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自去年从台湾返回辽东之初,因皇太极延请良医,百般保养调理;再有她回到皇太极身边后心情大好,原本孱弱之极的身体竟一天天好将起来。皇太极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欢喜。每日不离宸妃左右,竟将国事和后宫的其余嫔妃尽数抛在一边,全不理会。
当时博尔吉特氏的正宫皇后已薨,庄妃与宸妃乃是姑侄,又是从台湾患难同归,虽然心中亦是泛酸,到也罢了。其余嫔妃,再有盛京城内的亲王贝勒,心中却极是不满。待台湾的木刻印涮的西洋油画一到,这盛京城内再有宫禁内外立时就是一场轩然大波。皇太极虽是极力隐瞒,哪里抵的过有心人故意泄露,宸妃得知此事之后,病情急转而下,不过几天功夫,便已是奄奄一息。
此时皇太极蹲坐于宸妃墓前,看着坟茔上一株株碧绿的小草,心中凄苦之极。他只与这宸妃有着真正的夫妻感情,其余嫔妃十余人,或是政治而娶,或是只为了生理需求,哪有这宸妃才是真正帖心之人,是真懂他的贤内助。
他双目红肿,已是痛哭过一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早已过去,现下缠绕在心头的,只是无法割舍的思念。虽然由浓转淡,却更是历久弥新,无法释怀了。
他蹲的久了,只觉两脚发麻,虽欲起身,竟一时站立不起。还是随侍而来的冷僧机与索尼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起来。起的急了,皇太极只觉得脑子一阵发晕,竟致头昏眼花。立直身体,略一定神,却觉得鼻端一阵发热,已是鼻血长流。
侍卫们连忙上前,递上布绢让他擦拭干净。皇太极心中一阵焦躁,向着索尼与冷僧机苦笑道:“这两个月,这鼻血流的越发的多。头老是眩晕,间或心悸。朕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啦。”
梅勒章京冷僧机乃是传统的八旗武人,做战勇战,身先士卒。却是不惯奉承说话,只时见皇太极眉宇间郁郁之色甚重,说话也很是无精打彩,心中着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向那索尼猛使眼色,指望这个内院启心郎能够化解皇帝心中的郁结。
索尼也是心中着急,却知道此时等闲言语都无法触动皇太极,短短一瞬间心里已是转个七八个念头,那额头上早就是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
待扶着皇太极略走几步,脑中如电光火石般的一闪,竟突然得了一个好主意。因向皇太极款款言道:“皇上,您可得保重身体。听说那张伟最近正在江南大兴土木,招兵买马,修建驰道。看样子,他是准备和咱们大干一场啦!”
皇太极亦是得了消息,这些都是冒险在辽东做皮货人参生意的商人透露。虽不准确,张伟加强军队,修建大路以备调动士卒,这却是瞒不了人的。
此时听索尼一说,他便思索道:“他此时大举募兵,决不是为了北方的明国军队。他的十几万军队,战力确是非凡。当年袭辽,咱们侥幸得脱性命的旗兵早就有言在先,张伟汉军的火力甚猛,打起仗来也能拼命!北方虽然还有几十万明军,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此时,他已是精神大振,甩脱索尼与冷僧机搀扶他的双手,负手大步而行,边走边向两人笑道:“这小子,当年来辽东时,我竟是小瞧了他!明国的人,大半是一副君子模样。有本事的,更是鼻孔朝天,傲气逼人。那没本事的,才是一副小人嘴脸。那个张伟,当年在辽东时,满嘴的银子金子,我虽觉得他不是凡品,到也没有觉得怎样。嘿,现如今,他竟成了我第一大敌。”
索尼向前急趋几句,随着皇太极的话头皱眉道:“当日我与佟养性去台湾时,看到的治政、商贸、官府百姓,都是一派兴盛模样。张伟治台,不过六七年光景就弄出那么大的局面。行军打仗,都是谋定而后动,以狮博兔似的凶猛,勿要一击必中,决不行险。”
皇太极闻言,扭头向他赞道:“索尼的见识不错,别的也罢了。这张伟如何打仗兴军,你算是看出来了。我这几年,将张伟平台灭郑,征明伐倭的战事都精研过一番,他打仗确是如此。多半是依仗兵精炮利,或是人数占优,或是火器犀利,平平实实而战,稳重向前,甚少犯错。不过,也没有什么奇计妙思。”
见冷僧机若有所思,面露轻视之色,皇太极又道:“别以为人家不通战略,实则他这样的打法,是最好不过。他治理有长才,急略非所长。那么扬长避短,以强击弱,这是容易的事?你明知他这么平实推来,可你非挡不可,必挡不住,这就是本事!”
