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上人转怒为喜道:“不对你们凶一点,你们不知道我的厉害。”
吴凌风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平凡上人忽又道:“你们刚才来时,一定看见那孙倚重了。”
辛捷点点头,他知道平凡上人的脾气,这样子说法必定有什么事要交待。
平凡上人顿了顿,却又转口道:“那日在小戢岛上,你曾应诺无恨生去帮他寻找女儿,但这样大的天下,你却到那里去找——”
辛捷听后不由更是好笑。他知道平凡上人必有什么难于出口的事,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所以才路出一点口风,想叫辛捷主动问,他才好启口,但辛捷故意装作不理,只好胡诌些闲话。
辛捷心中暗笑,口中含含糊糊“哦”了一声。
倒是凌风在后面忍不住想插口相答,却被辛捷止住。
平凡上人这句话根本没有经过大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问的是什么,心中不断的盘算着,听辛捷嗯嗯哦哦,也跟着颔首“哦”了一声。
辛捷知道自己所料不虚,不由冲着平凡上人一笑。
平凡上人心中盘算不定,见辛捷一笑,跟着也是傻然一笑。
半晌,他见两个少年都眼睁睁的注视自己,心中一急,再想不出方法来开一个头儿,便咬牙道:“孙倚重这小子,你见他走了么?”
辛捷、凌风一齐颔首。
平凡上人接口道:“对了,对了,你们一定很奇怪是吗?要知这其中有一段很大的原因哩!内容很为精彩,你们要听吗?”
他一急之下,想不起别的方法引两人答话,竟用这种无赖的方式。
辛捷和凌风哈哈一笑,平凡上人不由微感尴尬,大声佯怒道:“笑什么?”
凌风吓了一跳,忙止笑道:“不笑!”
平凡上人满意地自我一笑,说道:“那我就讲了——”
原来当日平凡上人答应了少林僧要教孙倚重武功,原是不得已之事,他天性无拘无束,要他一招一式传人武功,真是大大难事,那武林之秀孙倚重又不似辛捷善于说笑讨好,整日只是恭恭敬敬不苟言笑,平凡大师愈瞧愈不顺眼,寻思摆脱。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条妙计。他每天教孙倚重一大堆少林绝学,限令他当天练好,否则就不再教,他原以为可以找到借口,赶孙倚重离岛,谁知孙倚重外表庄重守礼,人却是聪明得很,深知自己担负整个少林寺复兴重任,是以咬牙拼命把平凡上人所授生生记下练会。
平凡上人见一时难他不倒,只有每天加重功课,这天,他一口气传了孙倚重一套少林绝艺“百步神拳”,现加上“大衍十式”,孙倚重自是无法练会,平凡上人便板着脸道:“我老人家每天辛辛苦苦教你,哼,你竟敢不用心学,明儿就上路吧!”其实他心里颇感惭愧,因为孙倚重实在很是用功。
孙倚重虽知是祖师爷有意为难,但他不敢顶撞,吓得只是叩头求饶。
平凡上人更是不喜,摇手道:“起来,起来,别再做磕头虫了,我老人家说一就一。”
孙倚重无奈,他心内暗忖这一个月自己确是学到许多绝世奇学,但有些东西只是硬生生背下来,并不知其中奥妙之处,自知再练下去,一定事倍功半,倒不如先停一段时间,待自己参悟练熟后,再来求教,便道:“灵空高祖师爷,我明儿就走,等过些时候再来看您老人家。”
平凡上人听他肯走,心内如释重负,也不管孙倚重日后是否真的再来,连声道:“那很好,那很好。”
他转眼一看孙倚重满脸失望黯然,不觉微感歉意,柔声道:“娃儿,你可不要气馁,我老人家一身本领差不多都传给你啦,好好去练,哼,江湖上只怕难碰到对手了。”
次日,平凡上人正把孙倚重打发走,辛捷和吴凌风就赶到大戢岛来,平凡上人自觉赶走孙重的妙计,真是大大杰作,是以迫不及待就向辛吴两人吹嘘。
辛捷赞道:“您老人家这招真高明,硬软并施。”
平凡上人大乐,呵呵笑道:“娃儿,我老人家生平吃捧受激,少不了又要传你两手。”
辛捷大喜,正待开口称谢,忽见日已偏西,想到此行目的,蓦然一惊,便想又向平凡上人告辞。
忽然,一阵令人心旷怡的清香,随着凉风吸了过来,凌风只觉那香气甚是熟悉,他猛嗅了几口,一个念头闯上心头,也不及向二人说,更顺着香气飞奔过去。
辛捷心道:“我吴大哥平常做事从容不乱,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匆匆忙忙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惊人大事。”便要举步跟踪上去。
平凡上人神秘一笑,低声道:“娃儿,咱们偷偷跑过去,看那俊娃儿捣什么鬼。”
辛捷一看平凡上人神色,更知他已明白凌风行为,当下点点头,就和平凡上人施展轻功,追上前去。
跑了一阵,香气愈来愈浓,平凡上人忽道:“就是这里了。”他一拖辛捷,就在一块大石后隐身。
辛捷伸出一只眼睛,只见凌风站在四五十丈外一声突出岩石上,手舞足蹈,神色欢愉已极。
平凡上人悄声道:“娃儿,你瞧那石旁生的是什么?”
辛捷一瞧,但见一棵横生小树,长在百壁中,丝毫不见特异之处。便道:“您指的是那裸小树吗?”
平凡上人点头道:“正是。”忽又道,“娃儿,你瞧他口中念念有词,咱们再走近些去听听。”
辛捷回头见平凡上人满脸跃跃欲试之色,不由好笑,暗道:“这平凡上人苦修三甲子,辈分之尊,武功之高,只怕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人,可是他脾气却还是好胜好奇,唉,‘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性,那是最难改的,像我这样偏激冲动,也不知哪天才能变得像我吴大哥一般。”
平凡上人见他不语,便不理会他,轻步走向前去。辛捷沉吟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辛捷隐伏在离凌风近旁两三丈百后,凌风全神注意那棵横生小树,是以并未发觉。
辛捷仔细一看,只见那树光秃秃不生一片叶子,但是尖端却生着一粒红如血的小果,他略一沉吟,不由恍然大悟,忖道:“这果儿只怕多半是大哥上次坠下泰山悬崖巧食的血果。”
他再一看,凌风左手抓住树枝一荡,右手已把红色果子采到,身子轻盈美妙,不由喝声采道:“好功夫!”
凌风听到辛捷声音,正想发话招呼,平凡上人也从近旁现身。
平凡上人道:“好呀!我老人家辛辛苦苦栽的血果,等了百年之久,好不容易今天才结果,你却采了去,快拿来,快拿来。”
凌风心道:“这平凡上人年已二百有余,他说此树是他所植,此事大有可能,他既等了百年,我岂能采摘而去,唉,罢了!罢了。”
他毅然把血果交给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见他又失望,又焦急,俊脸涨得通红,知他心中极想获得血果,却能毫不迟疑的还给自己,这种品性真是难得,便想把血果赠给凌风,但忽转念又想道:“我再急急他,瞧瞧这俊娃急出眼泪,也是好的。”
他高声道:“这血果可是天地间二大灵果,天下只有无极岛主无恨生所食的千年朱果,功效高过血果。喂,我老人家可要吃了。”
说罢,他真的举起手把血果送到口边。
他原以为吴凌风会大急失色,只见他神色平和,似乎认为这是很应该的事,不由大大感动,柔声向凌风道:“娃儿,我老人家是给你开玩笑的,我老人家已成不坏之身,岂能再像那没出息的无恨生,靠草末功增加功力,喂,娃儿,你把血果拿去。”
凌风心情大是激动,双手颤抖接过血果,解开衣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赶快把血果放进去,他正忙着,“拍”的一声,掉下一本小册。
凌风愈想愈是感激,情不自禁的扑上前去,抱着平凡上人,流下泪来。他哽咽道:“老……前……辈,你待我真好。”
平凡上人摸着他的头道:“乖娃儿,快莫哭,快莫哭,一哭就浓包了。”
吴凌风收泪道:“并不是风儿想得血果,实在是我有一个朋友,她双目失明,风儿答应过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血果,使她重见光明。上次我在泰山丈人峰下,误食一棵血果,起初我并未想到那是千载难逢的灵果,待到我吃下后,这才想起正是自己日夜相求东西,已是后悔莫及。我知道今生再难逢到,想不到您这岛上也有这树,而且正好赶上它结果,运道真是好极啦。”
平凡上人见他喜气洋洋,俊脸发出一种令人迷惘的光辉,但眼角泪痕犹存,实是天真可爱,他忽然灵机一动便问道:“你那朋友一定是个女娃儿?你可要老实讲出来。”
凌风万料不到他竟会问这个问题,他生平不善说谎,只好红着脸点头说道:“是!”
辛捷本来正在翻阅从地上捡起的小册子,突听到他吴大哥有一个女朋友,连忙也凑上来,聚精会神地听。
平凡上人问道:“她为什么瞎了眼呀?”
