。

    朱翠倏地一怔,不禁喜道:“是迪姐么,把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先到这里?”

    话声出口,却见那个人影并没有移近,也没有回话,透过并不十分明亮的月光,发觉到这人的轮廓,并不十分像潘幼迪,一惊之下,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你不是……”朱翠后退一步,吃惊地道:“你是谁?”

    纤瘦的人影缓缓地道:“我们见过,你再想想看。”声音清脆,毫无疑问的是个女人,一面说肩头轻轻一晃,已飘前丈许。

    朱翠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些。

    她此刻惊魂未定,战志已消,突然间又杀出了一个人来,怎不令她吃惊?

    “你真是好忘情,从庙里到现在,我紧紧地追了你一路,难道你不知道?”

    朱翠一惊之下,这才知身后那双阴魂不散的脚步,原来是她,自己施出了全身力道,却未能逃开这个人的跟踪,而且人不知鬼不觉地反倒掩藏在自己前面,只是这身杰出的轻功就令朱翠暗中钦佩而自愧弗如。

    “原来是你!”朱翠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问得好!”一面说,这个人缓缓移步向前。

    忽然间,朱翠看清了她的脸:“啊,原来是你!”

    就是刚才在汤圆小店一起吃汤圆的那个女人,后来还看见她骑着小毛驴远远地赶过了自己,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了她。

    “你想起来了?我们刚才不是见过面吗?”

    “可是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那不要紧,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认识了!”这个女人说话的口音很怪,大概是南方宁绍一带的人,虽然她是北方官话说出,却掩不住那种独特的口音。

    一面说,这个瘦削妇人,两只灵活的眼睛已很快地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你虽然放下了装束,打扮成一个乡下人的样子,可是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我认识你!”

    朱翠脚尖一挑,踢起了地上的链子枪,“唰!”一声扬起来,伸手接住。

    “哼哼……这么说,你也是曹羽那个老贼一伙的了?”

    朱翠经过了这一会的歇息,精神多少恢复了一些,对方既只是单身一人,正好趁机与她决一胜负,能够除一个劲敌自然是好。

    瘦妇人冷笑道:“曹羽是什么东西!谁跟他是一伙的?我老实告诉你吧,你母亲与弟弟很想见你,所以我特别来带你回去。”

    朱翠猝然一惊道:“啊,这么说,你是不乐岛上来的了?”

    “对了,这一次你猜对了!”

    朱翠不容她话声说完,早已忍不住一腔怒火,身子一闪已到了对方面前,链子枪哗啦一响,照着瘦妇人当胸扎了过去。

    “且慢!”随着这声“且慢”,对方这个瘦削妇人已轻飘飘地闪身一旁。

    朱翠链子枪向回一收,怒视着她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虽不是曹老贼一伙的,行为却是一样,更卑鄙,既然你们已劫持了我的家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瘦女人冷森森地道:“小丫头好厉害的嘴,你要跟我动手,我当然奉陪,不过我们话可要先说在前面,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你带回不乐岛。”

    “哼,你休想,”朱翠道:“除非你赢了我,要不然小心着你的命吧!”

    瘦女人点点头:“那就这么说了,如果我赢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

    朱翠冷笑道:“你要是输了呢?”

    瘦女人道:“如果我输了,也就听凭你的处置,你说什么都好!”

    朱翠看着她,忽然一惊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瘦女人道:“这么吧,你先别管我是谁了,总之,我要是败在了你的手下,我就把你母亲弟弟所有的人都放回来,要不然你就要乖乖地跟我回去,一切听凭我的发落,你看这样好不好?”

    朱翠想了想,颇是有些犹豫,那是因为这个妇人既然胆敢与自己挑战赌输赢,必然是不可能轻视的人物,当然自己未见得就怕了她。转念再想,自己若是赢了,对方即答应把母亲弟弟放回,自是梦寐难求,万一要是自己输了,大不了随她返回不乐岛,仍可与母亲见面,反正自己只答应跟她去不乐岛,至于去了以后再出来,显然是自己的自由了。

    瘦女人见她脸上现出了一番沉思,只是默默不语,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敢,这样吧,你如果自认不是我的对手,脆下来给我叩个头,我也就放你回去,你看好不好?”

    朱翠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用不着激将,好吧,我们现在就动手,只是怎么个比法,你却要划出道儿来!”

    瘦女人道:“那很简单,我们以二十招分胜负,谁败了不许赖皮,大家心里有数。”

    朱翠点头道:“很好,就这样吧!”一面说,她把手上的链子枪往地上一丢,抬了一下双手道:“请!”

    瘦女人很快地围着她身子转了一转,站住点点头道:“好标致的一个姑娘,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说成了天女下凡,果然不同!”

    朱翠嗔道:“废话少说,你倒是发不发招呀?”

