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三点，校学生会部长例会。
临近期中，各种各样的活动已经少了很多，大家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做准备。这个周的事情并没有很多，所以例会早早地就结束了。
楚翔收拾了下东西，率先走出了会议室，杨晓青紧随其后。
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开了门走进去，头都没有回地交代道：
“关门。”
杨晓青沉静地坐在楚翔对面的椅子上。
楚翔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接着翻看外联秘书刚刚提交的报告。
“什么事不能在会上说？”
杨晓青伸手盖住了纸张，坦然地迎上楚翔询问的视线。
“翔，我想，文娱部的部长，是时候换一个了。”
楚翔讶然，挑了挑眉毛，“啪”地一声阖上手里的文件夹。
“杨副部长，你想把你的顶头上司踢下台去？”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全文娱部成员的意见。”
“而你是他们的领导者不是吗？”
杨晓青不说话了，等于默认。
楚翔抿了下嘴唇，起身为杨晓青倒了杯水，送到她手里。
“青青，李沐哪里做的不好吗？”
杨晓青耸耸肩：
“哪里不好？主席大人，迄今为止，他没有让任、何、人看到他任、何能够胜任这个位子的地方。”
“哦？可是文娱部的工作一直都在轨道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楚翔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晓青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一缕循循善诱的味道。
“那是因为他的副部是我。”杨晓青翻了个白眼儿，“如果你愿意，不妨来听一下我们文娱部的例会，你可以数数看他能说上几句话。哦，当然算上‘嗯’‘啊’‘什么’‘我回去考虑考虑’之类的废话，可能还比较看的过去。”杨晓青说着说着音调就变了，几乎是难掩厌恶地，“那副唯唯诺诺言之无物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部长了？如果我不在场，他八成会把好好的例会开成追悼会，谁受得了！还有每次部长例会，他哪次不得你牵着走？你看，就今天，你没帮他提一句话，他就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呜呜噜噜一句完整的都讲不出来，整个文娱部的人都给他丢光了！而且你也看到啦，每次开会，就他一个人恨不得缩起来似的躲在一个小角落，害我也得跟着他蹲墙根，真是丢脸……”
“蹲墙根？！”楚翔听到这里不禁莞尔，“青青，哪有那么夸张。李沐不过是腼腆了一些，遇事容易紧张而已，他就这种个性，你未免太苛刻了。”
“那根本不是腼腆而是无能好不好？”杨晓青怨气四溢地看着楚翔，“那样连一点点建设性意见也提不出来，凡事都靠你作决定的人，半个学期的时间了还没办法建立起威望，迟早下课啦！”
楚翔眯着眼睛，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
“全靠我作决定？青青，这话怎么说？”
“少来了！”杨晓青忿忿地瞥一眼楚翔，“你以为李沐说‘我回去考虑考虑’，是找谁做救兵我会猜不到？我是不晓得你为什么这么顶他，而且，依我看……”杨晓青忽然伸长脖子压低嗓音，“当初竞选部长的选票，你做过手脚吧？否则，哼哼，就算不是我，文娱部长是怎么排也轮不到李沐的！”
“杨晓青！”楚翔瞪过去一眼，“这种话也是随便乱说的吗？”
杨晓青在那样狠厉的注视下，也难免心里发毛，只好强装镇定地咳了一声：
“好啦，我开玩笑的。”
楚翔冷哼了一声，垂下视线，也不说话，继续翻看之前的文件。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同样的一语不发，一时间，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哗啦哗啦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呃，那个，”僵持了半天，杨晓青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楚大会长，文娱部部员的意思呢，属下我是带到了，不知……不知您想怎样处理咧？”
楚翔抬起头，带点责难的意味：
“刚才开会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出来？”
“啊？！”杨晓青难掩震惊，睁大了眼睛，“那样不好吧？也、也太不给李沐面子了。况且，他是你一手提起来的，我不想贸贸然做出让你和李沐都下不了台的事。”
楚翔似是投降般长叹一声，扶着额头。
“青青，容我声明一下，李沐不是我提起来的，我也没有任何偏袒的意思。还有，如果你们真的不能接受他继续担任这个部长，那么最正常最合理的程序，是在部长例会上正式表明你们的要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私底下找我。除非，”楚翔垂下眼睛，曲起手指蹭了下自己的眉骨，“他自己辞职。”
杨晓青打开门，立刻就僵住了。
李沐就呆呆地站在门外，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地面，也不知听了多久。
巧言善辩如杨晓青，遇到这种境况也难免尴尬。
哎呀怕什么！听到就听到，反正自己说的都是事实嘛！杨晓青这么一想，稍微减轻了些罪恶感，于是一侧身，轻巧地绕过李沐，急匆匆地走远了。