凌风知道不能隐瞒,便把自己和阿兰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待他说到阿兰负气离走,人海茫茫自己不知何处去寻,不禁又垂下泪来。
平凡上人只是摇头,反复道:“娃儿,我早就说过天下最难惹的莫过于女人,我老人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和妞儿打交道,上次要不是辛捷这娃儿识破那什么‘归元古阵’,我老人家可就要栽到老尼婆手中。你两娃儿长得都俊,以后麻烦还多哩!”
辛捷听完吴凌风的叙述,心情大大激动,热血直往上冲,忘记了自己也正要寻找着菁儿,就要动身替凌风寻找阿兰,是以并末听清平凡上人所说。他道:“吴大哥,我们这就动身去找兰姑娘。”
吴凌风好生感激,正要开口向平凡上人告别,平凡上人忽对辛捷道:“娃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书。”
辛捷答道:“这是吴大哥刚才身上掉下来的,里面全是些鬼画符……”
凌风接口抢着道:“这是我师叔祖东岳书生云冰若转送我的,他说是一个天竺僧人临死之前交给他的,里面全是练轻功的方法,可惜全是梵文,任谁也看不懂。”
平凡上人连声催促道:“快给我看看。”
辛捷急忙递了过去,平凡上人翻了数页,脸色变凝重,转身就向屋中跑去。
凌风想跟过去,辛捷连连阻止,说道:“大哥,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无为厅’斗那蛮子金鲁厄的情形?”
凌风想了想,大喜道:“对了,对了,敢情上人懂得梵文的。”
辛捷点头道:“正是,我看平凡上人多半瞧出了什么特别事故,需要一个人静心参悟,我们且莫去打扰他。”
凌风道:“那么乘这时候,你作向导,带我游游大戢岛可好?”
辛捷大声叫好,两人携着手,就向岛后走去。
那大戢岛后岛原是海中珊瑚形成,是以岛上寸草不生,两人走近海边,但见怪石磷磷,孤峰挺挺,黄沙漠漠,宛如沙漠风光,气势甚是雄伟。凌风道:“古人都说北山南水,想不到在这江南海外孤岛,竟有如此宏伟景色,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了。”
蓦的,一个大浪打向岸边,卷起千百块碎石,带到海中。
辛捷高声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他吟到这里,忽然止住,心内想到:“大江犹能如此,何况一望无际的大海哩。人生在这世上,那真是渺小得很,任你是盖世英雄,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坯黄土。我,我可要在这有限的年华,做出些辉煌令人永远不忘的大事,这才不辜负父母生我,梅叔叔教我的一番心血。”
顿时,他雄心万丈,转身对正望着遥远海平面的吴凌风说道:“吴大哥,咱们先去把厉鹗那个贼子宰了,再去找阿兰和张菁。”
凌风也是豪气干云,立刻点头答应。辛捷又道:“大哥,我上次被恒河三佛掌伤,我自己用内功疗伤时,我一直苦思一个问题,现在我可想通了,一个人在世上,如果只是徒然武艺高强,只是使人人怕你,那有什么意思?要人人都敬重你,心服你,才是真正的豪杰,从今以后,我可要向这方面努力,只是我天性太偏激,大哥,你可要好好指导我,教训我。”
凌风听他说得很是诚恳,再看他脸色平和悠远,昔日那种高傲和对任何人任何物都略带轻藐的眼神,已被一种飞逸正直取代,不由大喜,伸出右手抓着辛捷左手道:“捷弟,恭喜你,你又进了一步啦,云爷爷说过,要练成绝世武功,不但要天资敏悟,而且要胸怀宽阔,能够包罗万象,你的天资是没有话说的,现在你能悟到善恶是非,不再随性而为,有仇必报,那胸襟自会开朗,海阔天空,日后的成就,真是不可限量哩!”
辛捷见他称赞自己,心中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便拉开话题,笑道:“大哥,能使你这种绝世美男子如此深情的姑娘,只怕是天香国色呢!”
凌风道:“捷弟你别取笑,我曾见过的女孩子论美,自然要推张菁第一啦。”
辛捷很感受用,凌风忽正色道:“捷弟,张姑娘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你可要一心一意爱她,保护她。哦!对了,上次你被关中九豪重伤时,口口声声喊一个姓方的和一个姓金的姑娘,她们可都是谁呀?”
辛捷黯然,便把金梅龄失踪,方少碧嫁给天魔金欹的经过,除了难于开口地方,都讲了出来。
凌风道:“原来你是为了方姑娘,这才挺身受恒河三佛一掌,你这样为她舍生挡敌,总算报答了她一番深情,她现在已有归宿,那很好,只是金姑娘……好在张菁心地善良,总有解决的办法。”
辛捷激动道:“大哥说得是,我常常想,众生芸芸,可是就有那样巧,从千百个人中,你就只会爱上她一个,那么你为她牺牲,为她拼命,很当然的事了。”
两人互吐心事,谈得很是融洽,如海一般的友情滋润着他们两颗赤子之心。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凌风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平凡上人去。”
两人慢慢走到岛中平凡上人住的小屋,平凡上人坐在桌边,正在沉思,忽然他一拍光光的大脑门,高声叫道:“对了,对了,这几手倒真妙。”
说罢,他就向辛吴二人微笑道:“两个娃儿,咱们来赛赛足力,你们两个全力向前跑,看我老人家表演一手给你们瞧。”
辛吴二人虽然莫名其妙,但知上人必有深意,便各展上乘轻功,依言向前奔去。
奔了一阵,二人但觉背后毫无声音,知道平凡上人并未跟来,但反身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平凡上人好端端站在身后。辛捷不服,发足狂奔,这回他可留意身后,只见平凡上人双足离地数寸,紧紧跟在身后,也不见他起步用劲,真如凌空虚渡,湃洒已极。
辛捷止步道:“您老人家这手真帅,这是那秘笈所载吧!”
平凡上人点点头,吴凌风也赶上前来。
平凡上人对辛捷道:“娃儿,天下轻身功夫,你道哪种身法最为神妙?”
辛捷答道:“依晚辈想,如果要算身法神奇难以捉摸,要推小戢岛慧大师的‘诘摩步法’。”
平凡大师点头道:“我老人家也是这么想,可是你上次看我们‘世外三仙’大战‘恒河三佛’,你可瞧出什么异样来?”
辛捷道:“晚辈觉得那三人轻功之快,真有如鬼蛇,要论速度,比起慧大师的‘诘摩步法’,恐怕尚高一筹。”
平凡上人喜道:“娃儿,真聪明,我老人家当天等‘恒海三佛’走后,苦思他们身法,只觉与中土各门各派大不相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刚才一看此书,这才恍然大悟。”
凌风插口道:“这本书上曾记载的,可就是恒河三佛那一门的轻功吗?”
平凡上人赞道:“你也不笨,来,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平凡上人道:“恒河三佛这一派原是天兰摩枷密宗,教中弟子一生苦修,精研佛理,武功,是以代代都出了不少神能通天的得道高僧。但是教中大位传到这恒河三佛手中,这三人雄才大略,怎肯潜身苦修,是以改变教规,广收弟子,不但独霸天竺,竟想扩展势力于中原。”
辛捷愤然道:“只怕没有这么简便。”
平凡上人接着道:“‘恒河三佛’一共收了六个徒,其中最小的就是上次在无为厅耀武扬威的金鲁厄了。这六个人中,第四个是个苦行僧名叫巴鲁斯,他因看不惯师父倒行逆施,手段狠辣,便常常进劝忠言,但他师父们不但不听,反而对他厌恶起来,厉害的武艺也不教他。”
“后来,有一次,一个天竺人拿着祖传的秘笈投奔恒河三佛教他练书上武功,而恒河三佛也可以照书练习,这人对于武学,可说是完全不懂,他知自己这本祖传秘笈,的确载有一种至高功夫,他访问了许多武师,没有一个人懂书上的功夫,最后听说恒河三佛武功是全天竺第一,便想出这个交换的方法。”
辛捷忍耐不住,插口道:“那就是我大哥这本秘笈了。”
平凡上人道:“正是这本,这小册耗是达摩秘笈中的轻功篇,恒河三佛一见,自然是大喜过望,但他们怎能容许天竺境内再出高手,是以不但不教那人功夫,反而暗暗把那人害了,这本秘笈便被他们三人据为己有。”
辛捷道:“恒河三佛武功虽然高强无比,想不到人品却如此卑下,哼,下次再撞着他们,好歹也要拼个死活。”
平凡上人接着道:“这事被他们第四弟子知道了,他冒死阻止无效,知道师父对自己已存有疑心,本人又不愿同流合污,想了半天,只有逃走一条路。但他一想,三个师父现在武功已是难逢敌手,将来练成经上功夫,岂不是如虎添翼,任他为恶,无人能制了吗?于是偷偷乘大家都不注意,偷了秘笈逃去。”
“这人品格甚是高尚,他为了表示自己盗书并非是想偷学,而是防止他师父异日武功太高,肆意为恶,是以立誓终身不看书中所载。他在中土数十年,恒河三佛因为羽毛未丰,是以并未到中原追捕他。娃儿他怎么把这本书交给你云祖师叔,你一定知道的。”
凌风听得人神,闻言答道:“云祖师叔有一次遇到他被几个人围攻,出手救了他,但他已身受重伤,自知必死,是以把这秘笈送给祖师叔。”
平凡上人道:“这书上所载的确是非同小可,那恒河三佛只学会了一半,是以身法轻盈有余,却嫌不够凝重。后半部所载是要有极上乘的内功才能练习,所以就是那苦行僧不偷去,恒河三佛当年也不能练。”
辛捷凌风不约而同问道:“您老人家刚才那手凌空虚渡,可是这书后半部所记载的吗?”