    瘦女人身子站定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话声才住,朱翠已扑身过来。嘴里叫着“第一招”,两只手“呼呼!”带出两股疾风,向着对方脸上抓去。

    瘦女人尖叫一声道:“好招!”

    身子一偏,上下两截躯体硬生生地错开了半尺,这种身法果然武林罕见,而且出奇的利落。

    瘦女人身子方自错开的一霎,朱翠娇躯忽然一拧,两只抓空的手倏地向后一挫,纤纤十指一齐弯起来,有如十把锐利的铜钩,反向对方瘦女人后腰上力按下来。

    虽然是一招,却连带着是连环双式,的确防不胜防。

    瘦女人显然是有来头之人,一身功夫堪称出神入化。就在朱翠的双手突然第二次递出的一霎,只见她身子霍地向后一收,看起来只是数寸之间的差异,偏偏朱翠的双手又落了个空。

    朱翠发觉到招式落空,慌不迭地向后就撤,进如风,退如云,娇躯闪处,已出了丈许以外。她这里身子还没有站定,空中一片风声,对方瘦削的身子,已如神兵天降般当头罩压了下来。

    朱翠慌不迭向左一闪。

    对方瘦女人挟着大股风力的衣袖,已向着她脸上卷到,风力之疾劲,显示着此女内力之精湛。

    二人这一搭上手,转瞬间已对拆七八招。

    忽然两个人的身子猝然接触一团。

    瘦女人左手下沉,施展了一招“玉女投梭”,朱翠用“金丝缠腕”的一招,去反拧她的手。

    两人招式其实都是虚式,猛然间朱翠往左面翻,瘦女人往右面转。

    朱翠冷叱一声,倏地劈出一掌,这一掌聚集了她全身功力,掌势一出,真有力开山河之感。

    无如对方这个瘦女人确有神出鬼没的身法,迎着朱翠的掌势,她瘦长的身子宛若无物地狂飘了起来,整个人身看起来就像是一匹缎子般轻飘。

    朱翠掌势方出,见状心里暗吃了一惊,慌不迭想把出手的劲力收回,却嫌慢了一步。

    身边上只听见瘦女人一声冷笑道:“你输了!”

    眼前黑影子乍然一闪,朱翠眼前忽然现出了对方那白皙清秀的一张瘦脸,当真是捷如电闪,交晃间已至面前,只觉得一双肩头已给对方尖尖十指抓中,一阵奇痛,仿佛肩骨都将要为对方抓碎,由不住“啊”了一声。

    这只是奇快的一刹,紧接着肩上一松,眼看着对方轻快的身子突地已拔上树梢。

    “你可认输了?”话声出口,随即轻飘飘地由树梢上飘身下来。

    朱翠怔了一下,这才似忽然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下去。

    瘦女人冷笑一声,打量着她道:“看你的样子,好像你还不怎么服气似的!”

    朱翠轻轻叹了一声道:“算了,我输了!”

    “很好!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瘦女人道:“那就跟我走吧!”

    朱翠无可奈何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会跟你去,不过……”

    瘦女人一哂道:“你又在想玩什么花样?”

    朱翠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只是有一件事急着要办,办完了马上就可跟你回去!”

    瘦女人道:“什么事?”

    “我要杀人!”

    瘦女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是镇武将军常威?”

    朱翠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瘦女人眼睛微微打量起她来。

    “我们早就注意你了,还有什么事情瞒得了我?”她随即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给你两天的时间,事完之后我自会寻你就是。”说完点点头,随即退身而隐,真像是鬼舵一般,瞬息间已失其踪影。

    朱翠略一分神,再想到与她说些什么,却已失其踪影。平白无故与人赌约,输了一阵好不懊丧,然而转念一想,若是随她转回不乐岛,正可与家人团聚,共谋对策,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心里这么盘算着,随即踏着淡淡月光,往来路上慢慢前进。

    走了一阵,也不知前行多远,忽然面前人影一闪,扑向自己而来。

    朱翠刻下已是惊弓之鸟,见状吓得忙自后退。

    却听得眼前人影一笑道:“别怕,是我!”敢情是潘幼迪,只见她喘息急促,倒像是赶了百十里路似的。

    二女见面甚是惊喜。

    朱翠道:“我心里正惦着你呢!你可是从庙里刚出来?”

    潘幼迪摇摇头道:“早就出来了,你倒是怎么出来的?可受伤了?”

    朱翠懒洋洋地摇摇头,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潘幼迪道:“今天晚上是透着有点邪门儿,咱们边走边谈。”

    朱翠自忖着与方才那个瘦女人动手落败,说出来不甚光彩,却先问潘幼迪道:“你是怎么回事?我在庙里跟他们打得稀里哗啦,差一点把小命都送了,却也没看见你这位女侠客伸一把手帮帮我,你难道不知道?”

    潘幼迪白了她一眼道:“还说呢,再没有比今天晚上更窝囊了。”

    朱翠奇道:“是怎么回事?”