他纵声大笑,引领着众人翻身上马,用马鞭指着大凌河方向大声道:“走吧。咱们去把大凌河攻下来,然后我亲自领兵,越兴安岭直攻林丹汗那狗头,打跨了他,就可以直入北京,占了北方,咱们和张伟那小子一较雄长吧!”
十几人骑马急驰,过盛京城下,汇集了由大凌河前线返回的上三旗精兵之后,一路向前,再不停歇。
历来八旗出兵做战,时间久了战事不息,则以各旗轮换回防休整,以恢复战力。剩下的各旗兵,也基本上能保证围城或是阻敌之用。皇太极围大凌河,原以为必定是一夕而下,那张春不过是少府卿,从未经历过边事战争,城内不过几千辽东兵马,班军早就溃于城外,只需攻上几次,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知祖大寿等人来援,将宁远副将何国纲留在城内,收集整编兵马,拼死抵敌,城头早有先期运来的十几门红衣大炮,一遇攻城便拼命轰击,八旗兵野战无甚损伤,攻城时猛攻不下,到是死伤惨重。因不想在这大凌河城下损失过大,宁远亦已顺利拿下,锦州也围的水桶也似。明廷虽是着急,但赵率教早就领兵到了川陕,纵是回援也于事无补。江北兵马并不敢大股回调,守江必守准,明军占了准北之地还能防着汉军直入山东、畿辅,若是防御空虚,无兵可守,只怕不能收复南京,连北京亦不能保。权衡利弊之下,崇祯也只好祈求上苍保佑,那祖大寿等人能在关内多拖一段时间了。
急不能下,皇太极又需养精蓄锐,准备远赴草原攻伐察哈尔部蒙古。无奈之下,只得令满州八旗轮休,蒙古和汉军八旗分别围住锦州和大凌河,待满州八旗歇息过来,往攻坚城。满汉八旗再行休整。
待皇太极赶到大凌河城下,早有留守的满蒙汉八旗将佐们迎了上来。请安问好之后,早有昂帮章京佟养性上前奏道:“皇上,咱们仿制的红衣大炮四十门,已经着人运来前线,就等着您下令之后,就可轰击城池了。”
皇太极听了大喜,向佟养性赞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以前只有汉人们有大炮,倚着坚城利炮挡住咱们满人的铁骑,现下咱们也有了炮,却待看如何!”
