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五0六年,周敬王十四年,吴军攻入郢都。
桓度和阖闾在吴兵开路下,缓缓策骑,这时夫概王和伍子胥的先锋部队,早於两个时辰前进城,把当今霸主的都会,置於控制之下。
城後见的都是高堂巨宇,层台累榭,网户朱缀,好一片繁华景象。这时家家户户紧闭不出,大街上除了吴兵「的哒的哒」的马蹄声外,落针可闻。众兵初次来到这种大都会,都为其繁华所慑,目瞪口呆。
桓度无心景色,心中盘算卓本长等不知已否侦查出囊瓦的逃走路线,使自己得以成功追击,手刃此罪魁祸首。时机稍纵即逝,行动迅速最为重要。忽然耳边传来阖闾的脱话,霍然惊觉,侧头看见阖闾神情兴奋,抬首四望,赞叹不绝。
桓度道:「大王,我们成功入郢,应要依计画行动,迫楚人割让土地,使我们能有通路,直达中原。」扩张中原就是当时步向霸主的一个程式,晋、楚均如是。
阖闾神情有点不高与,若依原定计划,他们在占领楚都後叁天,便要撤离东退,霸占靠近吴国的大片楚土。
阖闾道:「这等繁华大都,正合做我吴国京城,怎可轻易放过,孙将军你立即下我之令,准备在此长期驻军,另外我会再遣夫概王率领精兵,占领由吴来此的重要据点。」神色坚决。
桓度还欲再劝,阖闾道:「楚人一败涂地,无力反攻,若不借此良机成不朽霸业,阖闾如何对得起历代先王。」
桓度见他语气凌厉,毫无转圜馀地,知道劝之无益,顿时想起找伍子胥商量。
桓度道:「如此,待小将往传大王命令。」
吴王阖闾容色稍霁,点头示准。
桓度一夹马腹,和数十名亲兵,当先驰去,不及一刻,遇上伍子胥的兵队,问明路向,在郢都东郊找到伍子胥。
这处正是楚国历代先王陵墓所在,不知伍子胥为何来此。
伍子胥见到桓度,欢喜地道:「孙将军可好。」说着左眼眨了几下。
桓度知道他含有戏谑成分,但自相识以来,何曾见过他如此兴奋神态,心中感到不妥,又说不出不妥在何处。
伍子胥眉头一皱,沈吟一下道:「若他执意如此,我们也拿他没法。」
桓度道:「伍将军怎可不劝大王改变主意,否则可能由胜转败。」
伍子胥道:「楚国已亡,便过一段时间再算。」
桓度大惊失色道:「伍将军何出此言,楚国毕竟是历史悠久的大国,基础牢固,虽然大败,仍未致於一蹶不振,况且楚、秦关系密切,若引得秦师来助,我军形势险恶,动辄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伍子胥露出沈思的神情,瞬又摇头道:「这事待会才说,我现在先要去掘出楚平王这大奸人的骨,鞭叁百,我父兄被害之忿。」
桓度吓得几乎滚下马来,急道:「万万不可,将军如此一来,必然激起楚国军民极大义愤,使其君臣上下一心,力抗我军。」
伍子胥抬起头来,直射桓度道:「孙将军,能鞭平王之,乃我平生愿望,任何人若要阻止,就是我伍子胥的大仇人。」说完催马绕过桓度缓缓走远。
桓度和数十亲兵呆在路中。
桓度见到先是阖闾迷於郢都繁华,意欲据为己有,跟着是伍子胥被仇恨冲昏了脑袋,行为乖常,心中暗萌退志。在入郢前,君臣有着同一个目标,所以能齐心合力,使自己计策屡行屡效。但现下君臣各怀己志,想起孙武兵法上所说的「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看来唯一方法就是「去之」了。
这时夫概王方面有亲兵来请。
很快桓度在楚宫内与夫概王见面。夫概王身後立着那四个桓度曾经在夫概王武库所见过的高子。桓度知道这四人无一不是武功高强,心下暗懔,不知夫概王召他何事。
楚宫的气概又是不同,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红壁沙版,玄玉之粱,仰观刻椽,画殿楼台。桓度心下赞叹,难怪一向僻处南方偏野之地的阖闾,舍不得放手,这便与一个穷家孩子,突然得到了富家子的玩意儿一样。
夫概王沈声道:「阖闾的情形,你该知晓,我决定率部下返吴,现在就要看你的立场。」