    潘幼迪道:“你在那边闹事,我当然听见了,正想过去帮你一把,可是暗地里却出了一个冒失鬼,死缠着我不放,直到现在才摆脱了他。”

    朱翠一愕,心说这可正巧得很,我叫人家欺侮了,你也没有逃过,当下急忙问故。

    潘幼迪道:“这个人是我生平所遇见最厉害的一个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幸亏他看来对我并没有什么敌意,否则真要动起手来,我只怕在他手里讨不了什么好。”

    朱翠听她这么说,不免吃惊道:“啊!这个人是男的是女的?”

    “是个男的,”潘幼迪脑子里回忆道:“是个老人,年岁很大的老人。”

    看了朱翠一眼,她又接下去道:“我被他引出了庙,还赶了一段路,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他,我以为他是故意引我出来,好让你寡不敌众,刚要转回去,他却又回来诱我,就这么打打跑跑,一直歪缠到现在,等到我决计与他一较高低时,他却又跑了。”

    朱翠听后闷闷不发一言。

    潘幼迪见她不说话,于是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会跟他们打起来的?”

    朱翠便把方才经过细细说出,至于自己败给那个瘦女人的事也不便藏私,照实说了。

    潘幼迪停住脚步道:“这么说这就明白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你明白什么了?

    潘幼迪道:“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朱翠道:“你是说故意把你诱出去的那个老人和这个瘦女人?”

    “当然啦!”潘幼迪冷冷一笑:“我真是糊涂,居然会没有想到,原来是他们两个。”

    朱翠这时心里也忽然明白了:“你是说,这个瘦女人竟是不乐岛上三位岛主之一的那个风……”她一时忘记了那位姓风的岛主名字。

    “风来仪!”潘幼迪为她接下去道:“那个把我诱出来的干瘦老头就是高立,白鹤高立,想不到不乐岛的三位岛主竟然全都来了。”

    朱翠呆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他们本事这么大……”

    潘幼迪打量着她道:“你真的要跟风来仪去不乐岛?”

    朱翠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也只好这样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么?”

    潘幼迪摇摇头道:“这……我还不知道,也许不会,不乐岛上的这三个老怪物,虽然善恶不分,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好,但是他们却一向自负甚高,倒没听说过他们曾经用计谋陷害过谁,而且他们死要面子,尤其是对你一个后生小辈,大概还不至于用什么阴谋,再说你家人还在他们手上。”

    朱翠轻轻一叹道:“就算他们安着什么坏心眼,我也顾不得了,哼!我就不相信,难道他们那个不乐岛真是铜墙铁壁,像外面传说的那么可怕,只能进不能出么?”

    潘幼迪摇摇头道:“这个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夜深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快回去吧。”

    回到客栈里,点上了灯。

    潘幼迪皱着眉道:“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厉害的人,那个姓风的女人固然我是不知道,如以白鹤高立这个人的身手来说,真是并世无双。”

    朱翠听她把对方敌人首领赞誉得如此之高,心里大是不服。当下冷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

    潘幼迪看着她道:“你知道谁的武功又高过他了?”

    朱翠冷冷地道:“最起码我就知道一个人的武功不会比他低。”

    潘幼迪微笑道:“是谁?”

    “海大哥!”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她喃喃地道:“海无颜。”

    潘幼迪怔了一下,半天没有吭声。忽然她冷笑一声,站起来走向窗前:“那你可说错了。”

    朱翠原本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海无颜的,但又实在气不过潘幼迪长他人志气,这才把她心目中的第一强人搬了出来。当她说出了这句话,看见潘幼迪的表情沉重,心里颇是后悔,可是这时听见她这么一说,却又不由得代海无颜不服。当下不服地道:“我怎么说错了?”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的海大哥真是天下无双么,哼哼!我虽然对这件事知道得不够清楚,可是却知道他曾经去过了一趟不乐岛,而且被高立打伤了,差一点还送了命呢。”

    朱翠道:“事情并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

    “那又怎么?你说。”

    潘幼迪忽然瞪大了眼睛,那样子就像是要立刻与她翻脸的神态。

    朱翠竟然未曾留意。当下她侃侃道:“这件事海大哥曾对我说过。”

    潘幼迪神色蓦地又为之一变,面色雪白,冷冷哼了一声。

    朱翠哪里会想到这几句话竟然会伤了对方,而且伤得那么深,只有在饱受爱恨痛苦折磨之后,才能体会出爱情的尖锐。

    朱翠偏偏没有觉察到,继续说下去道:“海大哥告诉我说,当时在不乐岛是三位岛主合战他一人,才不慎受伤逃走。”

    “哼哼,真的么?”潘幼迪蛾眉双挑,冷冷地道:“海大哥海大哥叫得可真甜,你这位海大哥倒是对你无话不谈哪!”

