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姗姗向室外步出。
透过了茫茫的一天雾气,又看见了斜挂在天边的那一道五色长虹,她想走过去一点看个清楚,忽然只觉得脚下一软,由不住打了一个踉跄,差一点坐了下来。
迎面人影乍闪,现出了出云和尚高大的身影。
麦小乔心中一惊,叫了声:“老师父。”脚下再次一软,顿时一跤坐了下来。
出云和尚的忽然出现,显然正是与此有关,一声“无量寿佛”,长袖挥处,不偏不倚地正好拂在了小乔腰上,往起一带,已把她拉了起来。
紧接着,和尚前进一步,左手一托,已把小乔整个身子抱了起来,身形猝闪,快速地已回到了房中。
麦小乔不胜惊骇地道:“我怎么了?”
老和尚一声不响地把她放倒榻上,脸色甚是沉重。
麦小乔一惊,思忖道,莫非我真的病了?随即用一双迷惑的眼睛看向对方。
“暂时不要说话,怕是你的旧毒发作了。”
说话时,老和尚的一只大手,已扣在了麦小乔的腕子上,同时双目合上,随即运神默默地凝思起来。
麦小乔聆听之下,由不得猝然吃了一惊,她几乎忘记了身上还隐藏着致命的毒伤,一经发作,只怕性命休矣。
出云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轻轻一叹道:“果然不错,你的毒伤发作了,目前虽然迹象甚微,但是到底不可轻视……姑娘,你的感觉如何?”
麦小乔摇摇头说:“没有什么……只是身上无力,老师父,你能救救我么?”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看吧,我必当尽心就是。”
随即关照那站在一旁发呆的明法和尚道:“去,到我那里,把桌子上的那个药篮子给我拿来,快去。”
小和尚答应了一声,连忙掉身飞奔而去。
出云和尚看向麦小乔,苦笑道:“三天以前,我就发觉到了你的眼神有异,担心你近日来可能会病发,果然被我料到。昨天夜里,我叫明法给你送来的药,你可曾服下去了?”
麦小乔摇摇头,却把头转向一边。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生你的气。”
“这就怪不得了。”老和尚低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那碗药汁是我苦心调制,其功效虽然不能解除你身上的宿毒,但是用以延缓你的毒性发作,却是应该具效……偏偏你不听话……现在毒性发作,可就麻烦了。”
一面说,老和尚只是频频摇头叹息不已。
麦小乔早已在注视着老和尚,聆听之下,出乎意外的,脸上竟带出了一抹微笑,但笑容里别具凄凉。
“老师父,那就让我死吧……”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汩汩地淌了出来,虽是伤心,看来却极平静。
“我真的不想活了,真的,就让我死了吧!”
出云和尚冷冷一笑,道:“胡说。”接着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姑娘你稍安勿躁,这件事情或有救。总之,你既然来到了老衲我的庙内,你的一切安危,便由老衲我负责便了,暂且由不了你做主。”
说话时明法小和尚已拿着药篮子匆匆进来,老和尚接过来就其中选了几撮,交与明法,命他即刻置炉煎煮,快快送来。
这才转向麦小乔,喟然长叹了一声。
“我知道姑娘对老衲心存不满,怨我迟迟不肯为你剃度说三皈依,其实……现在无妨说明,姑娘你哪里是出家人哪?这件事待姑娘你伤势好转以后再说吧!”
麦小乔冷冷地道:“这么说,大师父你从一开始起就在敷衍我?你压根儿就没打算要收留我,可是?”
“阿弥陀佛!”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姑娘你尘缘未尽,确非佛门中人,以人世眼光来看,正是大有可为,后福无量。”
麦小乔冷冷地道:“以人世眼光……哼哼……老师父你何不干脆就说佛门不要我……我一直敬重你的为人,想不到你居然也会骗我……”
说着眼睛一红,热泪泉涌而出。
“阿弥陀佛!”老和尚再一次地宣出了一声佛号,“姑娘你是个聪明之人,怎么说出这些糊涂话来了?”
麦小乔没等他把话说完,即把头转过一边,不再答理他,但只见肩头轻耸,竟自抽搐有声地哭了起来。
女人的哭,确是有相当力量,尤其是以麦小乔今日之处境、立场,确能引发聆听者无限同情,老和尚虽是早已适迹佛门之人,但以身当其事,受人之托,双重压力之下,亦颇感事态之发展,有些出乎意外。
他是个宿命论者,相信凡事俱有一定之定数,只是在事发之后,定数之前,这一段过渡时间,却是千奇百怪,常有不可思议之发展,一个处置不当,容或人定胜天,亦非无可能之事,那是因为一个人也许因为所谓的定数不能改造自己的命运,但是生命的本身,却是操持在自己手中,要是意图毁灭,自我结束,便是神佛有知,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老和尚怕的就是她的任性,那是因为她确确实实是个任性之人。
“无量寿佛!南无阿弥陀佛!”
