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翎山庄距离客栈也不是很远,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到了。白石铺彻的阶梯,长长的蜿蜒至红漆大门前,四周浅碧浓绿一直垂着各种柳绦,寒略垂了眼,暗叹,不愧是天机老人高徒,五行之术运用自然灵活,也莫怪能有江南第一的称号了。
这进出之间,倒也麻烦些了。
上次进来时是在晚上,因有夜色笼罩,并不能看清当中蹊跷,不过觉得烟雾稍多点而已,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幸而,还不足以为难,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拾阶而上,离着大厅还有百来米的时候,寒突然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院内,略迟疑了脚步,“主人——”见他前行身子略顿,便知事有变,剑奴脸色一暗,抢先一步,挡在寒的前面,右臂自然垂落,看似引路,但境界到了一定程度的人自然看出那已是准备随时拔剑的防备姿态。而影奴则垂眸立在他的右侧,手上摆弄着腰间的剑鞘,看似随意,却随时能带来雷霆一击。
寒笑笑,垂眼,“无妨,不必如此。”抬步走向前,几步,又停了下来,“你们可否能闭毒一段时间?”此刻声线已是压得极低。
有些诧异的点点头,但知寒决不会平白无故问起这话,想了想,答:“属下等尚有自保之力,寻常毒药自是无妨,若不入体内,独特些的也无碍,但公子恐怕会——”掩下未尽之词,寒微一拧眉,如果真是这样,倒有些麻烦了,不过——大概,也无妨吧,沉吟了片刻,从身上拿出一个白色瓷瓶递过去,“影,你去接他过来吧。”还是来个双重保障比较妥。
影奴应声是,身影闪了下,便没了踪影。
剑奴四处张望了下,并不觉得有何异常,此刻他们已走至院内,绕过照影是正厅,两边一溜的厢房,还有几株旱柳,蓝天浮云,天宇清朗,几缕软絮缓缓飘过,不知何处种植的无名花开得繁华,芬郁的香气漫了整个天空。但见寒安然的走上前,只有暗自堤防着,心下叹服主子的厉害。
走到厅前,白若水已经领着一行人在门口等待了。微微拱手,“叶庄主,既是游玩于此,怎不让小弟尽尽地主之宜呢,冒昧相请,不知在下这几分薄面可还使得?”
“白庄主客气了,不过游玩罢了,我怎好叨扰你呢?如此,便打扰了。”
“请——”
落座,上茶,几个人就这样波澜不兴的虚礼一番。
窗边案上设着大鼎,袅袅余香,幻化成万千姿态,寒慢慢拨着茶叶,端在手上,并没有喝,抬眼微微打量,侧坐一旁的是三名老者,看似庄内的长老之辈,上次的褐衣老者白鹤陵晏然在座,点点头,打了个照面。
而另一边则坐了不少锦衣裘服宿老年青俊秀,均是当地有名的商贾达贵,此刻也拱手捧杯见礼一番。
他们在此叙礼,白若水却缓缓喝着茶,并不作声,任由他们闲谈,此时礼毕,站在他身侧的白封好奇的追问着那离人珠的来历,也随口似的问些珠玉坊间的少有精品。
寒也不介意,有来有往的一问一答,倒像是探讨有关奇珍异宝似的。从离人珠数至皎鱼泪,明珠,珍珠,天珠,转盘珠,夜明珠,一一如数家珍般,淡淡的说着。越是交谈,白封越是讶异,本以为是给他来个下马威的,却不料他竟能如此熟悉,反倒给自己教习了不少。当下也不敢小觑了去。一众听着他们闲聊的旁人自也随着瞪大了眼睛,万没想到一名外来人竟也对珠宝业如此熟悉,因白若水并未对寒的身份做个介绍,自以为是外地来的一名纯粹买家而已,当下把之前的轻视之心去了不少。
“有劳二总管把离人珠请出来。”看了看众人好奇的眼神,白若水笑道。寒微垂了眼,轻轻吹了吹茶叶,又合上了——
待白鹤陵走开,抬头朝寒微微一笑,“不知叶庄主此次前来,美景佳物可入得眼一二?”