    朱翠忽然觉出了对方语气不对,抬头望去,正好接触到对方那双锐利的眼睛,那种眼神儿情不自禁地使她打了个寒颤,一时悚然。

    潘幼迪冷笑一声:“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你们……”微微一顿,她强压怒容道:“既然你那个海大哥本事这么大,我这个姐姐显然是比他差得太远了,有他来帮着你,可比我强多了。”

    朱翠想不到她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一时大出意外,真不知要怎么回答才好。

    潘幼迪看着她冷笑一声,忽然跺了一下脚道:“我走啦!”

    朱翠一时大惊,赶上一步,说道:“迪姐。”

    无奈潘幼迪性情古怪,说走就走,开门向外步出。

    朱翠追上去拉住她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说错了什么?……”

    潘幼迪冷笑一声,狠狠甩下了她的手,说了声:“再见!”当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翠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门前,发了好一阵子呆,忽然追出去,早已失去了潘幼迪的踪影。好没来由的一番懊恼。

    返回房间以后,朱翠一个人闷闷地喝了一杯茶,和衣躺在床上;却是心绪烦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越想越不是滋味,竟然趴在枕头上痛哭了一场。

    几乎天已经亮了,她才矇矇地睡着,没有多久却又被客栈里的噪杂声惊醒。

    朱翠缓缓地拥被坐起,想到了潘幼迪的负气离开,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忽然心里一动,忖道:“她还有个随身的行囊在这里,昨夜不曾拿走,难道她不要了?”

    那个随身的行囊,潘幼迪原来放在床侧,等到朱翠想起来忙去看时,显然已是不见了。这一惊,使得她仅存的一点睡意顿时为之消失了个干净,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很清楚,昨晚潘幼迪负气离开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走,她的刀连同那个随身草囊,都留在房里,何以一觉醒来,竟然不见了?

    “莫非是被贼偷走了?”这个念头不禁使她顿时又为之吃了一惊。

    然而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对,如果真有贼人潜入,何以单单只偷走了潘幼迪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却丝毫未缺?

    朱翠察看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包括金珠细软一样不少,所遗失的仅仅是潘幼迪的一个草囊。

    “我明白了!”朱翠心里忽然想起来:“一定是她又回来过了。”这么想着,连忙趋前去察看窗户,果然窗扇虚掩,分明是有人进来过,再一回头,却见床顶帐帏上别着一张素笺。这便是了。

    拿下那张纸来,上面果然是潘幼迪的留字。

    翠妹:我之离开实有情非得已之苦,妹自珍重,后会有期!下款署名“迪姐”二字。毫无疑问自然是潘幼迪所留。

    朱翠看着留书发了一阵子楞,苦笑了笑,随即把这张信笺叠好收起。

    这一霎,她心里倒是出乎寻常的镇定,暗付着她走了也好,我反正也要去不乐岛,自己的事自己了,用不着拖累别人。

    当下匆匆穿好了衣裳,暗忖着我这就去大方禅寺找常威那个忘恩负义的老贼去。转念一想,她不禁又犹豫了,盖因为昨夜那一闹,常氏父子必已震惊,防卫定然更为严谨,自己虽有拼死之心,却未见得能见得到他们,还是要定一定,另谋对策的好。心里思忖着,随即来至室外。

    客栈正前方是一处茶馆,兼营早点生意,本地人的早餐食物,与川人甚是类似,除了烧饼油条豆浆之外,另有糍饭、米糕、麻花、棕子、豆脑豆花,林林总总,花样繁多,鄂人较诸川人更喜欢所谓的“摆龙门阵”,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边吃边谈,真是热闹极了。

    朱翠由于已经改了装束,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家姑娘,自不如以前之惹人注目。

    茶馆地方够大,却也坐满了,想要找一个单人小座确是不容易的事,好在这种场合也不必过于拘礼,一个小伙计问明了她只有一个人,随即把她带到了一个座位上。

    那张桌子上原本有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媳妇儿,还有一个小孩,朱翠与她们凑合着一起坐倒也不算挤。

    要了一碗豆腐脑,一团糍饭(糯米饭),刚刚想招呼伙计泡一壶茶,不意眼光扫处,意外地发现了儿个人,使得她准备的话忽然吞到了肚子里。

    她眼睛这一霎所看见的敢情是一式衣衫的八条汉子,正巧坐在隔壁座上。

    八个人虽然每人外面都罩着一袭青布大褂儿,可是大褂的里层,却是不折不扣的衙门官衣,朱翠只消瞟了一眼,便可马上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物。

    由于昨天夜里那番惊天动地的厮杀,朱翠实在难望不被对方一眼认出了本来面目,可是事实上对方显然是没有认出来自己。

    八个人只是大口吃着烧饼,大声地谈论着什么。

    一个操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胡子大汉道:“真是她妈的泄气,被两个雏儿吓破了胆!***,老子是没有碰见,要不然非把那两个丫头给留下来不可。”

    朱翠心里一动,暗付着:这么说来,很可能昨夜这些人都不在现场了,这倒是巧得很,自己正愁无处探听常氏父子下落,难得有人送言上耳,这倒要仔细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了。

    听了那个胡子大汉话后,他对面一个浓眉瞠目的耸肩瘦削汉子嘻嘻笑道:“营座家里已经有了两个了还嫌少么?”