万般无奈之下,老和尚也只能祭起了他的最后法宝,一声声地梵唱,有时候确实颇有无比的威力,确能去浊生清,给人以振发深省之功。
只是这一次却像是在麦小乔身上,并未能产生预期的效果,忽然她转过身来,圆睁着一双流泪的眼睛:“老师……父……啊……老师父……”
麦小乔的声音里,充满了战栗、惊悸,出云老和尚被她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禁大大地吓了一跳。
“姑娘,你怎么啦?”
“没有……没有什么……”
原本她已经坐起来的身子,却又慢慢地躺了下来。
老和尚下意识地觉出了不妙,探出手来,意欲去捉住她的脉门,只是指尖方触及对方的肌肤,麦小乔却慌不迭地闪了开来。
“我很好,没有什么……”
说着她又把身子转到了里面,像是仍在赌气,只是那一双睁大的眼睛,以及含蕴着的无比惶恐却继续着,把她带到了一个极为陌生恐怖的世界里。
老和尚讷讷地道:“你可有什么地方不适么?”
老和尚说话时,只见明法小僧,双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战战兢兢地如履薄冰似的走了进来。
“药……药好了。”
老和尚接过来,注视了一下。
老和尚向明法道:“你可以退下去了。”
“是,老师父。”
合十为拜,明法退了下去。
老和尚注视着麦小乔轻轻一叹道:“来,把这碗药服下去吧!”
“这是什么药?吃下去有用么?”
汩汩的泪水,由她那双大眼睛里淌了出来,麦小乔这阵子莫名的伤感,确实使得出云老和尚大感纳闷。
出云和尚道:“此药为老衲采本山四味灵药,取其清新,功能阻止姑娘身上毒素扩散……”轻轻一叹之后,他才继续道,“不瞒姑娘说,你身上所中毒素,乃长白门之独家秘制。据我所知,当今天下,能解此毒者,除却长白门自身之外,仅一二人或能有此能耐……偏偏这两个人与老衲都有过节……老衲本身,虽亦擅解百家之毒,只是却独独对此一门未能称心,说来诚是令人大为叹息,不过无论如何,老衲当尽全力,以使姑娘身上所中毒性,暂缓发作——来吧,先把这碗药汁喝下去,这对你会有好处的。”
“是么?”麦小乔笑得很凄凉的,“我以为……已经太迟了……”
当她凝视向老和尚时,那双大眼睛里情不自禁地又自汩汩流出了眼泪。
老和尚轻轻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姑娘还是饮下去的好。”
麦小乔摇摇头,冷冷地道:“已经太迟了。”
老和尚愕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她的毒性早已发作了。”
这句话并非出自麦小乔之口,而是由另一个人的嘴里传出来,声音清脆,一如新莺出谷,话声方顿,一条人影已自敞开着的那扇轩窗里飘身而入。
其轻灵巧快简直有似幽灵一般,快到不容交睫。
老和尚“啊”了一声,不啻大大吃了一惊。
他虽然手上端着那碗热腾腾的药汁,却丝毫无碍于他快速的身法挪动,“呼”一声,已飘出四尺开外。
“什么人?”
话声出口,却已经看清了来人,敢情原是认得的。
来人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姑娘,高挑的个头,一身的紫色长衣,小蛮腰细细的一掬,扎得异常的结实。
一头长发甩向前启,其上结着紫色的绸花,清秀爽朗,端的是一副美人胚子,衬着随了身的佩剑,更出落得那般侠女子风范。
“是你?凤姑娘——”
“不错。”凤姑娘轻启笑靥地道:“老和尚记性真不错,我想你是不会忘了我的……”
榻上的麦小乔忽地坐了起来。
“是你,凤姐姐……”
凤姑娘身子一闪,已来到了小乔面前,后者本能地向后缩了一缩。
出云和尚只以为她意图要加害小乔,蓦地吃了一惊。右手轻启,宽大的袖面“呼”地发出了一股袖风、直向凤姑娘立身处袭去。
凤姑娘早已防到了对方老和尚有此一手,左肩猝沉,快速地劈出了一掌。
双方内力接触之下,整个禅房起了一阵剧烈的震撼。
老和尚功力自然是高过凤姑娘,只是由于他所施展的只是一股袖风,凤姑娘所发出的却是沉实的掌力,是以,两股力道接触之下,竟然不分轩轾,但却带给了他们所处身的禅房极大的震撼,十分惊人。
老和尚一股袖风,没有把来人击退,这才知道对方姑娘敢情不是好相与,但是他绝不能容忍来人对麦小乔有所伤害,轻叱一声:“大胆!”
第二次待得抬手,发出掌力。
凤姑娘冷笑一声:“别急。”
老和尚已将发出的掌力,忽地收住:“阿弥陀佛——”一双细长的眼睛,湛湛有神地直向对方逼视着,只待稍有不对,便起发难。
他虽是佛门中人,慈眉善目,只是却也有不怒自威之一面。凤姑娘当然知道老和尚的厉害,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敌手。
事实上她来这里,也不是和谁打架来的,看见老和尚这个样子,不禁有气。
“老师父你这是干嘛呀,我可不是来打架的,干什么一见面就欺侮人呀!”