嗯——舍得入正题了,还当是来游山玩水啊。寒依旧慢慢拨弄着碧色的茶叶,把四周扫来的几道暗暗寒光视而不见,暗自偷笑,自己可不急,再耽误下去,怕是急的人多了吧。“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旧日看过诗句,都没得亲身一看为妙,白庄主好福气。”慢慢喝下一口茶。
“呵呵,叶庄主盛誉了,既然风景优美,不若留多几日,也好待我尽尽地主之宜。”白若水笑道。其余一旁众人也随之提出邀请,虽然还不曾认出寒的身份,但见他气度不凡定是大贵之人,自然也有心结交一番。寒但笑不语,虽不答应也无失礼之处,此刻,白鹤陵也捧着那褐色的盒子走了出来。
暗黑的珠子在他手上略显失色,虽离人珠誉为至宝,价格不菲,然见者还是极为大失所望,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珠子若是在别处怕是没人多看几眼,不由得一阵窃窃私语起来。
“叶庄主好气魄,这天材地宝也能随意拿出来,白庄主好福气有这样的朋友。”右首一名老者端视半日,双目微眯,精光一闪而过,打了个哈哈。他虽从事珠宝业多年也只闻名而已,就他看来即使不是传闻中的离人珠也定然是上好的佳品,否则不会有此暗隐的余光若隐若现。因此言语中不由得试探起来。
“识者为宝,不识为草,不过侥幸而已。”寒有趣的打量了下问话的老人,想不到首先发难的竟然是他——同誉为江南珠宝名门的李家家主李阅。他送出这礼的原意之一就是看看他们到底与白家有何交情,如今看来,白若水还是有些难为处。啧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百年的豪门岂是相与之辈,难怪他会“请”自己前来。
老者脸色一白,知道自己的奚落之意被他看穿一时也是有些窘,毕竟能随意拿得出至宝送人者世间少有,也莫怪他有些嫉妒心。
正待说上两句场面话,突的脸色一变,手中茶杯“砰——”滚落于地,捂住腹部,身形斜靠在软椅上,恨恨瞪向正中央的白若水:
“白家小儿,好胆!”此言一出,坐在各方笑语宴宴的众人也随之委顿下来,脸色惨白一片,瓷杯落地的声音劈里啪啦响了一室,或低呼,或怒骂,或愤恨,或胆怯,或惊恐,或默言种种神态不一,唯有心情沉重相同。寒冷眼看过去一一把他们的神情举止暗暗记下,这个十丈软终于发作了啊。
十丈软,相等同蒙汗药,无色无味入口既化让人昏迷的药,不同的是,蒙汗药令人昏睡不省人事;而十丈软则手足无力头脑清醒,多用于凌辱手段。虽然此药对一般人用效大,但对于习武者还是不会有多大作用,但是,此刻香炉里燃着的芙蓉熏香还有窗外一直弥漫过来的血合欢花馥香恰能与它合为另一种奇毒相思入骨——天下至毒排行第三,自有克制如白若水这样武林高手的功效,此刻他与普通人相比更是差了几分,越是功夫高,毒发作越快。
白若水脸色也开始有些惨白了。心下暗恨不已,竟然,他们选在这个时刻发动,这下,倒是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把他推上浪尖。众人都在此刻发作,自然以为他在茶里下了药,借此有所为,却不知一切不过是开始而已。
或许,从今晨传来叶笙寒拜访的那刻,就已知有些不妥了,却偏偏——暗叹口气。把杯子往下一摔,“白霍,你竟然以下犯上!”怒目瞪去,并不理会他们的惊呼,先点清自己的处境。他这一喝,威严倒是不错,可惜,脸色惨白一片,身体微颤之人,实在是看不出几分厉色。
“自古来均是有德有才者居上,你一个黄口小儿,凭什么坐上清翎山庄的庄主位子,若不是你父亲偏心,这位本是我的,现在,我也不过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名唤白霍的老者冷笑站起来,语气带着几分讥讽。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有什么好对嘴的——寒撇撇嘴,目光却移向白若水——果然不愧是一方霸主,即便是落了下风,刺骨痛楚在身,仍带几分傲气,沉稳有余,魄力也够,只可惜——嘴角翘起一道可疑的弧度。