    这句话一出口,引得座上其余各人俱都笑了起来。

    朱翠不禁脸上微微一红,狠狠瞪了这个说话缺德的人一眼,即见那个胡子大汉嘿嘿一笑道:“我只怕还没有这个艳福!听说这两个丫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姿色,只是只能看,却不能吃。”

    另一个秃眉汉子喜孜孜地问:“那又为什么?”

    “你问这话可就外行了!”胡子大汉道:“人家好不好还是个公主的身分,就是贱卖也轮不到你我的头上。你没听说么,两个雏儿本事大得很呢,要不然咱们主儿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秃眉汉子道:“师爷也大胆小了,这一次是藏在庙里,再下一次不知道能躲到哪里?”

    朱翠已知道一个大概,对方所谈到的那个“主儿”、“师爷”即是指的“镇武将军”常威,至于这些人的身分,个用说俱都是常威手下的武职人员了,那个胡子大汉被称为是“营座”,很可能是个营级军官。

    是时对方座上一个黑脸矮汉子道:“老帅听说这次吓坏了,昨天夜里没睡。”

    胡子大汉哼了一声道:“他一夜没睡没什么,我们手底下人可***惨了。”

    秃眉汉子道:“光沿途放哨,就好几百人,一天两天倒也无所谓,时候长了,真有点吃不消。”

    胡子汉子道:“那有鸟的办法,谁叫咱们今天穿着这身号衣,哪天脱下来就轻松了。”

    是时伙计又上来了几笼包子,还有小笼的扣肉,一副恭敬巴结的样子,想是对各人身分俱已清楚,才会有这些额外的接待。

    朱翠一面吃着豆腐脑,心里想着:原来常老贼每天进出衙门,还有这番声势,这些人敢情是他放出的步哨,旨在暗中保护常威进出平安。这么想着,朱翠暗中向这几个人注意打量了几眼,果然看出他们都暗中带有兵刃。

    就在这处茶馆前,是一条黄土驿道,而且是前往汉阳必经之地,朱翠由是联想到常威老贼很可能途经于此,是以他手下的人才会出现在眼前小店。

    一念触及,不禁使朱翠顿时为之精神大振,想不到她与潘幼迪甘冒锋镝前往大方禅寺一探的结果,反而还不如目下无意中所得的收获为大,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一想到常威的车驾可能由眼前经过,朱翠简直耐不住心里的激动。

    这时就见那个胡子大汉放下手上的筷子,向外面张望了一下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得招呼着差事啦。”

    他于是吩咐道:“老李老张你们先走一步。”

    即席站起了两个人,匆匆拿起内装兵刃的包袱,马上离开。

    朱翠注意到这两个人一出茶馆即顺着黄土大道向南面去,紧接着又有两个人站起来向北面去,两个两个一拨,最后只剩下了胡子大汉与那个秃眉汉子留在座上。

    胡子大汉道:“我们这叫做白忙,大白天谁有这个胆子敢拦路行凶,我就不信这两个女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秃眉汉子道:“你,这可难说,老子不就是叫那个无忧公主给砍掉了一条胳膊吗?营座你可千万不要大意,见着了她千万不要硬上,我们借重神机营的东西来对付,就许能把这两个丫头给拾下来了。”

    胡子大汉冷笑道:“包大勇那个家伙一直跟我作对,他那个神机营仗着上面的关照,可比我们神气多了,妈的,我就是不服气他,这一次我们要是能抓着了鄱阳公主,论功行赏,不但常帅那里面子上好看,说不定就许换换行头,调到宫里当差去啦,那可是露了大脸了!兄弟,你说是不是?”

    秃眉汉子咧嘴笑道:“秃子跟着月亮走,这可全靠营座你的宏福了,你老要是有肉吃,可别忘了给兄弟们也喝一口汤呀。”

    胡子大汉嘿嘿笑道:“那还用说,走吧,咱们这就瞧瞧去吧。”于是吆喝伙计拿手个把儿。

    胡子大汉关照那个伙计道:“我们走啦,关照掌柜的晚上给弄两桌饭,我们人多,一切开销写到账上。”

    那个小伙计一连串地嘴里称谢,连连鞠躬打揖,才算送走了两位大爷。

    他们刚离座,朱翠这里也坐不住了,吩咐伙计算账,顺便问那个伙计道:“你们这里可以赊账吗?”

