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珥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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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飞雪轻轻摇摇头,暂时将关于姐姐那些回忆抛诸脑后,继续考虑寻找祝和的事。此次武林盟声讨九圣教是江湖中一件大事,她本该亲自追查,只是最近三个月来都在跟踪秦洛,便无暇顾及,只是派了几个得力手下代劳。墨染峰上的变故她自是也知道得清楚,由手下的回报中却很难得知当时的真正场景,各人脸上的表情,口中的语气,这些都是她推断事情真相的绝好依据。谢千峰死了,他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外孙女被人劫走,九圣教上上下下成了空城,而如今又被一把火烧得干净,祝和一干人与谢千峰之间出了什么裂痕,他们又去了哪里,现在却是一团迷雾了。

    容飞雪叹了口气,心道:若不是秦洛,又去哪里惹出这么多事端来?可转念又想及,若非秦洛,她自然也难以如此轻易就得到这枚血玉髓。血玉髓……她不由得攥紧了右手,姐姐的愿望终是达成了,只是她……

    清儿心意也略有些烦乱,秦洛走了,容飞雪走了,他们似乎总是能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唯有她总是举棋不定,总是踌躇徘徊。还有三个月要等,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忽然间目光触及手中那一管铜箫,令她心中铮然一声,不知怎的就想下山去,仿佛有什么打开她封闭已久的一扇门,让她早就渴望宁静淡然的心又重有了向往繁华的念头。或许山下的人与事会让她再受许多伤害,但就这样隐藏起来岂非成了垂暮老者?一个人的愿望没有达成的时候,便是躲也躲不过自己的心吧,商乔如此,谢蕴也是如此。那么她也不该任由自己的怯懦恐怖打倒自己,那么,下山。

    清儿站在谷口,回望九圣殿时,却见那新漆未久的梁柱上已有鸟雀集翔,暮春了,这些惊魂未定的鸟儿才第一次得以安心地置下窝来,但愿不再有人打扰它们了。她挥挥手,便带着微笑离去,凤羽剑带着母亲的温暖,铜箫却有股激人的魄力,竟令她不那么?厢辶恕?/P>

    秦洛在荒草没胫的小道上缓缓走着,以他的轻功,要日行千里并不成问题,他却不愿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自己的体力。反正肚子还没有饿到去要饭的地步,何必总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再说了,只要他摆出“鬼见愁”的名号,哪里还需去寻银子,银子自会来寻他,只是这银子必然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少不得要再刀尖上再滚几滚。

    他知道前面便是一个小镇,到了彼处即便给人扛几天短工也能混个三饱一倒。有时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喜欢哪一种生活,一种叱咤风云,挥金如土,另一种低贫下贱,默默无名,偏偏在他心中总是难以取舍。唉,生来命贱。他微笑着给自己下了个定论,继续缓缓前行。

    前面的小镇已遥遥在望,隐约听到车马之声,货郎今天大约是不来了,街上并没有小孩聚集着吵嚷,妇女们也没有拥出来讨价还价地闹成一片。近夏了,田里的活如同树阴中的蝉声一样日渐增多,街上的小酒馆里空荡荡的,小二懒洋洋地靠着墙打盹。秦洛信步踱了进去,在小二耳边大声叫道:“客人来了!”

    小二惊得从墙上弹了起来,连喘了几口大气,才开始注意这个衣衫破旧,背负着双手的笑嘻嘻的男子,道:“客、客倌要点什么?”

    秦洛既有心情与小二玩笑,自然也有心情坐下来小酌一番。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不过谁知道片刻之后会不会有人送钱到他腰包里来呢?

    送钱的人居然真的来了。

    小酒店外仿佛掠过一阵疾风,一个人影倏忽出现在门口,却是个劲装蒙面的女子,朝他问道:“尊驾可是鬼见愁?”

    秦洛微微一笑,道:“咦,怎么最近找我的都是蒙面佳人,莫非在下走了桃花运不成?在下姓冉名青,鬼见愁什么的倒仿佛是有人这么叫。”

    他心情看来真的很好,又给自己换了一个名字,还开起对方的玩笑来。这女子却如同没听到一样,漠然道:“我有一桩买卖,你做不做?”