平凡上人不答,忽道:“娃儿,上次恒河三佛没有讨到便宜回去,但他们心怀叵测,虽然他们本人不会再冒然大中原,但是他们那个小徒儿金鲁厄上次在大庭厂众中栽在辛捷娃儿手里,迟早要报仇。”说到这里平凡上人忽然驻口不语,双目微翻,好半天才道:“娃儿,你把老尼婆传给你的诘摩步法施一遍瞧瞧。”
辛捷当下把四十九路步法施完,平凡上人笑道:“这‘洁摩步法’你就是不施,我老人家也知道它的好处,临敌之际果真妙入毫厘,所以这就奇怪啦——”
凌风道:“奇怪什么?”
平凡上人道:“这天丝轻功如论快捷确是世上无双,诘摩步法也不是对手,但是恒河三佛没有学全,临敌毫无精微变化,但是以恒河三佛的功力,临敌之际也不知变化,难道他们学了这套轻功,只是为快而已吗?”
辛捷吴凌风两人也觉奇怪,平凡上人又道:“如果我老眼不花,这天竺轻功必然还有一桩奇妙功用,日后你们若再碰上恒河三佛就知我言不虚了——好啦,既然这书是你们的,我就把这轻功诀要教你们吧。”
当时他便把轻功秘诀传给两人,两人都是绝顶天资,自是一点即透。
等到轻功传授完毕,辛捷猛一回头,只见日已落西,连忙起身告辞,平凡上人见两人都是面带焦急之色,知道两人都有“急事”,微微一笑道:
“要走就走,我老人家可不希罕。”
辛捷凌风二人施了一礼,飞快轻身而去,身后传来平凡上人内力充沛的笑声。
在船上,辛捷凌风计划好先上崆峒找厉鹗讨回宝剑,顺便约好五大剑派一算老帐,而且也可以沿途访访菁儿和阿兰的消息。
十天之后,江湖上传出一件事,“梅香神剑”辛捷和“单剑断魂”的儿子吴凌风上崆峒寻厉鹗,厉鹗却避而不见,敏感的人会感觉到剑神厉鹗“天下第一剑”的头衔将不保了。
事实上,自从当日泰山大会之后,剑神厉鹗就始终不见了踪迹!慧心人必然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吧!
初冬时分。
寒凉刺骨的北风肆劲——
号称神州第一剑派的崆峒,整个名山埋在片片白云之下,银然茫茫,一片肃杀凄凉之色。
也许是地势高,气候愈寒。昨夜里鹅毛大的雪花温天飞舞,阴霉沉沉的天空,一早还是丝毫不散,只是天公作美,倒是大雪停了下来。
青元观——这号称神州第一剑派的发源地,在大雪滂沱中巍然矗立。绝早,观前便有一对面清目秀的幼童在忙着打扫门阶。
大雪方止,山顶上积雪盈尺,两个青衫僮各持一柄扫帚,使劲的拂扫,瞧他们举手投足间,显然甚是有力,打扫雪花,丝毫不露畏缩之态,到底是名门大派,连这等不懂也是一身功夫。
静极了,夜来大雪飘舞,天寒地冻,一切生物都畏缩不前,是以整个崆峒山上寂然无声,只有两个幼僮一面打扫,一面嘻笑,发出的娇嫩童音在空气中回荡。
他们两人手足并用,不一会便扫开一条很宽的甬道,长长地通出去,看看他们的年龄,较年长的才不过十三四岁,较小的,才仅仅十岁左右,两人到底童心未泯,再拂得几扫,一齐停手,那小一点道:“清哥,我不想扫了——”
那被称作清风的年龄较长,随口道:“看看天色,不出正午又有一场大雪,咱们是白费心力了——”说着指指那阴霾的天色。
那个的点头嚷道:“既是如此说,何必还要打扫——”
清风答道:“说是如此,我也不想扫了,来,明月弟,好久没有练习过招了,听说日前诸葛叔叔指点了你那套‘追云拳’——”
他所说的诸葛叔叔不用说便是那武林第一剑——剑神厉鹗手下的“三绝剑客”之首诸葛明了。
那明月小童不待清风说完,抢着道:“对啦,对啦,追云拳……咦……”
他话尚未说完,眼珠滴溜溜的打转,蓦然惊咦一声。
清风大感奇怪,大声问道:“什么?”
明月伸手指指那座道观,道:“哥哥,你看是谁到咱们观来投柬帖子——”
清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青元观的门牌上端正的钉了一张拜柬模样的纸片子。两人一般心思,一齐奔了过去,但见两道青影一间,两人已来到门前——
清风一个箭步上了屋槽,仔细打量那纸片,果然是一纸拜柬,用大红颜色的封纸包着,在银皑皑的雪地上益发显得鲜艳夺目。
看样子这拜柬是人家昨日夜晚放上的,而且放在北风的地方,并没有被雪花沾湿,显然对方是从容不迫的投柬,而整个青元观,高手云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昨夜行人登山投柬,看来这投柬人的功夫真是高不可测的了。
清风小心把拜帖子取也,跳下地来,明月早已不耐烦,高声叫道:“哥哥,是什么玩意?”
清风微微摇头道:“果然是一纸拜柬,人家密密封起,我们还是不拆为妙,去找诸葛叔叔他们去看看,他们也许知道——”
说着伸手挽着明月,跳跳蹦蹦走入观中。
只见迎面人影一闪,一个声音呼叫道:“清风、明月,一大早就吵吵闹闹,怎么地没有扫好就偷懒溜么?”
随着语声,走出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清风、明月一见,一起叫道:“于叔叔,快来看——”
敢情这姓于的汉子正是那三绝剑的居中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微微笑道:“看什么?”说着从清内手中把帖接过,小心撕开一看,不觉脸色大变,急急忙忙问道:“清风,这玩意儿是在什么地方拾到的——”
清风尚未答许,明月却抢着道:“这个是在观门大匣上拾到的——”
于一飞哼了一声,道:“你们再去打扫吧——”说着遣出两童,返身急步入内,走到一间房前,叩门道:“大师兄,大师兄……”
他这急急忙忙的叩门,倒惊动了观中其他的人,于一飞神色慌慌张张,不理众人的询问,等天绝剑诸葛明启门,急入房中,把拜柬递上道:“辛捷,辛捷这厮终于打上门来了——”
诸葛明接过拜柬一看,只见柬上赫然写道:“武林后学辛捷、吴凌风书上剑神厉鹗足下:足下以‘天下第一剑’领袖垂二十载,想背年天绅瀑前单剑断魂授首,五华山上七妙神君遭挫,此恩此德,必当报驰。后学决于月圆之时在五华山顶恭候大驾,想阁下号称武林第一人,必不令吾等失望也。
辛捷,吴凌风顿首。”
诸葛明匆匆看完,对于一飞道:“这吴凌风即是吴诏云之子,和师尊有不共戴天之仇,看来这件事非得让师尊自己去斟酌了。”
于一飞却道:“师父半月来闭关,不知会不会责怪咱们去打扰——”
诸葛明微一沉吟,摇头道:“不,这事情太重要——”
原来剑神厉鹗自泰山大会受挫之后,心灰意懒,雄心消沉,但他心机甚深,心中知道自己结下的强仇,非取自己性命而后心甘,是以不是一隐可了的情形。他深知以自己自为一派掌门,名头又是如此大,一旦对方登门索战,自己决不可能避而不战,是以,他为自己生命打算,决心闭关苦练。大凡像他这等高手,想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那必须要得到些什么武学密笈之类,照着参悟。
厉鹗深明此理,首先,他风闻那失去的倚虹剑鞘中有一本古人所作的“混元三绝”的秘笼,但是敛鞘早在十五年前一时大意,和七妙神君动手时,遗忘在五华山的绝顶而被丐帮拾去,当然他心有不甘,决心向丐帮索回。
但是他身为一派之尊岂能强抢硬夺,自己不好出面,便命弟子“三绝剑”出面抢夺,岂料不是金氏护法的敌手而一败涂地,于是他又想起昔年的老友勾漏一怪翁正,灵机一动,立刻设法将翁正引出深山,而代他去夺剑鞘,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以翁正的功夫,昔年和七妙神君力战数百合才败的人物,一定不会再有差错,哪知无巧不巧遇上辛捷,从中强行架梁,神功击走翁正。
厉鹗眼见妙计又泡影,不由大急,不过他是城府极深的人,自忖出战必非辛捷之敌,于是乘机偷取“梅香神剑”,远走崆峒。他满以为自己毫无迹象留下,却忽略了倚虹剑在墙上所留的剑孔,致被辛捷识破,千里赶来。
他一回崆峒,自知“混元三绝”秘笈不能到手,哪知无意之中又发觉了一本崆峒失传近百年的心法:“上清气功”。
这上清气功乃是百多年前崆峒绝学,当时崆峒第七代掌门人一青道人,藉此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使崆峒派发扬光大,而终遭和崆峒为邻的大凉派的心忌,当时大凉的七个高手号称大凉七奇一起上崆峒山,一青道长在青元观中和七奇一言不和,大打出手。
一青道人默运“上清气功”,百步神拳大展神威,一连遥打七拳,大凉七奇没有一个接得下来,一起负伤而退,从此“上清气功”之名头更是响亮。
哪知一青道人忽然不知因什么事,从此在江湖上失踪,而上清气功也从此绝传,而厉鹗竟能侥幸得着,怎不令他欣喜欲狂?