    那个伙计嘻嘻一笑,指着墙上“概不赊欠”几个字道:“对不起大姑娘。”

    朱翠作惊奇道:“这就奇怪了,刚才我明明看见这桌上的几位大爷又吃又喝,最后临走却是一毛也没有付,说是写到账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伙计一怔道:“这……”上下打量了朱翠几眼,他趋前一步小声说道:“大姑娘,这话你可不能乱嚷的,要不然我们这个小店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朱翠冷冷道:“这又为什么呢?本来是你们不公平嘛。”

    嘴里虽是与那个小伙计对答,眼角却是一直留意刚出去的那两个人,只见他们二人出店后先是左右张望了一阵,随后才徐徐迈步,沿着道边向前面缓缓踱去。

    朱翠自信已把握了这条线索,倒也不过于惊慌,却想听听这个小伙计说些什么。

    这个桌子上原先吃饭的老大太和那个年轻的媳妇及小孩都已吃完离开,说话比较方便。

    小伙计被朱翠这句话一激,红着脸不自然地笑道:“大姑娘这你就不明白了,你当刚才那几位大爷是普通的老百姓、庄稼汉子吗?”

    朱翠佯作不解地道:“怎么,难道他们还是跟皇帝当差的吗?”

    “咳!大姑娘你还真猜对了!”小伙计道:“猜得八九不离十儿,他们当中还真有当差的,嘿,派头可大了!我们小百姓哪里招惹得起。”

    朱翠假作吃惊地吐了一下舌头,才又道:“原来这样,那他们这些人到这里干什么,难道这个小地方还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小伙计一面抹着桌子,大概这一辈子从来还没有跟像朱翠那么漂亮的女人说过话,乐得身子都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姑娘。”说时他把头凑近了,一张嘴都快挨到了朱翠的脸上。

    “是这么回事,大姑娘,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许对外人说,要是有人来问我,我可是不认账。”

    朱翠皱眉说道:“快说吧,我可要走了。”

    这个伙计才道:“是这么回事,你听说过鄱阳王抄家这件事吧。”

    朱翠心里一阵子难过,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就对了,外面是说鄱阳王虽给抓去砍了头……”

    朱翠一瞪眼道:“你胡说!”

    小伙计一怔,摸着脖子道:“这……这……大姑娘你可别发火呀,外面人都是这么说的嘛。”

    朱翠一阵子心酸,差一点连眼泪都淌了出来。

    “咦,大姑娘你怎么啦?”

    “没什么!”朱翠说道:“你说下去吧。”

    小伙计又是一怔,倒是看不出对方这个一身乡下装束的大姑娘,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说话的语气尤其是不同于一般。

    “是是……”伙计还是真听话:“听说鄱阳王人虽然是死了,可是他家里的人皇上也要抓,娘娘、小王爷和公主都失踪了,这些人就是负责跟宫里下来的人联系,要把他们抓回去的。”

    朱翠哼了一声道:“凭他们……”

    小伙计道:“听说公主又露了面,所以这两天风声很紧。”

    朱翠冷冷道:“难道他们知道鄱阳公主是藏在这里?为什么会来这里找呢?”

    “这个……”小伙计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有个什么大官要在附近这里经过,他们防备得很紧。”

    朱翠道:“什么大官,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伙计道:“反正每天早晚两拨人,定要到我们这个小茶馆歇脚吃饭……”

    说到这里,只听见“笃”的一下,他的后脑袋瓜子上着了一下子,小伙计疼得“啊唷”叫了起来。

    一个小老头,拿着手里的旱烟袋杆子,狠狠地敲了他一下,看样子像是这里的掌柜的。

    “妈那个巴子的,我敲死你这小子,这么多生意你不照顾,在这里穷蹭个什么劲儿,”小老头圆瞪着两只鸭蛋眼:“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扒你的皮。”

    小伙计抱着头,一溜烟似地跑了。

    朱翠自觉无味,遂离座步出。

    一个驼背的老头在卖伞,天上正好在下着毛毛雨。

    朱翠本来已走过去了,临时又走了回来买了一把油纸大花伞,她察看了一下背上的长包袱,一把青钢长剑就藏在里面。

    ※        ※         ※

    天是灰濛檬的颜色。

    忽然,她像是一种预感,觉得今天一定能见着常威父子,这个出卖长官,见利忘义的好官要是被自己找着了,非得亲手杀了他不可。

    打开了伞,脑子里尽是父亲临死遇害的种种假想,心里之凄楚真非言语所能形容,天空中一群乌鸦低飞过去,传出一片“叭叺……”令人沮丧的叫声。

    驿道上来往行人,都是庄稼汉子,多半肩上都挑着挑子,两边旱田里难得被雨水浸湿,农户们都赶着牛在忙着耕地翻土。

    走着走着,朱翠就看出了一些名堂。路边上似乎每隔不远,就有一两个官样的便衣人物,这些人虽然身上穿着看来与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就像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典型,逃不过朱翠的眼睛。

    前面是一条岔道,道边生着几棵老榕树,一群人正在树下避雨。

    朱翠借着花伞掩饰自己,来到了岔道前面,心里琢磨着:不知常老贼是走哪一条路?