出云和尚听她这么说,想到了自己确实是有些失之盂浪,长眉频眨,由不住又自宣出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姑娘你这是从哪里来?嘿嘿……却须知道,这里是佛门善地,可容不得你擅自闯入呢!”
凤姑娘后退一步,两只手往胸前一抱,笑了一声道:“说到不请自来,这一点倒确是我的理屈了,可是事情可也得分个轻重缓急。”话声微停,一双眸子向着榻上的麦小乔瞟了一眼,冷冷地看向老和尚,道:“大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是来帮你救人的,你难道认为我不应该来么?”
老和尚聆听之下,神色益见缓和。
“无——量——寿——佛——姑娘此话可是当真?”
“我从不说谎。”说着,她已轻移莲步,姗姗走向小乔。
麦小乔冷笑一声道:“我没有事……你用不着救我……我很好……”
声音里含着轻微的颤抖,一面说,缓缓地垂下头来。
“真的很好?”
凤姑娘那犀利的眼光,紧紧地逼视着她。
“我……很好……”
麦小乔却有意偏开了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凤姑娘轻轻哼了一声,看向出云和尚说道:“大师父应该知道,七指雪山金凤堂的大小灵丹,有起死回生之妙,就是讲到毒之一道,也较一般医家要高明许多……”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地道,“姑娘若然肯援手救助,老衲感激不尽,只是却要容老衲先行探过再行定夺。”老和尚医术高超,为防凤姑娘于医治麦小乔中途下手陷害,是以才会有此一说。
凤姑娘显然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退后一步。
老和尚随即上前,探出一手,待向麦小乔腕间把去,小乔倏地向后一收,道:“不!”
一时间,热泪滚滚淌出,她随即垂下了头,饮泣道:“大师父,谢谢你的好心,只是太晚了,来不及了……”
老和尚一惊道:“怎么……姑娘为什么要这么说?莫非……”
一旁的凤姑娘轻轻叹了一声道:“老和尚难道真地看不出来么?”
两位姑娘一人一句,真把老和尚弄糊涂了。
凤姑娘轻轻哼了一声,这才冷笑道:“她的眼睛瞎了。”
真好比晴空里响了一声焦雷,老和尚霍地为之一震:“啊!”
凭他阅历,原该早就看出,偏偏竟是昧于自信,总以为在自己呵护之下,毒性万万不会发作得如此快速,却没有料到,竟然已到了如此严重地步。
“姑娘……你抬起头来。”
老和尚竟然还存着万一的侥幸,希望凤姑娘所猜测的不是真的。
然而,在麦小乔仰起的面颊,那一双流泪的眼睛里所呈现的目神,竟然是那般呆滞。
已无须麦姑娘自己承认,老和尚便可以断定——这双美丽的眼睛,真的已经瞎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的一声佛号里,整个身子都为之抖颤了起来。
“凤姑娘……”他转向凤姑娘道,“你……”
“老和尚不用着急,这件事也许还不为太迟,现在我来了,一切总不至于太糟,只是……”
她眼角轻瞟,向着呆滞的麦姑娘看了一眼:“却要看她是不是肯合作了。”
麦小乔摇了一下头道:“不必为我费事,我已经说过了,我想死。”
说到“死”字时,她的一只手,忽然压向枕畔,那里就搁着她的一口长剑,她的手不偏不倚地就压在了剑把子上,这个举动不禁使得老和尚又自吃了一惊。
“无——量——寿—一佛——”老和尚银眉频眨道,“大姑娘……你可不能……”
凤姑娘冷冷地道:“她死不了的,你放心。”
一面说,凤姑娘轻移莲步缓缓走到了麦小乔身边,陡然间探手,待向小乔右手腕上扣去。
可是,麦小乔却像是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手,她的动作比凤姑娘更快。
凤姑娘的手方自探出了一半,只听得“呛啷”脆响声中,一口寒光四射的长剑,已自剑鞘里掣了出来。
这一手大是出乎凤姑娘意外,向后退开。
却只见麦小乔横剑在手,圆睁双眼道:“你们不要逼我……逼急了,我可就管不了许多,我就死给你们看。”
“阿弥陀佛,”老和尚长长吁叹一声,“这又何苦?”
他虽然佛法高深,素知过去未来,但是在面对着眼前这一霎,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你这就不对了。”叹息一声,连连诵着,“因何自弃,因何自弃?”
麦小乔这一霎脸色苍白,表情呆滞,那只持剑的手微微发着颤抖,她此刻早已是万念俱灰了,一想到双眼已瞎,即使是能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闪烁的剑,颤动的手,显示着她此一刻内心的凄楚与犹豫。
她已有横剑一死的念头,只是自古艰难惟一死,说到这一个死字,易是易也,难也难极了。
总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甘心,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总是不愿伏血剑下,况乎是用自己的手来结果自己的性命,又该是何等的不易?难!难!难!