于是他立刻闭关叁悟,是以辛捷、吴凌风二人上山时并未见得他的人影,便是这个原故。
他在闭关之期,严禁闲人打扰,是以于一飞不敢把拜柬的事传给他听,也就是怕打扰他。倒是诸葛明认为事态严重,终于上山去报告厉鹗。
山顶上大雪方止,阴阴锺锺,这名山正派中,一片和穆之像,谁又会料到会有血腥之灾将要降临在掌门人武林第一剑之身?……
几乎在同一个月份里,说先后差别也只有五六天左右,玄门正派系的武当山上,也接到了一式一样的请帖。只是收启人的姓名改变了而已。
而且,这拜柬是直接投送给掌门人赤阳道长的手中,鲜红的封,刺目的语句,使负伤尚未愈的赤阳道长益发感到心焦,内心的紧张,慢性毒素煎逼着他。
要知赤阳道长身虽人玄门,但为人不端,到头来报应仍然光临,他也明知不是对手,但是人家下书索战,自己以掌门人的身份岂能不应战?
强弱悬殊,以己之力,去和辛捷较量,不异以卵击百,他自内心深处再也找不出一丝未泯的雄心,所能找出来的,那不过只是后悔,那是为时已迟的了。
他不时抚着火红的拜柬,浩声长叹,昔年,唉,那己是过去的事了……
蜀道上,隆冬时分……
蜀省。长江下游,有一条梅溪,从山谷流经一个大坪,这就是沙龙坪了,坪上稀落村舍,鸡犬相闻,是个世外桃源。
这沙龙坪方圆木小也不过才仅仅一里有奇,但却是一条梅溪所流经,有一个特别的怪处,那便是溪边夹岸数里内,全是红白古梅,中无杂树。
时正隆冬,寒风鼓着呜呜声响。天气愈冷,梅儿是挺峰而立,艳展丽容,和寒冷抗拒。
道上大风吹得紧,把漫天飞舞的雪花斜斜的吹散,落在地上,点点白雪和朵朵梅花相映成趣,蔚为奇观,好一片景色!绝早,天色阴霾无光,看那模样,活像是要再落下更大的雪花似的。官道上静极了,你几乎可以站在这里,清清楚楚的一直望到那一头,而不发现一个人影。
阵阵寒风把梅花的清香送来,荡漾在空气中,再加周遭是如此寂静,是以气氛显得沉寂。
蓦然,远方的风把一阵薄薄的朝雾吹散,在路的尽头处现出二个疾疾行走着的人影。
是谁会在绝早时分疾疾奔路?
渐渐的,来得近了,低沉的可以隐约听见脚步声。
突然,道路右边一间平屋的竹扉“呀”然打开,走出一个年约古稀的老人。但见他白臂飘飘,头发几乎落得光秃,脸上皱纹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但投足之间,却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老人家仿佛是听到人声,开了竹扉,便向路头远方眺望过去,果然,在薄薄的雾气中,出现两个人影,好快的脚程,不消几程,已然接近。
别看老人龙钟之态表露无遗,目之利,却有如鹰隼,闪眼一瞥,已然看清。
来人不消数点,来到门前。
老人欢声叫道:“捷儿——”
两个赶路的人来门前,一起拜在地下。
晨光之中,清楚的映出两人的面孔,年龄均为二十岁上下,英气毕露,俊俏无比。
两人同是一袭青衫,淡然的颜色,益发衬托出两人不凡的仪表,尤其是后面一人,更是英光照人,长斜斜的剑插在后肩上,黄色的剑穗左右飘荡。
两人一起拜倒地上,一同高呼道:“梅叔叔……”
敢情这老人正是二十载前名震神州的七妙神君梅山民。而这两个英俊的年青人,正是梅山民和吴诏云的后人——辛捷和吴凌风两人。
梅山民哈哈道:“快起来,捷儿,这位一定便是吴贤侄罢。”
辛、吴两人站起,吴凌风连声应是。
梅山民呵呵大笑,道:“哈哈,故人子嗣无恙,又是如此人才出众,吴贤弟英灵九泉之下可以安慰了,你们想来还没有吃过早饭吧?别再呆在风雪中了,快快进屋里……”
说着当先进入屋中,辛、吴两人也鱼贯入内。
吴凌风自幼丧失双亲,一生命运坎坷,苦闷时从来没有人去安慰,只是自己发泄而已,还因他生性秉善,孤苦生活,并没有养成厌世之感,只是追溯根源,恨极那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己。
但自他下山以后,首遇辛捷,虽然是一个放荡不羁小节的人,但侠胆天生,和他甚是何己,两年以来,离多会小,每当他心事满怀之际,辛捷总是用壮志豪兴来开导他,从来没有温情安慰。
然而,这时他见心仪已久的梅叔叔,并不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冷酷,而且和蔼可亲之极。
虽然,见面时叔叔仅说了一两句话,但关怀之情,果然流露,使他觉叔叔亲切可爱,心中甚是感动,心中埋藏的感情抒发,心情激动之至,不由热泪满眶。
梅山民清楚他的心情,微微一笑问道:“你们此行从何而来?看样子好像奔波不少时候,以老朽看来,至少也赶了四五百里路程!”
辛捷知他是在激起吴凌风的壮志,赶忙回答道:“咱们正是由武当山赶来的呢——”
说着便把和梅叔叔别后的经过道了出来。
吴凌风果然提起兴趣,不时补述一两点辛捷遗漏的地方。
当梅山民听闻“梅香剑”被剑神厉鹗窃去时,不由大怒,大骂厉鹗无耻。但听到“无为厅”上辛捷大施神威时,却是连连点头嘉许不已。
原来这个消息也早在江湖上传遍了,“梅香神剑”的名头更是大大发扬,七妙神君一生好胜,如今得有此等传人,也自甚是安慰。
当辛捷转述到小戢岛上,华夷之争,东海的世外三仙和化外之民恒河三佛作一场名头之争的大战,和无恨生毒伤等等奇之又奇的遭遇时,七妙神君梅山民不由大大惊异。以他当年的经历,始终不闻天竺竟有此等高手,口中轻呼“恒河三佛”不已。
讲了这样多,再加上用过早饭,已是快到午间了。
梅山民笑眯眯的拈须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心中那份得意再不用说,半晌,才想起来问道:“吴贤侄,你最近也是迭有通合,尤其那梵文所载的轻功,必定是高明无比的了,你且施展出来见识见识?”
吴凌风应诺一声,站起来,走到门外废坪上,他自在大戢岛上被平凡上人解释清楚那些梵文,日夜苦苦练习这种身法,成就甚大,站立身子,猛然一提中气,刷地飞窜出去。只见这天生的身法果然古怪,凌风双足离地仅有半尺,等于贴着地皮而飞行,但速度之快,令人能以置信,衣袂微摆处,身体已然落在七八丈开外。
梅山民仔细观看,但觉这种身法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不由低吼出一声“好”字!
须和七妙神君一生功夫,在轻功上成就也是甚大,自创“暗香掠影”身法,便是武林一绝,但今日和这天竺身法比较起来,速度上便是不如。
七妙神君微一沉吟,说道:“当今天下,轻功身法当推慧大师的‘诘摩神步’最为神妙,但论起速度,恐仍不及这种天竺身法!”