    一念方兴,即见四名身佩腰刀的官差一路喝叱而来,一路走过把一些在树下避雨的闲人赶开。

    “走走走……不许在这里躲雨。”

    “这里开道净街啦。”

    一些避雨的人,如何惹得起他们?顿时纷纷走避。

    朱翠见官兵把路人逐向正道,心里已猜知常威必将是走这条岔路了。她刚想转向岔路,却被横出来的一名官兵挡住了去路。

    “不能走这条路!”这名模样神气的武弁指着另一条路道:“走那边。”

    朱翠道:“不行呀,兵大爷行行好,我家在那边呀。”

    这名武弁一瞪眼,正要发作,忽然接触到对方的笑脸,脸上立刻现出了微笑。

    “大姑娘你可真会找碴,你家在哪儿呀?”

    朱翠企起脚尖,用手指着老远的一些房子道:“呶,那不是么,就是那座红瓦房子。”

    这个武弁可真是见色心喜,也忘了请示一下,随即自作主张道:“好吧,你就快走吧,可小心误了我的差事。”一面说,伸手就向朱翠脸上摸去,无奈朱翠早已防到了对方有此一手,身子一闪就躲开了,一溜烟地就走了。

    这时另一名官差见状由后面赶上来道:“喂……”

    先时的那个差官拦住他道:“算了,一个大姑娘人家,叫她走吧。”

    朱翠耳中听见了二人的对答,脚下一路快行,生怕对方又改了主意,要自己回来。

    快走了一程,忽然发觉到有几个身着蓝布大褂的汉子,正远远在一路岔口上站着。

    朱翠顿时站住,心里忖着,自己要是这么走过去,保不住不为这些人刁难,万一出手可就露了痕迹,不如干脆就在这里避上一避。正好身边是一处秋收了之后的旱田,稻草堆一堆堆的比人还高。朱翠身子一转,就藏在了一堆稻草后面。

    她心里盘算着,若是常威老贼的车驾由此经过,正好出手行刺,忖思着距离车道不过丈许左右,这个距离纵身可及。

    正思忖间,身边上响起了一阵蹄声,两匹快马直由方才自己来处快疾过来。朱翠一望之下,已认出了骑马二人,正是方才在茶馆所遇见的那个胡子大汉与其同伴二人。

    两匹马风掣电驰地驰过眼前,一会儿的工夫却又自前路折了回来,一阵风似地疾驰而去。

    朱翠心里猜测着,大概常威快要出现了。

    眼前这条黄土道虽然是一个岔道,倒也平整,道路两侧生着高高的白杨树,两两对生,看上去十分整齐。朱翠暗中察看了一下地势,选择了一处容易下手的地方,换了一个位置。

    她决计要铲除这个出卖自己的好官,心里充满了愤慨,胆力大增,当下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一口青钢长剑紧紧握在手上。

    她想到了常威必然是乘坐马车由此经过,身侧护卫必多,略一耽搁定会为他逃逝无踪。

    心念一动,遂计生出了一个主意,当下查看了一下前后无人在侧,便悄悄趋前,把附近道边的白杨树树身之上用剑砍下一圈深深痕迹。

    她胸有成竹,这么做没有留下一些痕迹,就这样她一连在前后十株树干上动了手脚。

    正当她完成了这项看似无聊的工作之一霎,远处传过来一阵杂乱蹄声。

    朱翠身子一转,快速纵起,起落间已藏身在一排苇草之间。她身子方才藏好,大群马队已驰过眼前。

    一列少说也有十名之多的骑马汉子,夹杂着身后的辘辘车声,浩浩荡荡直驰眼前。

    朱翠紧握着长剑,仔细地打量着这列人马,只见马上汉子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每人一袭油绸子雨衣,头顶大笠,为首一个昂然汉子高高举着一面旗帜,上书着一个“镳”字。

    这套障眼法,自是瞒不过朱翠,只是若非是她事先已知道一些来龙去脉,是否还能看出其中诈情,可就难说了。

    十骑人马之后是一辆黑漆四马双桅的宽辕马车,车身漆得油光黑亮,双门紧闭,难望其中坐着的是否常威父子,不过仅仅凭着这番气派,料必无差。

    除了车前的十骑人马,车后也有十骑同式衣着的人马,另外在车身左右,紧紧贴着马车前进的另有两个人。

    两个人虽然一样的套着一袭油绸子雨衣,可是衣式色泽却与前后人马有着显著的差别,头上大笠呈六瓣形,看来十分威武。

    朱翠在这群人马甫一现身当儿,已敏感地察觉到前道那十骑人马当中,随有两杆火枪。

    那玩意儿长长的,套在一个黄布袋里,各由一名汉子背着,外行人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朱翠由于连番遇险,几次三番地都差一点在这玩艺上送了性命,是以一看之下,由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她早先实在没有想到,常威的随行护驾人员竟是这么多,而且防守得如此严谨。

    然而眼前朱翠却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决计一试。

    放过了前进的十骑快马,朱翠忽然袭身向前,只见她单手用力照着道边的一株白杨树上击去,耳边上“咔嚓!”一声爆响。

    一株高有数丈的白杨树,带着大片枝丫,蓦地直向着车前倒了下来。

    由于其势突然,倒下的树身,几乎当场压中前行人马,只惊得众马长嘶,尤其是套车的四匹健马纷纷人立前蹄,身后马车一掀丈许,虽未仰翻,却也已大大地为之震动不已,土飞石溅,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朱翠伎俩又何止如此?