一旁之人才知晓他们不过是受到池鱼之殃,几位家主忙压下众人的惊恐喝骂,严令子弟们速速缄默,其中李家家主拱手为礼,“既然如此,不知为何也邀我们前来,难道观礼不成?”至末已是暗含胁迫。虽然白家在江南算是第一,但在场者加起来也不会逊色于它,因此也是有恃无恐。
白霍冷笑一声,“尊你年长,还是唤你声李老,你既年迈,何不安心养老呢?这些俗事就不必挂心,家中自有小辈们打理。”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惊恐,毕竟他话里的意思如此明白怎么能不愤恨呢。原来此次聚会并不是常规的相聚,而是接到白家的帖子,且家里留守的均有子弟辈或同辈有些不和,此话意思明昭如许,怕是他们之间定了某种协议,自己要葬身于此了。忽的,几声惨叫惊起,诸位家主不由得且惊且怒且悲,待看清遍地的殷红,一时也是无言。原来一旁默言坐着的几名同行之人扬身而起,手中利刃尤滴着鲜血,不言不语走到白霍身旁,奚落的望着他们,猛然醒悟过来,原来这场变天并不是只有白家,连自己家族蔓延了过去。此刻落于下风,只能怒视而已,所谓的金兰之交,萍水知己,不过是一个笑话,在权势金钱的驱使下,在他人的算计下,不过一梦。
只有低低的尚稚嫩的声音发出几声暗暗悲泣,不过是随了长辈来看热闹,起初不过希望长些见识并在小辈中炫耀一番,随便看看能不能寻些志同道合之友或门当户对的妻室,毕竟家主之位人人想得,多些助力是好事;不想竟遭此劫难,看着身旁活生生的人命就此消失不免有些失神;毕竟不曾经历过风浪,一时也有些无措。
说来,此事起因不过简单至极,主事者因病或阴谋过世,留下诺大的产业给亲儿,而叔伯长辈不服罢了。权势,金财,利益,再简单不过之事,却也是发生得再频繁不过的事。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的几番斗嘴,寒不觉叹了口气——真是麻烦,他只是来接人的,可不是来趟这浑水的。暗暗一叹,幸而自身没这般麻烦。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家庭的和睦亲友了,不知白姑娘所诺之事何时兑现呢?”冷眼看了半天的戏,寒淡然的开口。
“你竟然没中毒——”名唤白霍的老者闻言才抬眼注目过去,大惊,寒的脸色依旧平和一片,全然没有中毒者该泛起的惨白,兼手足无力状。十丈软,无色无味,易溶水,如与芙蓉熏香血合欢花馥香相遇便成为天下至毒相思入骨。如非自己一早吃下了解药,早就躺倒在地了,叶笙寒不愧是天下第一庄的主人,这下,他倒失算了。电光火石间,心念转了数转,脸色已是苍白。原本仗着这天下奇毒无人能解便趁着贵客上门时猝然发动,一来是仓猝间无人会防备,自己胜算也大了些;二来,也能借机和天下第一庄“谈”些生意,但,竟料想不到他会有此能耐,这下,可真是白白把自己陷入困境中了。
“还好,只是恰巧能认识些毒而已。”也正好能避过某些毒——嗯,当然,再多一些也不在话下。端茶,再度抿了几口,虽是加了佐料下去,但茶的香味不减,喝多几口也是无妨。清翎山庄不愧是江南名庄,这阳羡雪芽果然清香幽雅,滋味鲜醇。
知道这毒,当然,也知道另一些毒,要真是狠些的话,这也就不够看了。基于游历不多,对这些的了解也不深,不过,瞄一眼,大概,也就八分狠吧——就一般而言,算是厉害的了。
所以,当场躺着的人还是挺多。
就人数来说,除了寒身旁站立的剑奴外,也就这样的七八个,都一脸惧意的看着他——既有狠毒之心却无担当之力,白费了这毒了。不觉摇头微叹,富不过三代还是有些缘由的。此刻白若水也吃力的撑着椅子,脸上冷汗淳淳,不过那名外传纨侉弟子白封倒没预想那样倒在地上,而是靠着凳背运功驱毒,看来——果然不是那样普通啊。
三名老者脸色一变,飞身而起,须臾间杀气溢满室内,几道寒光夹着厉风并腥气扑面而至,寒动也不动,身旁剑奴已是拔剑应声击退几道蝗石,手按着起势,跃起,刀光剑影须忽而分,人影同时退开几步。
“不自量力——”冷哼道,回身,看也不看跌在地上的三人一副不可置信的目光,及嘴角泛出的鲜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