辛捷、吴凌风一起点首,当日平凡上人也就是如此说过。
梅山民又道:“早年老朽闯荡江湖时,也曾风闻天竺有一种旁门的武学,但都始终没有传到中土,看来果是所传不虚了。”
三人又谈了好一会,辛捷说道:“我和大哥这一次赶来是想请梅叔叔作主……”
梅山民一怔,随即会意道:“很好!你们也真不忘老一辈的教诲,这一段十余年的公案,
我想也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辛捷插口道:“一路来已在崆峒、武当两处投下拜柬,邀约他们在月圆之日在五华山上一会。”
梅山民微微颔首,不作一言。
辛捷又道:“此去峨媚不远,今日就去走一遭,去给苦庵上人也下一张拜帖。”
梅山民想是心中甚是激动,也不答言,仅颔首示意。
事不宜迟,当天辛捷、吴凌风便重踏征途,赶到峨嵋山去投发拜柬。自然,以他们的轻功,任峨嵋山上,三清道观中高手如云,他们仍是出进自如。
点苍距此太远,他们不能再赶去,反正落英剑谢长卿的内心也是很矛盾的,辛捷对他甚具好感,而且崆峒的剑神厉鹗也绝对会去邀请他,不再麻烦一次了。
来来回回,又费去一天功夫,计算日子,一两天便得启程,两人雇了一辆甚宽敞的马车,让梅叔叔坐上,一起奔向五华山。
五华山距此也不太远,三人一路行走,一路欣赏沿途景色,正值冬日,遍地白雪,虽然五华山位于南部,但一路所经云贵高原,地势较高,是以,大雪仍是纷纷飞舞。
三人都是怀着一样的心理,大仇转眼即可报却,心中都是又欢喜又慨然,但两个青年人的豪气,却是高不可抑,但闻马蹄的的,驾铃摇荡处,一行人匆匆便过——
点苍山脉上。
一个中年的文士,站在山崖绝顶,负手而立。
看来这中年的文士满怀心事,浩然长叹,但见右手执着一方黄绫,反复把弄不已。他正是点苍的掌门人落英剑客谢长卿。
天光下,益发显得黄光流转,但见缎上用黑线绣了端端正正的五个字:“五剑震中原”。
昨夜里,厉鹗用九匹快马送来这面令旗,谢长卿知道上一辈的复杂的恩仇将要在这一次结束了。
十多年前,一念之差,作错的事,到今日仍然有若毒蛇一般吞噬着他,他知道这一切,却是毫无办法能把这些复杂的恩怨排除澄清。
山坡下,辛捷等人匆匆而过,山坡上,谢长卿浩然而叹,他望着马车磷磷,他虽然不知道车上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见那磷磷的车轴转动之下,扬起漫天风沙,随风而过,落英剑客深深感到自己的事业、前途,也即将和这些风沙一样,立刻消失无踪……
梅占春先,凌寒早放,与松竹为三友,傲冰雪而独艳。
时当隆冬,昆明城外。
五华山中,雪深梅开,浑苔缀玉,霏雪联英,虽仍严寒如故,但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
后山深处,直壁连云,皑皑白雪之上,缀以老梅多根,皆似百年以上之物,虬枝如铁,暗香浮影,真不知天地之间,何来如此清境。
暮色苍茫,夜幕渐罩,朦胧中景物更见胜绝。
大雪早止,天色已清,一轮暗月缓缓上升,看一看,明月已经长满,正是月圆之时。
山阴处,老梅之下,静静的立着三人。
三人是并排而立,中间一个乃是古稀老翁,鬓髯如银,一袭长袍,挺立在雪地里,显得十分孤寂清俗。
两边的却是一双年约二十的少年,长得好俊美,一样的英气勃勃,剑眉朱唇。
可怪的两人面上却都笼罩一些悲愤的情绪。
打背后看去,两个少年却是背负长剑,而且一身俐落打扮,雪地中,剑穗扬起,益发衬托出两人的英挺。
老人双手负后,长袖后堕,背梅而立,静静的没有开一声口。
这样的大的冷天,飞鸟走兽绝迹,就算是有,在这薄暮点点之际,也是应归进老巢的了,是以周遭益发显出一种寂静的气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左首的一个少年,生像是有些儿不耐烦了,措手在眉际向山道望一望,开口道:“月儿即将当空了,怎么……”
他话未说完,右首的少年笑着接口道:“捷弟莫要心焦,那些人物背着如此的大名头,一定不会老着脸皮避而不战的。”
不消说,这老少三人正是梅山民、辛捷和吴凌风了。
辛捷性子较急,耐不住左右走动,闷闷道:“贼子们还不快来,对了,吴哥,待会咱们要好好折辱他们一番……”
他话声未完,脸色已是骤变,吴凌风脸色亦是一寒,敢情北风呼号处,一阵奔腾之声隐隐传来。
梅山民心中一震,已知仇敌到来。
将近十五年前,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候,也于同样的地点,梅山民当时以七妙神君之名为搏五大宗派掌门联手剑阵,结果在诡计之下,险些送了命。
如今,梅山民功力全失?但一对徒辈的功夫却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强仇在眼内,仍和十五年前一样地不屑一击,但是,也许是由于下意识的作用,他心中却止不住的一阵狂跳。
“哼!对这几个毛贼何必如此紧张——”
他不屑的自忖。
他深长吸一口气,梅花沁鼻的清香甜甜的传人,平静了动荡的心情。
来人好快脚程,片刻,远地里看到几条极淡的身影,晃眼间便来到近前,只见他们在谷口略略一旋,便直奔而来。
近了,清清楚楚可以数明,来的是四个人。
那四个人好像也似在比赛足程似的,几起落,便跃到跟前,梅山民和辛、吴三人立于梅树之后,月光下,梅树苍苍的婆婆巨影,把三人蔽得十分隐密。
四人来到道前,一起停身,看来四个人的轻身法都是差不多,不过一个瘦削老者比其他三人都要来得前一步。
那老者站下身来,四周略一打量,嘿然道:“辛捷那小子看样子还没有到呢?……”
后面跟着三人似乎和这老者不太对劲,默然根本没有理他。
“月儿已登中天,看来辛捷是不会来的了?咱们且等他一会……”
他话未说完,老梅后面一个声音接口道:“不敢当,咱们早已恭候大驾!”
说着从树林后面走出两个少年。
那瘦长老者一行四人正是当今武林四大宗派掌门人,顺次是崆峒剑神厉鹗、武当赤阳道长、峨嵋苦庵上人和点苍落英剑客谢长卿!
厉鹗不料辛捷早已到来,怔了一怔,干笑道:“好说!好说……”
辛捷和吴凌风都已双目发赤,尤其是吴凌风,嘶声叫道:“废话少说两句,咱们这就动手——”
他平日为人善良诚恳,就是连骂人都很少,但这一下是激动过度,一反平日从容满洒的态度。
厉鹗乃是老江湖了,仇杀的事件是司空见惯,哈哈一笑答道:“姓吴的,咱们是一江二海之恨,就是你不找上门来,我厉某人也得找到你,你且不要急——”
他这番话说得好不老练,身后赤阳道长也是一笑道:“吴施主不要心急,断魂剑和七妙神君后代的召唤,咱们那敢违命,嘿,苦庵上人,你说是吗?……”
峨嵋的苦庵上人嘿嘿一笑额首。
他们这一对一答,任辛、吴两人聪敏无比,也答不上话来。
厉鹗等一行四人,果然不甚和谐,其中只有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交情不错,厉鹗和他们是勾心斗角貌合神离,而谢长卿却是因逼迫而至,更是和他们格格不入。
辛捷沉吟一下,才道:“晚辈投下请柬,请各位大英雄到这儿来,拜赐神功,致使各位千里奔波,实令晚辈内心不安。好在各位都是一代宗师,必然不会计较于此……”
辛捷冰雪聪明,说出这番话来,转弯抹角的话中有话,几声“晚辈”令这几个老江湖大是难堪,但是对方个个半生混迹江湖,哪会不明白,厉鹗长声笑道:“好说好说,咱们这是旧地重游,面对高山古梅,心旷神怡,辛小侠乃是七妙后代,到不是俗人——”
他说旧地重游,乃是指十五年前五华山上击败七妙神君的一回事,辛捷一听之下,不由得为之口塞。
吴凌风却冷冷的道:“姓厉的少逞口舌之利,你作恶半生,日常在江湖上以阴诈欺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闲话倒可以少说两句。”
他口才不甚好,但这乃是怒愤而言,厉鹗等人却感正气凛然,不由想到自己平日作恶江湖上的情形。
苦庵上人和谢长卿还好,剑神和赤阳却是无恶不作,联想之下不觉老羞成怒。
厉鹗厉声叫道:“姓吴的小子如此自大,咱们走着瞧——”
说着反身便望左手的一块广场上纵去道:“过来吧,厉某人领教神君和断魂剑的真传——”
他这一纵走,赤阳等人也都跟着去。
辛捷和吴凌风更是毫无迟疑一齐跟去。
山荫道上所有人都奔过去,老梅之下,孤立一个老人,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
他不愿再与这一批小人对面,但是心中却始终不能释然。他冷如冰霜的目光从树枝丛中注视着每一个人,仇毒的火焰,布满胸膛。
当处七妙神君以冷酷出名,十数年的陶冶,并没有完全改去。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冷酷的他,希望这四个曾经暗算他的人立刻被报偿回来。
蓦然,一个樵粹失神的脸孔印人他的眼帘,他感到一些陌生,他奇怪的仔细一瞧,认出来正是谢长卿。
他陡然一怔,立刻想当年那英俊的少年,而今日却是如此的失神落魄,梅山民很了解他的心情,不觉微微一叹。
思潮不定的起伏着,那边六人已经叫上了阵,不消再说,四个掌门仍然用的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四人已严整的布成了剑阵。
辛捷和吴凌风打个招呼,一起走入阵中。
剑神厉鹗当阵而立,嘿然叫道:“故人有后,咱们老一辈的再不尽力,岂不叫他们耻笑?”