    紧接着第一棵树身倒折之后,第二棵三棵……俱为朱翠快速进身的连环掌式劈倒在地,一时间爆响连声,人翻马仰,众声喝叱喧哗不绝于耳。

    正在奔驰的黑漆马车,经此一阻,顿时困在中途,前进不得,退亦不能。

    朱翠一经出手,中途岂能自止?一声娇叱,奋身而起,有如穿云白鹤,“嗖”的一声,已纵身子对方车棚顶上,长剑挥处,“咔嚓”一声,已经把车门砍开了尺许一角。

    就在这时,一个人倏地暴喝一声,自马上纵身而起。

    朱翠方自认出来人正是随在马车左右的两名汉子之一,这人手上的一口闪电刀,已是搂头盖顶般直向着朱翠头上招呼下来。

    朱翠一经现身出手,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手下也就格外的狠辣,毫不留情。

    对方闪电刀到,她连躲也不躲,掌中剑迎着对方面门,霍地快劈了下去。

    休看这一招无奇,其实却是至为狠毒之极,此乃是她所学剑术中最为厉害的三式救命杀着之一,这一剑名叫作“力劈华山”,其凶狠处,在于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以身喂敌,却在最后的一瞬间,制敌以先机。

    那名跃身而上的卫士,其实武功十分精湛,乃是奉令留守生擒无忧公主的八名大内武士之一,按常情而论,自然大有可观,无奈对方朱翠一上来即使出要命的杀着,这一剑“力劈华山”,妙在招式无奇而手法高异。

    这名大内武士,只觉得对方剑身之上炫耀出一片异光,剑气所激处,冷森森浸入发肤,一觉出不妙,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

    说起来,朱翠的剑不过比对方的刀枪快了半步而已,然而这后发居先的剑势端的非比寻常。

    随着那名大内武士的一声凄厉惨叫里,左上自肩臂连带着半截胸腔,整个地被朱翠一剑劈了下来,这个人连一声也没有哼,一头便直向着车下栽了下来。

    朱翠一剑得手,手下更不少缓须臾,身子向前一探,左足施出全身力道,脚向着车窗踢去,“哗啦!”一声大响,那扇车窗顿时被她踢了个粉碎。

    车座里顿时发出了一片惊呼声。

    透过破碎的车窗,朱翠发觉到那个卖主求荣的镇武将军常威,一身官带,赫然在座,他儿子常孟显然就在他的身边。

    父子二人显然被眼前这番惊恐吓得面色苍白,尤其是当他们目光接触到朱翠的一霎,更是为之魂飞魄散。

    朱翠瞪目怒叱一声道:“你这无耻的奸贼!”

    话声出口,抖手一剑,隔着窗口直向常威脸上刺来。

    这一剑本是非中不可,可是偏偏就有人忠心耿耿地在一旁护驾。

    就在朱翠的剑几乎已经刺在了常威脸上的一瞬间,猛可里,斜刺里忽然劈出一刀,“当啷!”一声,及时震开了朱翠的剑。

    敢情在车厢里面另外还藏有两名近身侍卫,想要一举手之间诛除常氏父子还真是不易。

    朱翠身形一个倒折翻下车顶,正待施展全力攻开车门,就在这一霎,空中人影交晃间,已有多人拦在她前后左右。

    一名身形矮壮的汉子,手里抡着两只银光闪烁的流星锤,大吼一声,飞起一锤,直向着朱翠正面出手掷出。

    几乎同时,另一个用镔铁双拐的汉子却由侧面滚身而近,双拐上来着两股疾风,向朱翠侧面攻到。

    这双锤双拐一时间带给了朱翠险象万端,无可奈何,只能暂时退开现场。

    然而,她实在放不下车厢里面的常氏父子,而在身欲退前,反手发出了两口飞刀。

    飞刀出手于俄顷之间,却也有十分的准头,两缕尖风夹带着两线白光,分别向常氏父子脸上射到。

    常威惊呼一声,一时来不及闪躲,举手直向来物上抓去,哪里知道刀身的锋利,一抓之下,掌心立时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鲜血立时溢出,常老头虽是武将出身,然久居高位,早已失却了当年冲锋陷阵的胆力,这时手上负伤,几乎当场吓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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