    秦洛道:“送上门的买卖,又是佳人的吩咐,哪有不接之理?只不知是要做些什么,报酬如何呢?”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自己看罢。”说罢掷出一个纸团,恰落在秦洛桌前,显是唯恐隔墙有耳,因此把任务写了下来。

    秦洛展开纸团,上面只有八个清秀小字:杀谢弈清,取血玉髓。

    秦洛浑身电击般一震。

    那女子道:“鬼见愁应该识得纸上这人吧?酬金一万两白银,你看如何?”

    秦洛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这人我确是认得,不过恕在下不才,这事在下却是办不来。”

    那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冷晒道:“天下居然还有鬼见愁办不到的事!若是尊驾嫌酬金过少,大可自己报一个数上来,只要完成此事,我决不吝啬!”

    秦洛摇头道:“此言差矣!虽说在下现在穷得要去当裤子,事却仍分可为与不可为,伤害朋友之事在下不做。”言罢叹道:“唉,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在下却也心疼得很。不如这样,姑娘再出个其他题目,在下只收你半价,算是补过如何?”

    那女子却全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直直地盯着他,道:“你、你说什么?她……她是你的朋友?哼哼,真是可笑,一贯独来独往的鬼见愁竟然也有朋友!她竟然是鬼见愁的朋友!”语气不胜尖刻。

    秦洛也不生气,道:“不错。姑娘若没有其他事,便可走了。在下酒兴未尽,却还要再小坐片刻,不送。”

    那女子又一声冷哼,纵身离去。

    秦洛仰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喃喃道:“朋友?哼……不过,是谁要杀她呢?”他自己也觉得诧异,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一生中受尽磨难,早已下定决心浪荡红尘,再不牵扯上半点儿女情长。但这几日他却仿佛活在梦中,做出许多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来。为什么要匆匆逃离?为什么要将随身的铜箫留下?为什么不愿杀她?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向着店门外清澈的天空轻声道:“冰……”忽然间他又浑身一震,握杯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不是她……只五年,我怎会连她的声音都忘了……”

    那个春节,我回到了家里。

    尤他来车站接的我,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大衣,看上去像只可爱的狗熊,替我把笨重的行李接过去,然后他说:“你怎么又瘦了?”

    “不想胖呗。”我没好气地说。

    “许弋呢?”他往我身后看,“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听说他爸爸出狱了,恢复官职了呢。”

    “我们分手了。”我说。

    “是吗?”他不相信的样子。

    “一年前就分手了。”我说。

    他的表情怪怪的。

    我们回到家里,发现姨妈他们都在。门一开,妈妈爸爸都冲上来抱我,弄得我不知道该抱哪一个好。我把外面的大衣脱掉,妈妈的眼眶立刻就红了,她当着众人的面哽咽着说:“你怎么这么瘦,在学校是不是吃得不好?”

    “我就是吃什么也不胖嘛。”我连忙解释。

    “暑假也不回家,整天打工打工!”爸爸也责备我说,“你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还没有尤他恋家!”

    “就是。”姨妈也跟着起哄,“最起码以后电话多往家里打打,你爸你妈又不是付不起电话费!”

    尤他在一旁兴灾乐祸地笑。眼看长枪短炮都冲着我来,我赶紧转移话题:“我饿了,有吃的吗?在火车上啥也没吃。”

    那晚我吃得非常多,一向很能吃的尤他却吃得相当少,我恨他用那种忧心忡忡的眼光来看我,简直恨到了极点,所以吃完饭,跟姨妈她们寒喧了一小会儿,我就借口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一会儿,妈妈过来敲门,对我说:“我们和你爸爸出去散散步,顺便送送你姨妈姨父。”

    “好的。”我说,“早点回来啊。”

    “你要是累,就洗了澡,早点休息吧。”

    “好的。”我说。

    我在门缝里看到尤他,他已经穿上了他那件难看的黄色大衣,背对着我在换鞋。我大声喊过去:“尤他,买好烟花啊,过年的时候咱们去广场放。”

    他好像只是在鼻子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做应答,然后就和他们一起走掉了。

    他们都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四周,这套三居室的房子代表着我的整个少年时代,我记得我们搬进来的时候是我十四岁生日的那一天,全家都高兴坏了,我穿着我的白色小裙子趴在我小屋的窗台上,感觉自己开始拥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得意洋洋心满意足。