说着反手一挥,“呛榔”一声,一道虹光冲天而起。
同时间里,赤阳、苦庵的长剑也斜跳出鞘。
他们都是浸淫在剑法上数十年的高手,单看他们拔剑的姿势,便都有一派大宗师的风度。
苦庵的峨嵋剑法守重于攻,只闻“叮”的一声,蒙蒙青光一间中缩,盘身一匝,跳动数下,苦庵上人已持剑在手。
看他这个手法,便可以知道他的剑法己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就是在拔剑的时候,也都是不肯放弃注意护防身体,经验和手法,岂能说为平庸?
四个掌门人中,只有谢长卿的剑迟迟没有出鞘。
厉鹗很清楚他的心情,低声道:“谢世兄,请——”
谢长卿黯然长叹,右手蓦然一抬,剑子已到手中。
辛捷和吴凌风也不再迟疑,一起持剑在手。
辛捷冷冷的扫视每一个人,当他目光停留在厉鹗身上的时候,不由大叱道:“亏你身为掌门,竟然偷窃别人之物——”
敢情厉鹗手中的一柄长剑,正是失去的梅香剑。而那柄厉鹗原有的“倚虹神剑”,却背负在背上。
厉鹗自知理亏,不接这话头,冷然道:“你敢发招吗?”
吴凌风大叱一声,冲入剑阵。
苦庵上人漫声宣佛号,长剑平腰一挡,左右脚齐转,但见剑气蒙蒙之中,剑阵己然发动。
辛捷捧着一柄平凡钢剑,左右一晃,配合著吴凌风的疯狂攻势,帮助他在身后布下张完美的网。
高手交战毕竟不凡,剑气蒙蒙,六人以快打快,却始终不闻一声剑子兵刃的撞击声!
谢长卿和苦庵在剑阵中居守的地位,而厉鹗和赤阳道人以攻敌为主。
厉鹗号称剑神,在剑术上的造诣,可想而知。
他也明知今日之战,吉凶莫测,但仍图振作,配合剑阵,崆峒“三绝剑术”的杀手连连施出。
激战中,赤阳道士真气灌注,长剑一领,一式“横飞长江”,斜斜挑向辛捷小腹,而厉鹗也配合他刺向吴凌风。
赤阳道士老奸巨猾,外攻内蕴,剑风凛厉,攻势猛极,辛捷不由一怔,他和吴凌风在泰山大会有过斗剑阵的经验,知道过四大宗派联手的剑阵,确是精妙无比,要想冲出,非得击倒其中之一不可。
他知自己功力在四人任何一人之上,是以硬打硬撞,对方必要吃亏,那四大宗派的掌门人一向都顾忌这一点,故不敢和辛捷硬打硬接,也就是这个道理。
但赤阳道士此时好似明知故犯,又好似心有成竹,竟然一反惯例,强硬的打算走中宫击入。
辛捷怔了怔,冷冷一哼,长剑一圈。
这一式乃是辛捷功力所凝聚,非同小可,鸣的一声,吐向赤阳道士。
哪知赤阳道士这一招乃是实而虚,真力陡散,剑式全收,说时迟,那时快,辛捷的招式已然用老。
这剑阵的变化到太多,赤阳才一收招,左侧的落英剑客谢长卿的长剑乱点,攻出数剑。
本来谢长卿乃是主守,但这一变之下,剑阵方式立刻跟着大变,威力也增强不少。
这一着变化,实是奇异复杂已极,谢长卿号称落英剑,点苍心法一展,长剑撤出朵朵剑花,漫天飞舞。
辛捷百忙之中长剑一收,一式“冲天而起”,长剑扶着一团光华,左右跳动,但闻“叮”“叮”数声,硬硬接去谢长卿攻来的数剑。
落英剑谢长卿虽然不愿和辛、吴等人动手,但形势所迫,这一动手之下,激发他的豪性,一连数招被辛捷挡去,大喝一声,长剑疾刺而出。
那吴凌风见辛捷剑式稍滞,自己不敢停留,长剑猛然“剑指天庭”,左右一阵乱扫,想要逼开厉鹗。
厉鹗已和那吴凌风对过数次剑,已知这少年的功力突飞猛进,哪敢大意,一式“三绝飞升”,梅香剑一举,便把吴凌风的攻势封去。
这一来剑阵中人影闪乱,辛捷和吴凌风展开以快打快的手法,双剑合璧,左右冲突。
厉鹗等人的剑阵也是越打越快,而且功力较深的苦庵和赤阳两人用守的招式,而谢长卿和厉鹗展开疯狂的攻势。
月正中天——
老梅树的后面,七妙神君梅山民双目微闭,他不用去看那边的厮杀,他根本可以猜想到双方所施用的招式,包括一切杀手在内。
他有信心,捷儿和风儿一定会获胜的,因为,他们看家本领还没有施展出来!战场上,吴凌风的剑已使出了家传的招术——“断魂剑”招,只见他“五鬼投叉”,“无常问路”,绝招迭施,加上辛捷长剑有若灵蛇悄窜,忽上忽下,“虬枝剑法”的精华“冷梅拂面”,“乍惊梅面”等式,双剑合攻之下,威力之大,令人咋舌。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不再能硬守得住了,不约而同被这一番猛攻,逼得退开数丈有奇!辛捷长笑一声道:“玄门正宗,名门大派的剑法不过如此而己!”
他这话儿说得太狂,四位掌门人一生甚是爱惜羽毛,对自己辛苦闯出来的名号更是爱惜无比,辛捷竟然公开侮辱,四个人都不由大大发怒。
谢长卿不服的冷哼一声,忖道:“就算你功夫好,这等狂言,倒也不应出口——”
赤阳等人更是怒气上升,长剑一摆,向其他三人打一个招呼。
原来当年创立这剑阵时,是专为联手对付高手的,是以剑阵中一切攻敌的招式,全都留下一二分保守的余地,目的是怕全部发出去对方功力比自己高,不易收回来。
不过他们这剑阵中也有拼命的招式,和救命的守式。这二式是在抵不住敌人的攻势时,而一起全拼命进攻,大有和敌两败俱伤的意思。
这两式自有这剑阵以来,并未用过,只有那一守式“八方风雨”在泰山大会时使过一次。
这一来辛捷狂言激怒他们,他们也都是名垢一方的人物,所谓“临死不辱”,急怒之下,下决心用全力去和这两个少年周旋。
只见厉鹗梅香剑平举,一摆而削。
其余三人各自长剑交举,猛攻过来。
这一下是四大宗派的绝招,唤作“九死一生”,但见剑光缤纷,森森剑气中,各自流露出必死的决心。
辛捷吴凌风不由大吃一惊,但见四方面剑幕寒森,每一个地位都有剑子笼罩着,成为一张天罗地网。
吴凌风疾哼一声,断魂剑猛然弹起,一式“五鬼断魂”,左右上下连点连戳,瞬息之间已打出十余剑。
厉鹗冷冷一哼,梅香剑一转,砰然磕到吴凌风剑子上,吴凌风吃了一惊,心想对方竟要比试内力?念头一动,断魂剑斜斜一指,真力贯注。
哪里知道敌人攻中有虚,厉鹗身随剑走,剑光纷纷中,对方好快的行动,“砰”数响,已有两三柄剑一起击在吴凌风剑上。
吴凌风到底经验差了一些,误以为对方要以内力强拼,凝神以待,就是如此一慢,对方便转动,三剑都以全力击了上去。
吴凌风但觉对方功力好大,手心一紧,长剑几乎脱手而飞,急忙一凝真气,才把持住。就这样身体已后退半尺。
辛捷见状大惊,反手一剑削去,帮凌风把身后袭来的数剑挡去,但闻“嗤”的一声,吴凌风的腰带已被削去一节。
对方剑式不停,交相而戳,吴凌风左右阻挡,形势堪危,辛捷冷然一哼,长剑猛然一画而下。
劲风起处,“呼”的一声,辛捷的长剑又急奔而去。
但见剑虹一圈,辛捷急振剑尖,袭向每一个由身前经过的敌人。
这一式正是“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吴凌风的“鬼王把火”也是狠毒已极,快速令人咋舌,扶着一缕剑风直奔而去。
“叮”“叮”数声,辛捷内劲贯注,左右跳动,每个经过的敌人的长剑和他的剑子一交,“察”“察”弹开,而吴凌风狠毒的剑式破隙而入,配合得天衣无缝。还是他们经验老到,临危不乱,四剑便交相一击,“叮”的一声,突碰而分,救命之式:“八方风雨”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才算逃出剑圈。
瞬息间,四位掌门人又被逼得后退寻丈!