桓度心想,终於到了摊牌的时间,夫概王这样违令而去,摆明和阖闾公开对抗。夫概王对自己一向忌惮,假设自己不站在他的一方,看来他会将自己当场格杀。
桓度道:「大王不听孙某劝告,决意留郢,刻下本人心灰意冷,决辞去将军之职,以後吴军动向,均与孙某无关。」他不称小将而称孙某,显示他去意已决。
夫概王目中寒芒电闪,忽地仰天长笑道:「我如何知道你此言虚实?」桓度道:「这容易之极,刚才我来此之前,早修书一封,正想托人转交大王。
只不过念在夫概王提携之恩,特来请辞,兼且还有一个要求。」
夫概王双目虎视桓度,跃跃欲试,若不是桓度在战场上表现了惊人的剑术,否则他早将桓度斩於剑下,那用如此大费周章。
夫概王先不问桓度有何请求,沈声喝道:「信呢?」度一边注视着夫概王及他手下四人,一边伸手入怀中缓缓取出一个书简,夫概王眼利,瞥眼看到简上刻着「吴王亲启」「孙武跪禀」几个大字。
夫概王没有要求审阅,道:「孙将军为何如此留意我身後这几个下人。」
桓度猛然长笑道:「本人为自己生命着想,岂能不留心他们。」
夫概王神色不变道:「果然好眼力,只不知你有何要求?」桓度道:「我希望夫概王能让令嫒舒雅小姐,随我远赴异域,开创新天地。」
夫概王勃然大怒,这人不知好歹,自己还未决定是否该立即搏杀他,居然胆敢作这无理要求。手按剑柄,霍地站了起来,一股杀气,向桓度迎头冲去。
他身後四名高手,寂然不动,但双目都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桓度把书简重收入怀,向後退了两步,神态凝重。他自知如惹得这五人出手,他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现在唯一方法,是针对当前利弊,动之以利。
桓度道:「夫概王刻下若与孙某决死一战,难保夷然无损,况且此事必被阖闾侦知,岂能容你安然回国,再从容布置。」
夫概王面上怒火退去,回复冷静,他是个雄才大略的人,深知桓度所言有理。
桓度道:「若夫概王能准许舒雅小姐下嫁孙武,我当天立誓,必善待小姐,亦可免去她受战乱之苦。」
夫概王怦然心动,他这背叛阖闾的行动,一定会引来阖闾的反击,兼且阖闾在吴国的势力根深蒂固,势力比自己庞大,又有伍子胥这员猛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果自己心爱的女儿能得这人保护,起码已无後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他也是决断之士,猛然抬起头来道:「好!如此一言为定。」
桓度迅速跪下行礼,两人关系就如此定了下来。
桓度告别夫概王,迅速走往郢都城南的一所大宅,这是他和卓本长等约定见面的地方。
卓本长和叁百家将全副武装,枕戈而待,桓度来到时,一齐起立,露出崇敬的神色,桓度双手翻云覆雨,连威权武功不可一世的囊瓦也被他击倒,故在他们心中建立了天神般的地位。
桓度不作废言,开门见山地问道:「目下情况如何?」卓本长挥手示意,专责侦查的一个家将马丁立即报告道:「囊瓦和楚昭王两人均於昨日城破时逃走,楚昭王避进云梦泽内,囊瓦则往郑国逃去,在我们精密的侦察网下,对两人的行踪,了如指掌,只待主公下追杀的命令。」
桓度略一沈吟道:「楚昭王国破家亡,已得回足够的报应,但囊瓦这万恶的贼子,我必须手刃之才甘心。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手下还有一定的实力,只不知在这方面我们知得多少。」
马丁答道:「这次囊瓦带了数十随身护卫外,并没有特别的高手,其他全是他的妻妾婢女和多年搜刮回来的钱财宝物,装满了二十多辆马车,所以行走速度缓慢,如果现时以快马追赶,可以在叁日内追及。」
桓度仰天长笑,状极欢畅。笑声一止,转问卓本长道:「楚师目下形势如何?