    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时单纯的自己,也只是记忆里一个青青的印痕。就在我努力想把自己从这种可耻的沉思中拔出来的时候,门铃响了。我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是尤他。

    这是我料想到的。

    “刚才换鞋的时候,我的手机忘了鞋柜上了。”他说。

    我沉默地让他进来。

    他把手机拿到手里,盯着我说:“李珥,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是吗?”我说,“也许吧。”

    “我不喜欢看到你这样。”他强调。

    “没有谁逼着你看的。”我也盯着他,心平气和地说,“你这么愤怒完全没有必要。”

    他把手里的手机“啪”地一下重新拍回到鞋柜上,冲着我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就是失恋吗,就算许弋欠了你的,还有谁欠了你的呢?你爸爸吗,你妈妈吗,还是我们这些让你总是讨厌总是觉得多余的人?!李珥,我告诉你,如果你觉得痛苦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如果你觉得折磨你自己只与你自己有关,那你就错了,你就大错特错了!”

    尤他朝我喊完,把门拉开,毅然离去。

    他的手机在鞋柜上闪烁。他又忘了把它带走。我走过去,把手机拿过来,打开来,我在他手机的屏保上看到一张如花的笑脸。那是从一张照片上翻拍下来的。那是十四岁的我。那是尤他记忆里的我。那是不懂事世事不解风情没有秘密可爱透明的我。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尤他,傻孩子,我们都回不去了。

    除夕夜,我在广场上找到尤他,他带着一帮不认识的小孩,正在认真地放烟花。我走到他的身边,像一个久违的老朋友一样,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嗨。”

    “嗨。”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的笑起来,然后把一个烟花棒递到我手里。

    “听姨妈说,你毕业后就要出国了?”

    “是有这个打算。”他说。

    “谢谢你。”我说。

    “谢我做什么?”他不明白。

    “谢谢你关心我。”我说。

    “快别这么讲,你是我妹妹。我能不关心你吗?”

    “尤他。”我说,“答应我,不管如何,你都要好好的。”

    他看着我说:“我会的。你呢?”

    我努力笑着说:“我也会的。”

    “状元哥哥,状元哥哥,”一个小男孩过来拉他,“快过来,最大的烟花,等你来点,快哦快哦,我们都快等不及啦。”

    我微笑,示意他快去。

    尤他问:“李珥你来吗?”

    我摇摇头:“我还是站远远地看好啦。”

    尤他被小孩子们拉走了。我看着地上,是他买的一大堆的烟花棒,我意念一动,抱起其中的一小捆,朝着郊外走去。

    那条路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潮湿。我走得飞快,目的明确,像是去赴一场非赴不可的约会。我感谢我脚下轻便的跑鞋,它让我有像飞一样的错觉。我怀抱着我的烟花,做旧的一年最后一天最后一小时里最最任性的孩子。

    我很快到了那里。那个废弃的房子,那个记忆中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屋顶,像童话里的堡垒充满了诱惑,甚至闪着金光。我把烟花塞进大衣里,熟门熟路地爬了上去。等我在屋顶上站定,我惊讶地发现,前方有一颗红色的忽明忽暗的,像星星一样的东西在闪烁。我打了一个冷战,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是烟头!有人在上面抽烟!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小耳朵,你终于来了。”

    然后,那个人站起身来,他迅疾地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如被施了魔法一般动也不能动的我。

    是张漾!是他!

    有一瞬间,我想推开他,但他有力的手臂让我不得动弹,我感觉到他怀里的温度,他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我的,唇滑到我的左边脸颊,然后辗转到我的左耳。我听见他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他说:“那就好,你知道吗,医学专家证明,甜言蜜语,一定要讲给左耳听。如果你听不见,我就带你去治病,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我也非要治好你不可。”

    “张漾……”我喊他。

    “不许动。”他说,“乖乖地听我说话。”

    我浑身发抖,我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我感觉我就要昏过去了,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然后,我的左耳清楚地听见他说:“我爱你,小耳朵。”

    “我爱你,小耳朵!”他再次大声地喊,喊完后,他把我高高地举了起来,我怀里的烟花散落一地,在我尖叫声里,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场。我看到不远处,烟火已经照亮了整座城市,每颗星星都发出太阳一样神奇的光茫,而我期待已久的幸福,我知道它终于轰然来临。

    吧啦,亲爱的,你看见了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