一霎间的心神交战,麦小乔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上的长剑。她心情沉重,下一步又当如何,谁也摸不准。
凤姑娘冷笑了一声:“我想你还不至于傻到要寻死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你是一个瞎子,也比死了强。”
“就算你是一个瞎子。”这句话说得好轻松,听起来可真好比一把尖刀插进心里那般滋味……
麦小乔原已难堪,几不欲生,聆听之下,再也当受不住,双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手上一口长剑“呛啷”一声跌在地上,整个身子霍地向后倒了下去。
“啊!”
老和尚无疑为之吃了一惊。
“无——量——寿——佛——”他转向凤姑娘,似有所憾地道,“她已深为毒苦,你又何必雪上加霜,这么一来,岂不更加重了她的伤势么?”
凤姑娘一声不吭地趋前,先把小乔失落在地上的那口长剑拾起,插回鞘内,放置在几上,这才转向出云和尚。
老和尚又自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姑娘快施妙手吧,迟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凤姑娘轻声一叹,似有些无可奈何。
那日她自从与麦小乔在石林一场激战之后,双方无疑已是反脸为仇。老实说,麦小乔的强自插手,硬管闲事,不可否认,已经大大伤了她的感情,她真恨不能举剑杀了她,但事到临头,她却是下不了手,今天,她也同样的不能眼见她毒发身死。
一刹那的心神交战,驱走了自私与毒恶,其实她只需要转身一走,或是干脆晚到片刻,事情便会自然而然地有了一个结果,偏偏自己却来的正是时候,此时此刻,不要说是转身一走,就是拖延片刻,也使她有罪恶之感。
“老师父,帮个忙吧!”
出云和尚应了一声,趋前一步,他虽然痛心极了,当日关雪羽把麦小乔托付自己,一切安危自然便由老和尚承担了下来,倘若麦小乔有个三长两短,老和尚第一个便自无颜面对故人,更何况他居心仁慈,根本上就具有不忍人之心。
他虽然武功较凤姑娘高出许多,但是谈到医术一道,却不敢称先论强,那是因为七指雪山金凤堂凤七先生早有天下第一神医之称,尤其擅解百家之毒,在这方面,自己便实在逞不得强了。
“姑娘只管交待就是。”说了这句话,老和尚银眉频眨,便自又宣起佛来了。
凤姑娘是时已把小乔安置得仰面睡好,一面由身边取出了专为此次准备的“七宝解毒丸”,放进小乔唇内。
那七宝解毒丸,一味奇药,在武林中确是享有极高盛誉,只道是药效通神,却是见者几稀。这一次凤姑娘是存心救命来的,才带来了这味灵药。
“阿弥陀佛!”出云老和尚讷讷道,“是七宝解毒丸么?这就好了……”说话之间,已听见小乔腹内咕噜噜直是作响,显然药性已通。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老和尚一连说了好几声“这就好了”,为使小乔快些醒转,他干脆探出一手,抵在小乔侧肋之间,将一股纯阳真气徐徐灌注入内。
凤姑娘原本也打算这么做,见和尚既已做了,便直在一旁静观。
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小乔的脸色已由苍白渐渐变得有了血色。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善哉,善哉!”
老和尚简直喜形于色,只以为大功告成。
凤姑娘却并没有他那么乐观,苦笑道:“大师父你且别高兴过早,只怕……只怕……”
出云和尚道:“怎么?”
凤姑娘冷冷一笑道:“怕只怕,毒性归了窍,她的一双眼睛就……”
她所以话声中断,是因为忽然发觉到麦小乔有了动静,在长长吁了一声之后,麦小乔终于醒转过来,紧接着她睁开了双眼。
老和尚忧喜参半地道:“姑娘,你觉得怎么样?眼睛可看见了?”
麦小乔聆听之下,微微愕了一愕,似乎由梦境之中,才又回到了现实——一抹凄惨出现在她脸上,汩汩的泪水,又自淌了出来。
答案已很明显,她仍然无能视物。
老和尚急了。
“这”他随即向前俯下身子,“来!我助你一臂之力。”
话声微顿,老和尚的一只巨掌,已经按在了麦小乔胁下,紧随着他的抖动手掌,已把无比内无功力,向对方躯体之内缓缓输入。
这股充沛力道,猝然与麦小乔接触之下,即见她身上陡地起了一阵子战栗,微有血色的脸上,霍地涨得通红,由不住发出了连声呻吟。
出云和尚由于担心小乔的双目失明,情急之下,不惜施展出本身的纯阳真力,用以驱除残留在对方体内的余毒。他功力深湛,数十年面壁潜修,非同凡响,就在他内力运施之下,麦小乔顿时百脉畅通,却有淡淡的一片粉色轻烟,自她身上冉冉散起。
老和尚轻轻宣了一声“无量寿佛”,认为大功告成,这才把加附在小乔身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
却不意凤姑娘在旁微叹一声,道:“太迟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毒已入窍,想要起出,可就难了。”
出云和尚转向麦小乔脸上注视片刻,不禁大为失望,喟叹一声,嗒然无语。
倒是麦小乔出乎意外地表现得很是镇定。
“老师父,凤姐,多谢你们了,这都是我命该如此。”轻轻叹了一声,她面现伤感地说道,“这也许是上天注定的,这么一来,我什么也都看不见了,正好可以专心一意地服侍菩萨了,老师父你说可是?”