一时间汉军炮手们得了命令,将四十门仿欧式的红衣大炮推上前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不远处的大凌河城。校准、填药、装弹之后,便依次开火射击。城头明军实料不到满人竟然也有大炮,虽然第一拨射的准头不足,大半缠丸都落在城下,或是直飞过去,给城头明军造成的损伤委不足道。但城下的满人齐声欢呼,欢喜大叫;城头的明军惊慌失措,胆寒不已。几次炮击过后,城内的明军士气直挫,败局已然不可挽回。
皇太极心中欣喜若狂,他对明军自然是不屑一顾,对张伟的汉军却甚是忌惮。他自诩满人的骑射不会比汉军的火枪兵差,甚至在机动性的勇猛还有过之,但汉军动辄是数以百计的火炮上前,对敌军进行覆盖性的射击,却一直是他心中的梦魇。虽然在臣子面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经常在梦中梦到八旗骑兵被汉军炮火压制,成片的骑兵没有冲到敌前,便被火炮轰上天去。惊醒之后,虽是苦恼万分,却也是全无办法。
直到此时,眼见已方也铸成了几十门火炮,只需全收关内辽土,重用懂得铸炮的汉人,再修好那些俘来有明朝大炮,那么八旗也可以拥有成建制的炮兵,到时候,还有何惧?他不知道汉军的火炮早经改良,比之佟养性所铸之炮射程更远,更准,火药威力也更加的大。是以心中踌躇满志,只觉天下再无敌手。
将指挥炮兵的佟养性叫了回来,皇太极向他笑道:“昂邦章京辛苦,朕心甚慰!命尔为固山贝子,授给精奇尼哈哈番世职!”
佟养性此时须发皆白,已然是花甲老人,自身的功名利禄早已不放心上。他是辽东开原人,努儿哈赤初起兵时,便已跟随左右。初授三等副将,后升至二等总兵,又娶了格格,成为额附。整个家族利益早与满人联在一起,李永芳死后,他受命总理辽东汉人事物,成为八旗正蓝旗的旗主。自张伟攻辽之后,满人甚重火炮,比当日受挫宁远城下更是急迫。他是汉人首领,便在历年俘获和投诚的汉人中寻找能铸炮的好手,日夜不停的试铸研发,终于在今时此地成功。授他为贝子到也罢了,到是给了精奇尼哈哈番的世职,委实令这个自忖时日不多的老头欣喜不已。
他这边颂圣感激,皇太极也不以为意。既然已有大炮,城内军心已乱,正好要趁着此时攻城。于是下令调兵,准备铁头车、云梯等攻城器械。又命炮兵准备,再行轰击一阵后,便要命大军攻城。
正准备间,却见城内孤单单射出一箭,前面的八旗将士大骂几声,便待回击。皇太极心中一动,阻道:“不必,那必是城内有消息出来,捡过来!”
射边的亲兵纵马上前,命小兵捡了过来,亲手奉于皇帝。
皇太极见箭杆上附有丝帛,已是忍不住嘴角带笑,心知必定是城内抵受不住压力,要与他谈判投降条件。
他精通汉文,自然无需翻译,自已看了几眼,已知大意。这城内汉人欲降,却又害怕满人加害,要讨皇太极的一纸文书保命。
因下令道:“给他们回射箭书进去,就说只要愿降,朕视同满蒙八旗一般,都是朕之赤子,有人敢加害,朕必不饶!”
两边箭来箭往,终令城内汉人放心。突然间城内大开,成群结队的明军将士灰头土脸的行将出来,在满人的监视下先行放下武器,一队队排列整齐,在城下箕坐等候处置。适才两边还是生死大敌,此时眼见一个个长象凶横的满人持刀弄剑的站于身侧,各明军手无寸铁,心中难免惊慌。好在皇太极从不杀俘,对投降汉人甚是礼遇,这些兵士都是辽人,尽皆知晓,是以虽慌不乱,到也不是如何害怕。
先是小兵出来,然后便是城内的守将次第而出,依次是副将刘良臣、刘武、参将孙定辽、张存仁等,一个个背缚双手,自已捆绑了行至皇太极马前,依次跪下,齐声道:“臣等死罪,抗拒天兵。”
皇太极在马上一笑,跳下马来,将各人依次扶起,询问姓名,好生抚慰。又问道:“城内主将,据我所知是明朝的少府寺卿张春,武将之首是宁远副将何可刚,怎么他二人不见踪影?”
见众将面露愧色,皇太极已是心中有数,因问道:“怎么,这俩人不愿意投降么?那也不打紧,请他们出来,我与他们好生谈谈。若实在不降,不想做官了,做老百姓也是可以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