吴凌风长剑倒挥,刮起一片泥土,长笑道:“再上来吧——”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默然不语,辛捷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只见厉鹗瘦的马脸上隐隐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果然他一举梅香剑走了过来。
辛捷看见梅香剑在他手中,威风八面,决心先夺回宝剑再说,心念即定,厉鹗已来到近处。
赤阳,苦庵,谢长卿也都挥剑上前。
辛捷冷然一笑,说时迟,那时快,长剑一挥,已圈向厉鹗。
剑神厉鹗何等经验,蓦地一停止行动,梅香剑一撩,便想接招。
凌风已知辛捷要夺宝剑,不让其他人从中予以干阻,也挺剑击向赤阳道士,他目的是要困住赤阳,好让辛捷能无后顾之忧。
是以他一招才出,倏然又收再出,一连攻出于余剑,果然将赤阳和苦庵的联手之势封在一边。
落英剑客谢长卿长啸一声,长剑一摆,找个破绽,斜斜挑向吴凌风的“灵台”重穴。他这招目的是逼凌风放手,凌风果觉剑风袭体,急忙反手削出一剑。
那边辛捷一式“飞阁流舟”化作“物换星移”,大衍剑招的精华连连施出,饶是厉鹗如此功力,也不由失色。
辛捷越打越猛,虎吼一声,长剑平空拍下。
这一式表面看来毫无变化可言,但却蕴藏着多种杀手招式,厉鹗心中明白,不由大大吃惊。
蓦然,剑神厉鹗长啸一声,梅香剑平架而上,“当”的和辛捷的剑子碰个正着。辛捷的内力一发,剑走轻灵,想要弹开他的剑而使杀手。
哪里知道对方牢牢粘住,一股无名力道绵绵传来,好像在这一刻间,对方的内力修为突增了许多。
辛捷大吃一惊,不暇细想,硬硬收回了内力,化作“黏”字诀,把梅香神剑黏持住,身形再曲身而进。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辛捷知道剑阵转动极快,敌人的攻式必要的从四方八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长剑一摆,吸胸收腹左手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百念皆空”,闪电般向厉鹗肋下抹去。
厉鹗毫不迟疑,腾身便退,但手中剑子却被辛捷内力所黏,使不出劲道,冷冷一化,左手也是一式反击过来。
辛捷突觉身后剑风袭体,已知敌手攻来,不敢怠慢分毫,猛然内力一收,摆脱长剑,往后一划,身形随着斜飞,“当”的一声果然荡开敌剑,同时借此一力,又倒窜而回,迎着厉鹗一掌猛然击下。
这一单是含劲而发,微带虎虎风声,很是惊人。厉鹗却是不慌不忙,但脸上神色稀微一变,迎面而击……
“砰”的一声,双掌相击——
辛捷身体尚在空中,只觉一股力道猛撞之下,不由为之失色,作梦也料不到厉鹗内力突进如此之多。
厉鹗哈哈一笑,梅香剑挟一缕剑风,闪电挑向辛捷,心中暗喜,心想自己奇计得逞,辛捷必不能躲。
然而,辛捷百忙中大叱一声,身形陡然一旋——
辛捷长啸一声,百忙之中“诘摩步法”突施,这步法玄妙之极,辛捷身躯竟然在空中因旋转之力为之一停,说时迟,那时快,辛捷蓦然借着仅有的一点力道向上一窜,长剑“当”的架在厉鹗梅香剑上。
这一口真气已然到达完全浊混的时候,辛捷长剑搭实,转一口真气,整个身子吊挂在梅香剑上,同时左手依样画葫芦,又是一掌撞去。
厉鹗一剑挑空,闪目敌人又攻到,怒吼一声,左手一立一扬,再硬撞而出。
辛捷左手一翻,一式“万泉飞空”,把厉鹗千斤往一边,这一式乃是大戢岛主心血研究,效果非同凡响。
几乎是同时间里,只见辛捷左右齐扬,撞向厉鹗下盘。
厉鹃招式走老,身子不稳,敌招已至,进攻不得,不由大感狼狈,辛捷清啸叫道:“撒手——”
右手内力递增,下盘再飞出两腿。
厉鹗到底武林高手,经验老到,当机立断,右手一松长剑,左手闪电般败中求胜,一拳打去。
辛捷长笑一声,右手一挑,梅香剑破空而起,左手瞧也不瞧,架去厉鹗的攻势,右手一扬,高声道:“这叫做物归原主,厉老儿服吗?”
他一扬掷出手中平凡钢剑,顺手捞住梅香剑,这掷剑,发语,接剑一气呵成。神器到手,豪气上冲,不禁龙吟长啸一声。
哪知厉鹗何等经验,虽败不馁,左拳捣空,右手一招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盘绕一匝,倒劈而下。
原来他把握良机,闪电拔出倚虹剑。
他拔剑之快,实在令人咋舌,辛捷冷不防青光临面,想闪避已来不及。
总算是辛捷天资奇佳,迭有奇遇,自幼养成快的反应,一种直觉促使他蓦然一式“凤点头”,好在能避过。
厉鹗剑式如虹,青光闪处,饶是辛捷避得快,后顶心的发髻儿也被扫落下数根头发来!
辛捷虽避过险招,但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对厉鹗此等经验和机变,也不由深深感到钦佩。
辛捷定了定神,冷冷道:“看来厉老头子还藏了绝技哩,有本领尽管使来。”
他说此语乃是由于感到厉鹗内力突加的原故。
倒给他说对了,原来剑神厉鹗得了本门秘学“上清气功”的秘笈,立刻闭关苦练,那日于一飞拿辛捷的拜贴给他看,他立刻下书给点苍谢长卿,而且他也把上清气功的精髓锻炼了大半,明知躲不过,立刻动程南奔五华,他到底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唯恐自己的功力尚不足以敌辛捷,是以一直隐伏着功力。
到了辛捷夺剑的时候,才突使上清气功,果然先人的奇功非同小可,一击之下,几致置辛捷于死地。
他这一来,胆气稍壮,但见辛捷在临危时又使出那奇怪的步法时,想起泰山大会时,对方便赖以破阵,不由又大大气馁。
厉鹗偷袭又不成,心中连连叹惜,剑阵丝毫不停,辛捷身后已有几剑攻到,辛捷瞧都不瞧,反手东削相架,化开攻势,傲然道:“姓厉的——,你注意了——”
话声不歇,长剑如虹而起。
他梅香剑到手,不再犹豫,诘摩步法陡使,身法真是有如鬼魅,左右点消,剑光闪闪,吴凌风也知到了时候,断魂剑术突发突变,配合快捷无匹的天竺身法,乍看过去,真是有如一道虹光平空而起,声势惊人之极。
“察”“察”数剑,双剑合璧,左右摇呼,两人都在交织剑网的剑阵中掠出这名震天下的剑阵。
这一来,四大宗派的掌门人更是自知凶多吉少。
辛捷毫不停留,身子一掠,才出剑阵,便一剑戳向厉鹗,同时间,左掌也发动攻势,打向苦庵。
两人出得剑阵,犹如鱼得水,长剑左右连摆,但闻“察”“察”数响,辛捷已和厉鹗的剑子相搭。
两人内力齐出,厉鹗知道胜败在此,“嘿”然呼叫,上清气功已然发动。但见两柄神剑剑身“察”“察”弹起,辛捷铁腕一振,“托”的一声,厉钨再也把不住,脱手而飞。
剑神厉鹗虽败不乱,左掌抚胸,右拳飕然打出。
辛捷长笑一声,随手把剑插入土中,挥掌一击。
他用的力道好怪,三分发,七分收,一触之下,猛然一带,“拍”的双掌相触,辛捷力道猛吸,登时牢牢和厉鹗单掌相粘,比试起内力来。
那边,吴凌风长剑如虹,抵住三人,剑式陡紧,强逼三人向左边移动,他和辛捷是有默契的,是以把赤阳等三人都向左角移动。
厉鹗和辛捷比试内力,已然分出上下,上清气功虽是神勇,仍非辛捷敌手,渐渐往后退。
苦庵上人和赤阳道长都明白这个情形,苦于不能脱手相援。
吴凌风剑式如风,缠着三人。
蓦然,赤阳和谢长卿一双剑子逼住凌风剑招,苦庵乘势脱出,奔向厉鹗,吴凌风大吃一惊,长剑一圈,没有拦住,那边苦庵已奔到近处,一手搭在剑神厉鹗背心上,一股内力传了过去。
苦庵上人的内力造到底不凡,辛捷但觉手上一沉。
心神不由一荡,忙嘿然一声,默运真力,守住心神。
那边吴凌风见辛捷并无持不住的现象,长剑愈快,连下煞手,四大剑派的剑阵已破,只剩下赤阳和谢长卿抵住吴凌风的攻势,谢长卿已斗出豪兴,“七绝”身法连连展出,一时不致落败。
赤阳道士久战不敌,心中焦躁,蓦然大化一声,手中长剑一摆,一式“九宫神行剑”中的“奔电入雷”,忽然化作虚招闪身而退。
吴凌风不虞有此,随即醒悟赤阳道乃是要乘辛捷用力不能防备之际,去下毒手,心中大惊,断魂一剑一转,架开谢长卿的一剑,勉强向左边一侧,奔了过去。
但闻嗤的一声,吴凌风已尽力闪躲,但仍被挑破一道口子,而赤阳已去了两三丈。
吴凌风大叱一声,他深知赤阳道人的心肠,知道他下手不知羞耻,这一急,不顾一切,一式“平沙落雁”,真气贯注之际,天竺身法已然使出。
天竺身到底名不虚传,凌风身简直有若一缕清烟,一起一落,便追到赤阳身后。赤阳心中甚是焦急,脚下拼命加劲,但只闻呼的一声,身后己有风声,不由大吃惊,这吴凌风的轻功真是超凡入圣了。
赤阳道人大骇之下,运足内功,使出武当派的镇山之技,也是他多年来没有使“乾元指”,遥遥点向辛捷。
这乾元指威力甚大,吴凌风急得双目全赤,大喝一声,身形凌空而起,一式“天马行空”,飞过赤阳头顶,同时间里,一脚猛往下跺了下去。
赤阳道士不料吴凌风已凌上空,本能的停身,一招“凤点头”,勉强避过,就这耽搁,辛捷已腾出手,反掌抵住他的攻势。
吴凌风身尚在空中,陡然间剑光袭体,瞥目一看,原来是谢长卿随后攻到,翻身下来迎战。
辛捷以一敌三,奋勇以持,哈哈叫道:“各位大掌门,我想你们应记得十年前,也是由神君和三住大侠比划,而因谢老师赐教——”
厉鹗乘辛捷口中说话分神,上清气功陡施全力,辛捷但觉手心一热,内力猛吐,硬硬抵住,口中笑语不绝!