出云和尚高高地宣了一声“阿弥陀佛”,面色凄然地道:“姑娘不必灰心,事情也许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且容这位凤姑娘诊视之后再设法吧!”
麦小乔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才转向一旁的凤姑娘道:“姐姐,你看我的眼睛还有救么?”
凤姑娘一声不吭地伸出手,拿住了她的脉门。
“金凤堂”的医术天下知名,凤姑娘虽不若其父之妙手通神,但是家学渊源,却也具有相当的造诣。
片刻沉默之后,凤姑娘松开了手。
老和尚轻宣一声佛号道,“如何?”
凤姑娘叹了一声道:“很难说……以我看,毒质像是已进入目瞳。”
老和尚道:“只要设深入穴窍,总是有救。”
他随即探出手来,把住了小乔的脉道,仔细地切了一阵子脉,点点头道:“凤姑娘所见不差……事情还不至于糟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一面说,引手向外指了一指,暗示凤姑娘到外面说话。
凤姑娘在未来之前,心里是对麦小乔怀有相当敌意,只是在她目睹一切之后,一颗心情不自禁地早已为之软化,毕竟她们双方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怒,麦小乔为情势所逼,存心出家,皈依佛门,下场已够凄凉,更何况落到眼前这步田地,实在是令人痛心。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这里。”她颇有感伤地打量着麦小乔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亦当尽力……”
说着,她由身上取出了另一个精致的小小药瓶,由其中倒出了两颗红色药丸,递与麦小乔道:“把这个吃下去。”
出云和尚探过头来看了看点头道:“这大概就是贵门的‘天王解毒丹’了?”
凤姑娘微微一笑道:“看来我家的什么事,大师父你都清楚,你老人家大可放心,我如果有加害她的心意,也不会等到今天才下手了。”
“阿弥陀佛,凤姑娘说哪里话,老衲岂会多这个心?只是麦小乔姑娘如今情势,不得不谨慎用药,既然如此,老衲也就放心了。”
一面说,随将手中丹药交向麦小乔手上道:“姑娘快服下去吧。”
麦小乔接过药来,并不立刻服下,却向出云和尚道:“老师父请稍避片刻,我有几句话要请教凤姑娘,可好?”
老和尚打了个佛讯,连道:“使得,使得。”随即向外步出。
凤姑娘自己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些什么?你就说吧!”
麦小乔幽幽一叹道:“你原是恨我入骨,为什么现在又来救我?”
凤姑娘怔了一怔,把头转向一边。
麦小乔叹了一声道:“我好像样样都不如你,其实我此刻万念俱灰,恨不得死了算了,你却又偏偏出现,在我认为非死不可的时候,又给我一线生机。你可知道,你这么做,虽然救了我,我并不感激你,我这么说了,你仍愿救我么?”
凤姑娘一笑说:“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要你感激?”
麦小乔道:“一个人做一件事,总是有目的的,你这么做又为了什么?”
凤姑娘冷冷地道:“我只是不愿意你死,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麦小乔摇摇头,痴痴地道:“如果瞎和死,只要我选择其一的话,我情愿死,所以说……”
她微微地又自发出了一声叹息:“如果你不能治好我的眼睛,我就情愿死……也就不必吃这个药了……”
她说这句话时,心情显然伤感极了,但是,她却是那么认真,使得凤姑娘不敢掉以轻心。
“你实在很任性,这一点倒是跟我很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好好地给我活着吧!”
“那是说,你能治好我的眼睛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麦小乔脸上闪起了无限失望:“那你……你是说我的眼睛没有希望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
凤姑娘凌锐的一双眼睛,盯视着她,只可惜小乔双目失明,不能领会,要不然,她必定会大吃一惊。
接着凤姑娘冷冷地道:“我虽然不能治好你的眼睛,可不见得别人就不能,所以你也就不必急着死了。”
麦小乔冷漠地笑着:“如果说七指雪山金凤堂都医治不好的毒伤,那么这个天底下还有谁能医治得了?”
“那可不一定。比方说,伤害你的那只老金鸡本人,如果他大发慈悲,你就得救了。”
“你在说笑话了。”
“我说的是真的,世界上任何事,在它没有发生以前,常常都会被认为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旦发生之后,就又会被认为是顺理成章了,你说是不是?”