“李沐，进来。”
楚翔看到李沐的第一眼，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些心疼的。刚才那些话，如果没料错，他应该是全都听到了。
李沐从来都是个没有多少自信的人。除了相貌清秀，愿意真心真意地付出关心，其他的，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的确没有能够令楚翔多加赞赏的地方。可他毕竟跟了自己两年多，要说感情，也不是没有。只可惜，这点感情没有厚重到可以让楚翔毫无顾忌地在别人面前一味地为他说好话。
楚翔的瞳孔微缩，或许，当初硬把文娱部长的职位塞给他确实做错了。原本以为有自己在背后支持他帮助他，给他把着大方向不出问题就OK，没想到，小沐的表现差劲到连下面的小部员都收服不了。
也难怪杨晓青会如此忿忿不平。
楚翔又喊了他一声，李沐才回过神，只掩饰地吸了吸鼻子，慢慢迈进门，把门关上，顺手上了锁。
比较意外的是，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哭。小小的脸上，除了些微羞窘的神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像生气或者悲伤，类似这样比较正常的反应，通通没有。
他只是默默地坐在刚才杨晓青的位置上，安静地承受楚翔的注视，等待发落一般。
楚翔稍微松了口气，这样不哭不闹更好，省去他很多麻烦。
“小沐。”
“嗯。”
“都听到了吧！”
“……嗯。”
简单的对话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两个人都不再开口。李沐低着头，楚翔看着他。
一阵冗长的沉默。
“翔，我……我辞职。”
“……”
“杨晓青说的没错，我本来就不是那块料。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吧，我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确不该再妨碍他们。”
“……”
“没关系的，你不要为难，明天我就会把辞职报告交给你。”
“小沐，对不起。”楚翔终于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是除了这一句，找不到更多可以说的了。
李沐强笑着，冲楚翔摇了摇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给你丢脸了。”
楚翔也挤出一丝笑意：
“说的哪里话。”
又是一阵沉默。
还是李沐先站起身来。
“翔，那，我就先走了。”
“小沐。”
“嗯？”李沐尽力换上那种楚翔熟悉的甜笑，映在对方晶亮的眼睛里，可爱至极，“还有什么事？”
“明天以后，你就不是学生会的人了，”楚翔抬起手，习惯性地放在自己眉骨的尾端，声音依旧温柔如初，“而且，你和我，既不同班，也不同系，再这样频繁地去我家的话，恐怕不太好。”
李沐不是白痴，很快弄懂了楚翔话里的意思，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就僵硬在脸上，然后，不可置信地瞠大了双目，定定地看着楚翔。
“翔……”声音是颤抖着的。
楚翔的手稍作移动，掩住了眼睛。
李沐的反应是意料之中。
这一声“翔”，仿佛是行刑前的死囚，明知无望，却还是不肯放弃地等着赦免的消息。
这样的李沐，很可怜。
楚翔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下。
“小沐，你是明白我的吧！”再睁开眼的楚翔，又是优秀又温柔的样子，根本就无法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如此冰冷决绝的话。
李沐崩溃地呜咽了一声，暗藏的泪水终于收不住，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终于，连这样卑微的形同乞讨来的爱情，也被厌烦了。就因为自己是个男生，所以对他再好付出再多，也没有丝毫意义。
他的施舍，终究是有限的。
李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打从心里厌恶自己。
茫然，无措，悲哀，绝望，一齐汹涌而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楚翔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李沐哭，眼神淡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直到他终于停止掉眼泪。
“翔，我、我没有带房子的钥匙。”
“没关系。”
“对不起，纠缠了你这么久。”
“……别这么说。”
“我爱你。”
“……”
楚翔本来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或许，会是“我知道”，但是还没等他说出口，李沐就弯下腰，封住了他的嘴。连撑在桌子上的手臂都是抖的。
两个人都清楚，这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吻了。
李沐离开后，楚翔舔了下自己的嘴唇，眼泪的味道，又咸又涩。
他仰起脑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想把心里压抑和沉闷的情绪都赶跑。不经意地，视线落在闹钟上。
四点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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