」卓本长道:「囊瓦仓皇去国,楚国一直被压制的才智之士如子西、子期等挺身而出,挑起救亡的重任,昭王己委之以政,开始组织反攻。楚国的名将沈尹戌,抄吴军後路而来,欲断其後援,楚人并不是全无反击之力的。」
桓度喟然一叹,喑忖吴王不听己言,悬师敌境,不求速决,兼之因兵力有限,无力扩大战果,欲亡楚而不得,这样滞留郢都,终陷入与楚长久对峙的困境,如此一来,吴师远程奔袭的锐气,便丧失殆尽了。吴军兵力有减无增,面对群起反抗的楚国军民,形势不言可知。可是现在他已无力扭转局势。
卓本长续道:「与吴国比邻的越国,现时蠢蠢欲动,只要吴军稍露败绩,便会侵犯吴国的本土,动摇吴人的根本。秦人亦在虎视眈眈,吴方的形势并不乐观。」
桓度猛一摇头,决意再不想吴军的问题,断然道:「好!我们立即起程,教囊瓦血债血偿。」
二百家将,轰然响应。
目标愈来愈接近了。
在离开楚国郢都百馀里的内方山,山路之上,一队人马,护着二十多辆马车,正在蜿蜒而上的道路前行。
山路颇窄,只可容一辆马车通过。
这时是黄昏时分,车队随时准备遇上适当的空地便停下扎营。
一身红衣的囊瓦,单独坐在一辆马车内养神,面色苍白,被桓度所伤的那一剑,还未能痊愈。肉体的损伤还在其次,但桓度一剑满蓄内家真力,使他内腑亦受震伤。他心中惊骇还未平复,这孙武(桓度)一上来便以性命相搏,兼之剑术之高,平生仅见,他生性极为自私,一点不怨自己暴虐无道,做尽坏事,想到这里,车子猛然停下。
囊瓦大怒,正要喝骂,一连串惨叫传来,四面满是打斗的声音。
囊瓦轰的一声,撞破车顶,横跃路中,只见一人悠闲地按剑而立,不是自己的大敌孙武还有谁?
这时众妻妾才知惊怕,哭声震耳。
囊瓦环顾左右,最少四百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以绝对压倒性的姿态向己方发动强而有力的进攻。
囊瓦不愧一代枭雄,没有露出惊慌的神情,暗暗运聚功力,准备放手一搏。一边沈声道:「你是谁?」桓度淡然一笑道:「你终於醒悟了。」眼中寒芒罩定这个使自己家破人亡,改变了自己一生命运的大仇人,猛然道:「本人正是宛之子桓度!」
囊瓦全身一震。
桓度手上银光一现,「铁龙」画破长空,瞬息间刺上襄瓦咽喉。这一下占了囊瓦心神大分的便宜,先声夺人。
囊瓦不愧楚国第一高手,在这样的劣势下,仍能翻身向後,跟着地上红影闪动,原来囊瓦借势滚了开去。
桓度乘势追击,向着地上滚动的红影刹那间剌下十多剑,囊瓦或掌或拳,一边滚避,一边挡格。
砰一声囊瓦撞着一株树干,他身形一闪,躲在树後。
刷的一声,度铁剑透过大树,刺在囊瓦胸前,囊瓦大叫一声,猛推树身,身形弹开,一股血箭从前胸标出,脸上露出不能相信的神情,很快又变为悔恨。
桓度哈哈大笑,充满得报大仇的欣悦,道:「囊瓦!囊瓦!你忘记了这把是比铜剑硬上几倍的铁剑,竟以为树干可以阻档我『铁龙』的刺入,可笑呀可笑!」
在桓度的嘲弄声中,囊瓦胸前鲜血缓缓扩大,砰的一声身倒下。
桓度举起饱饮敌人鲜血的长剑,心中百感交集。
剩下的事,便是与夷蝶和舒雅会合後,远赴他方,开拓自己理想的国度,其他一切恩怨都和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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