两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到像是在探讨人生的真谛与哲理了。
麦小乔忽然莞尔地笑了。
她的确很美,尤其是沾染了几许憔悴与寂寞,更有那种凄凉的冰寒气质,越加的惹人怜爱,看在同样是美人的凤姑娘眼里,便不禁有些惺惺相惜,而且,多少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妒意。
“怪不得那个关雪羽会对她如此关怀,她果然是一个迷人的姑娘……唉!麦小乔呀!你可知道如今你这条小命可全在我手心里,我要你死,你便无论如何也是活不了,只是我的心忽然竟会变得软了……”
她的眼神儿不自禁地落在了麦小乔手心里的那一双小小药丸上。
“她怎么还不吃下去呢?”——她吃下去可就一了百了,再也不能在自己与关雪羽之间作梗为患了。
那是她临行之前精细盘算后,狠心复自私的杰作,居然巧妙地瞒过了老和尚的一双慧眼,其实又岂止是老和尚呢?只要麦小乔吞下去之后,就是神仙也无法发觉——那么结果必然将是,小乔的眼睛一生一世复明无望,而且势将要在床上瘫痪终生……
多么狠心、毒辣、卑鄙的行径。然而,那是爱,一切都是为了要得到关雪羽那个她心目中至爱的人。为了得到这个人,她不择手段,竟而出此下策,在狭义的爱的意义里,便只能看见所爱的人与自己,一切的出发点便只有彼此与双方,其他第三者的死活便为之次要了,多么可怕的心理作祟。
麦小乔由于双目失明,已无能透过对方的面部表情,体会面前这个人的一切微妙思维。
在短暂一刻心神交战里,她终于鼓起了勇气,选择了面对现实这条路,勇敢地活下去。
两粒神秘的红色药丸,在她掌心里滴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终于她轻叹一声,举起这只手,待将药丸放进嘴里。
忽然,凤姑娘的一只手,疾出如电,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子。
“慢着……”
“怎么了?”麦小乔惊得一惊。
凤姑娘简直难以掩饰她脸上的尴尬,一霎间,那颗心跳动得那么厉害,闪烁的美眸里,流动着泫然欲出的泪水。
“这个药……也许对你不太适合……”
说了这句话,她即由麦小乔手心里,把那两颗药丸取了回来:“也许换了这一种对你比较适合一些……”
麦小乔自然不知道对方这一霎的心理变化,莫名其妙地竟自逃过了一步比死亡更可怖的杀劫。
在她茫然无从的意识里,手心已接触到凤姑娘第二次改换了来的药粒。
“吃下去吧。”——传过来凤姑娘略似歉疚的声音。
人的思想变化可真是瞬息万变,善耶恶耶,往往只在乎片刻一念之间。
正因为有了先前一霎间的恶,这一霎间的善便更为珍贵,在一番心神交战之后,凤姑娘几乎是以赎罪的心情来面对眼前的麦小乔。
当她眼看着麦小乔把两粒真的天王解毒丹吞下之后,下意识里,才为之真的松了一口气。
麦小乔说了一声“谢谢”,随又道:“这药很灵么?”
凤姑娘点点头:“很灵,但是……”
“但是怎么样?”
“不瞒你说。”凤姑娘道,“只怕并不能治好你的眼睛……”
麦小乔的脸色更见苍白。
甚久之后,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苦笑着道:“一个失去眼睛的人,未来的日子将是怎么过下去?我真的不敢想……不敢想……”
“你最好不要想下去……这样将会好过一些……”
“你说得好容易……”
一霎间,麦小乔脸上已自沾满了热泪,低下头,晶莹的泪水,点点滴滴落向尘埃。
“凤姐。”她忽然抬起了头,“有一句话我要问你。”
凤姑娘点点头道:“请问。”
“唉……”麦小乔犹疑了片刻,终于定下心来,“关……大哥他……他可好?”
凤姑娘怔了一下,点点头;“他……好。”
“你可知他的近况?”
“知道一点。”
“他现在在哪里?”
“你一定要知道?”
“我……很想知道一下。”
“好吧,那我也就无妨告诉你。”凤姑娘说,“他现在在七指雪山作客。”
麦小乔呆了一下,痴痴地笑了笑:“七指雪山?你……是说,就是你住的七指雪山?”
“是。”凤姑娘冷冷地说,“他现在是我爹的客人,暂时住在我家。”
“噢……我知道了……”
凤姑娘挑了一下眉头;“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我……”麦小乔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正要说出心里所思,只听见室外传来老和尚的一声:“阿弥陀佛,老衲可以进来了么?”
麦小乔点点头道:“大师父请便。”
紧接着房门轻启,出云和尚已迈步而入。
凤姑娘道:“她已服下了金凤堂的天王解毒丹,七天之内,可以将身上余毒全数清除干净,大师父这两天请多多操心,留意一下她的发展,看来一切良好,我也就放心地去了。”
出云和尚单手打了一个问讯道:“无——量——寿——佛——姑娘这就要走么?”
凤姑娘道:“请恕失陪——”
说完,她向着一旁的麦小乔瞟了一眼,点点头:“你是聪明人,总不会做出糊涂事来吧……”
忽然她轻轻叹了一声,接下去冷冷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你的眼睛并非已经绝望,为人为己,哼哼……你总不能就真地去寻死吧!”
麦小乔摇摇头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存这个念头,凤姐、凤姐……谢谢你!”
凤姑娘说了声:“好——”随即转身步出。
凤姑娘一径来到了禅房之外,出云和尚却在身后跟着她:“姑娘请暂留步。”
凤姑娘站住了脚,厉声道:“老师父还有什么事关照我么?”
出云和尚站住脚步,低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才道:“姑娘方才所说之话,可是真的?”
凤姑娘道:“哪一句话?”
“是有关麦姑娘双目失明之事,果真还有医治复原之希望?”
“那要看她的命了……”
说了这句话,继续前行。
“姑娘留步。”身后再一次传来老和尚的呼唤之声。
凤姑娘站是站住了,脸上却显着不耐:“唉!大师父何故喋喋不休?我还有事呢!”
“阿弥陀佛!”大和尚冷冷地说道,“姑娘莫非没有看出来,麦姑娘之病根,其实并非仅在双目?无量寿佛,南无阿弥陀佛……”
凤姑娘怔了一下说道:“你是说,她另外还有什么隐疾?这个……我倒还没有看出来。”
说着,便自回过身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在大和尚脸上打转。
出云和尚讷讷道:“姑娘岂能看不出来?她心里的病可比失明的眼睛更严重多了……”
这么一说,凤姑娘当然明白了。
她脸上倏地浮起了一片红云,微微呆了一下,摇摇头道:“老师父你这是在跟我打哑谜,我可是不懂,再说,我也无能为力……”
出云和尚连声道:“善哉,善哉。姑娘兰心蕙质,焉有不明之理?老衲事佛日久,颇有因果预知之能,这件事天心月圆……未必尽如人意,凡事强求不得,姑娘你还要三思而行才是。”
凤姑娘更不禁脸上一阵子大红,忽然娥眉一挑,怒气说道:“你……老和尚你尽自跟我嘀咕些什么话,我可是一句也不懂,我走了——”
说到走,倏地身形展动,有如风起云霄,起落之间已到了悬崖之巅。
老和尚原有意陪她由正门步出,却想不到凤姑娘竟自选择了这条去路,自然,也只有像她具有这等轻功造诣之人,才堪能如此施展。
她几乎是垂直降落下去的,茫茫云雾里,似见她两臂平张,不过在壁间贴了一贴,再次下降,便自无踪。
麦小乔仰脸向着出云和尚问道:“她走了么?”
老和尚道:“走了。”
麦小乔轻轻一叹说:“她是一个好人……我以前竟误会了她……”
老和尚道:“每一个人当内在的良知用物之时,言行皆善,但是遇到私欲作祟之时,也就顾不得会伤别人了,这位凤姑娘正是这样类型的一个人。”
麦小乔道:“无论如何,今天她能来这里看我,为我疗治毒伤,这番恩情就让我感激不尽……这是她第二次救我了。”
出云和尚轻轻宣着佛号:“阿弥陀佛——”随即说道:“姑娘不要想得太多,该是静坐的时候到了。”
麦小乔微笑了一下,睁着那双分明未瞎而事实却无能所视的眼睛,认着出云和尚。
“老师父,你可相信人世之间的所谓因果报应?”
“自然相信,姑娘怎么会想到有此一问?”
“那是因为想到了我的眼睛,”她喃喃地说,“谁又能说这不是老天爷的意思?刚才我忽然想到,这也许是佛祖有灵,故意要我眼瞎的。”
“那又为了什么?”
“为了要我安心事佛,再也不能心生旁念。”
“无——量——寿——佛——”老和尚连声不住地宣起佛号。
麦小乔道:“这么一来,老师父你总不能要我离开这座寺庙了……你又岂能狠心把一瞎子撵出寺庙?”
出云老和尚喃喃地道:“阿弥陀佛,姑娘你想得太多了,且先静下来,疗治伤势要紧,皈依佛门之事,容后再谈也还不迟。”
麦小乔苦笑了一下:“老师父,你难道也认为我这双眼睛还有救?”
“自然有救,老衲刻下想起一人,如果此人能够加以援手,姑娘双眼就大有希望。”
麦小乔神色一振道:“是谁?”
出云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老衲暂时且不说破,容后自知,我这就先行告退了。”
麦小乔道:“老师父你这就去么?”
出云和尚道:“事不宜迟,几天之内,我就会回来,姑娘这边我自会嘱人照顾,每日服药仍然不可间断,须知你身上毒质虽去,一双目窍内的余毒,却仍然留存,端靠你内功镇压以及眼药不使之扩散,这一点却也不可过于大意。”
麦小乔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大师父你放心去吧,既然还有希望,谁又希望变成瞎子,只是劳动大师父,却让我心中不安,唉!我真是佛门中的罪人……”
出云和尚道:“姑娘说哪里话,不要胡思乱想,我走了。”
麦小乔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大师父……”
出云和尚站住道:“姑娘还有什么关照?”
麦小乔痴痴地道:“关大哥他……”忽然停下来摇摇头说,“算了……大师父你请便吧!”
出云和尚点点头,轻叹了一声,又自宣了一声佛号,便自转身步出。
这里麦小乔只是仰着脸儿发怔,忽然她伏身在厚厚的被褥上,抽搐着哭了。
窗外满是低飞盘旋的寒鸦,尽自在这一小块地方翩翩翱翔,发着“呱呱”的叫声,天色一霎间又显现出了那种灰暗的颜色——人的心,就连那一点点的兴头儿,也压下去了。
麦小乔似乎越哭越伤心,自从来庙之后,她已不知哭过几次了,但是却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么痛心,心有千结,又能向谁倾诉?只得借助于这阵子断肠的泣声,用以发泄无限的调怅。
哭声惊飞了大群寒鸦,融汇着阵阵寒风,在此呼啸来去,两扇纸窗不时地张开来又合上,寒风由外面灌进来,打着螺丝转儿,禅房里经书纸卷,一时被刮得唏哩哗啦,其势骇人。
明法小和尚受了方丈的重重托嘱,正自从老远走了过来,乍见此情景,便叫了一声:“不得了啦——”慌不迭地跑了过来。
来不及向麦姑娘通报一声,他就贸然的推开了门,闯了进去。
“啊呀呀……”
嘴里怪声地叫着,一时手舞足蹈,只向空中抬抓着那些飞舞的经文纸卷,哪里又捞得着?
小和尚更急得“哇哇”大叫,一面大声道:“麦姑娘快帮忙,快帮忙呀!”
他忽然想到了风是由窗外面吹进来的,赶忙扑过去关上了窗户,这一下才安静了。
小和尚这才吁了一口气,只觉得房子里暗得很,耳边上可就听见了麦姑娘断肠的哭声,接着他可就看见了床上的麦小乔,顿时傻住了。
“姑……姑娘,你……怎么啦?嗳呀!阿弥陀佛……你不要哭嘛!”
麦小乔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自是无从答理。
明法小和尚劝了好几声,对方根本就不理,他真急了,也忘了男女有别,上前用手就去推她,麦小乔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叫道:“滚!滚出去!”
小和尚简直吓傻了。
“姑……娘……”他也哭了,一面抽搐着道,“你不要……哭了嘛……”
“小师父……”
紧紧地抱住了眼前这个小和尚,把脸埋在他肩上,她可又伤心地哭了。
明法小和尚这个罪可是大了,道:“姑……姑……娘……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话呀!”
渐渐地,麦姑娘哭的声音小了,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在小和尚肩上抽搐着。
小和尚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只是掉泪,却觉着自己肩上湿了一大块,用手摸摸黏糊糊的,鼻涕眼泪什么都有,便道:“姑娘你这是为什么?”
像是用了全身的力量,才把小乔的身子搬到了床上。
外面已是天昏地暗,房子里更是黝黑一片,明法小和尚张罗着去点亮了灯。
灯光乍亮,才发觉到麦姑娘敢情已坐起来了,闪烁的光影里,她的脸是那种异常的苍白,呆滞的眼神,沾满了泪痕的脸,披散的一头乱发……
“大……大姑娘……你……”
“唉!”良久之后,麦小乔才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小师父,你别理我,刚才我只是心里难受,哭上一阵子也就好了……方丈师父呢?”
“他……老人家下山了,有事么?我这就去找住持师父去。”
“别去,没事。”麦姑娘欠身站了起来,“外面天黑了。”
“还没有,只是暗得很,看样子八成儿又要下雪了。”
麦小乔点点头,身子往前移了移,不小心踢倒了一张椅子:“噢!”赶忙弯下身子来,用手摸索着,把椅子又给扶了起来。
明法小和尚几乎吓傻了。
“大姑……娘……你的眼睛?”
“瞎了。”
“瞎……了?”小和尚身子在打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麦小乔摇摇头,半天才说:“你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啊……”小和尚用着抖颤的声音说,“是……”缓缓地转身步出。
泪水汩汩的由小乔那双大眼睛里淌出来……
她脑子里憧憬着方才与凤姑娘对答的情景,回忆着彼此所说的每一句话。
凤姑娘曾说过的一句话:“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你的眼睛并非已经绝望,为人为己,哼哼……你总不能就真的去寻死吧!”
这句话凤姑娘当时说时,麦小乔正在痛心头上,听过未加注意,这时回想起来,不禁觉出来有些不寻常的弦外之音,关键处便在于那为人为己一句话上。
“怎么说为人为己呢!”她心里不禁在想着:“难道她指的是关……”
情不自禁地她又联想到了关雪羽,由不住心神为之一振:“难道说他们之间……并没有婚姻之约……只是我自己的一番多疑?”
这个念头猝然的兴起,一霎间就像是一盏光明四射的明灯,陡地出现在黑暗的心坎里,确实使得她为之大大震惊,一颗心立时为之紊乱起来。
只是这番热情,只在她心里盘踞了极短的一霎,紧接着便自又冷了下来,那是一番彻骨的冰冷寒意,重复着打消了她前此的激动热情。
她想到了她的眼睛……
“就算是关雪羽他没有忘情于我,可我又岂能?我又岂能……”
更何况凤姑娘是如此的美,两相对比之下,她再一次感到了失望,陷入到痛苦的深渊。
窗外寒风兀自继续吹着,不时有尘土打向窗上的“哗啦啦”声音,她感觉到无比的冷,身心俱寒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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