“谢老师七绝手法,神君拜赐一指,果是名不虚传……”
他口口声声,语语讽刺,谢长卿心如刀割,长剑猛然一震,吴凌风顿觉对方力道好大,方得一怔,谢长卿已跃了开去。
落英剑面色铁青,口噙冷笑道:“姓辛的,咱们冤有头,债有主,还有这位姓吴的,当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天绅瀑前击毙我父,这一恩仇到我谢某为止,一笔勾销……”
话声方落,横剑便往头上抹去。
辛捷本对长卿甚为好感,说这一番话只不过心存讽刺而已,不想对方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引以为憾的也独此一事,这可谓“士可杀不可辱”,落英剑何等刚烈,立萌死志。
说时迟,那时快——
吴凌风大化一声道:“住手——”
这一声乃是吴凌风全身气功之结集,声音有如金鼓石钟之鸣,直可裂石。在场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觉感到微微一震。
吴凌风好快的身法,等谢长卿一怔之际,己架住落英剑,谢长卿微微一声道:“好!姓吴的,你还不满意么……”
吴凌风朗答道:“谢老师千万不要误会,我……我……”
他到底出道之时不久,经验不多,不知如何述明,是以“我……我……”两声,接不上话来,急得俊脸通红。
蓦地里,梅影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谢世兄,你瞧我是谁?……”
梅影之后,突出人声,而且这声调好不冷冰,谢长卿微微一怔,梅影交错之间,缓缓坡出一个老人。
谢长卿愕然一惊,脸如死灰,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各派掌门,个个也是如此,出现他们眼前的,正是他们十余年前用鬼计暗算而置于死地的神州南君——七妙神君梅山民!
梅山民昔年闯荡大江南北,行事素以冷酷为名,说出话来,仍脱不了这个习性,他这一语,虽是平心静气,但话里韵味,却自然有一种冷冷味道,比起厉鹗那种装腔作势的说话还要有过之。
七妙神君这一出现,四大宗派的掌门人都大惊特惊,心死如灰,梅山民却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瞧,缓缓向谢长卿道:“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
七妙神君当年以文武全才称著,他早在十年前和谢长卿会第一次面的时候,他便深深地了解谢长卿的心境。他常常自忖:“假若是我,我会怎样哩?”
虽然,谢长卿的一指,对于他的功夫,甚至生命,都有决定性的影响,但是他从心底里,完全能见谅于他,人都说梅山民心量窄狭,有仇必报,但他对谢长卿的宽容,难道不是恕道吗?
辛捷凌风对谢长卿都有好感,但是他乃是废去梅山民武功的正点儿,这时见梅叔叔出此语,心中已知梅叔叔原谅了落英剑,心中不禁一喜。
谢长卿从梅山民一出现,心中万念俱灰,一时之下他又像是千头万绪,又像是什么事都记不得,只木然立着,长剑尖儿垂在地上。
当他听到“……人恒过然后能改……”时,他顿时宛如巨雷轰顶,一时犹如在万丈深渊中发现了可攀时之物,十多年来结郁于胸的根事似乎豁然开通,这一刹那间,他似乎从青年跌入了老年,他似乎懂了许多无以言形的事……
他突然扬起手中长剑,对着梅山民凝视片刻,陡然挥剑“擦”的一声,声响未歇,剑交左手,又是“擦”的一声。只见他双手鲜血淋漓,两只大拇指跌落地上,他用中食两指夹着长剑奋力一掷,“落英剑”化作一圈流光直飞而出,“扑”的一声钉在树干上,剑柄带着小半截剑身左有摇震晃荡,接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辛捷凌风见他自断双指,这一生是不能用剑了的,心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梅山民仰首不语,心中暗赞谢长卿不愧是条汉子。
山风吹来,树枝簇簇而晃。
辛捷和凌风都不觉黯然,而厉鹗,赤阳、苦庵三人,都知今日死劫难逃,厉鹗和赤阳临死不悔,乘辛捷心神微疏之际,奋力再攻。
辛捷长笑一声,双掌内外相分,硬生生的把厉鹗的攻势拒回,左手却一沉一削,不但把赤阳道人的掌力消卸,而且把他震退五六步。
吴凌风已知辛捷之意,长剑一挺,接着赤阳,不让他再加入战圈,赤阳也知辛捷是把己方的帮手困住,好让凌风逐一击破。
吴凌风长剑乱吐,他心中最恨便是赤阳,尤其是金老二的死也是受他赐予,心中是愈想愈火,绝招迭出。
赤阳领教过他的厉害,那敢丝毫大意,招招式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一时不致落败。
梅山民在一旁冷眼旁观,已知凌风功夫虽属上乘,但经验却甚欠缺,不由皱皱眉忖道:“这孩子的功夫已成,但却没有捷儿那么机智……”
正沉吟间,忽见凌风剑光一闪,走中宫,大洪门,正面攻入赤阳道人的近侧,狠狠戳出一式。
这一招用得好妙,赤阳道长一怔,长剑勉力一圈,想要封开这一式致命的打击。
吴凌风突然由空而虚,赤阳道士招式用老。
七妙神君见时不予我,冷然道:“攻他下盘。”
吴凌风一怔,随即领悟,七妙神君何等功力,何等经验,吴凌风如言一脚闪电般点出,正好踢在赤阳的剑子上,宝剑一失,吓得魂飞魄散,反身退后十余步。吴凌风仇火上升,双目全赤,一步一步通过去,吼道:“赤阳贼道,你一生作恶多端,今日还不拿命。”
赤阳道人已知非他敌手,但心中仍不放弃最后一个希望,身体蓦然一退,反身跌在地上,一把抓着厉鹊被辛捷震飞的那把“倚虹”神剑,吴凌风大叱一声,闪剑便刺。
赤阳不料吴凌风功夫如此快,来不及转身,凌风的长剑已刺在身上,他临死犹恶,狂吼一声,倚虹神剑从肋下猛掷向凌风。
凌风运剑如风,闪眼便在赤阳身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忽觉眼前青光闪动,倚虹剑被赤阳临死的内家真力掷出,笔直飞来,隐隐有风雷之声。他到底经验不足,一时竟不知所措。
梅山民大声吼道:“用剑啊——”
凌风恍然大悟,断魂剑也是脱手而飞,便闻呛啷一声,双剑在空中相碰,激起一朵明亮的火花。
倚虹剑万古利器,断魂剑虽也是削铁如泥,但一触之下,断魂剑中腰而折,不过“倚虹”剑也被撞歪准头,飞向左方。
赤阳好大力道,倚虹虽被断魂剑一挡,剑势并不衰减,有若一朵流星,飞出于余丈,竟跌下千丈深崖。
倚虹剑乃是武林第一利器,今日却跌下万丈深崖,又重归灵山绝地。
这边赤阳道人的一声惨叫,惊动了那边的两人,辛捷朗声道:“梅叔叔——”
他本是要说些风凉话去气气厉鹗等二人,但才一开口!忽见苦庵上人原来搭在厉鹗肩上的手萎然放开。
厉鹗觉后援的力道一松,便知要槽,他知苦庵上人乃是要舍他而去,情急之下,大怒道:“上人请等一下——”
左手铁掌反猛击。
苦庵上人双手一分,硬接一式,身体却借此倒退三四丈,如风纵去。
吴凌风断魂剑虽失,空手一纵上前,便想阻拦,蓦然七妙神君大声道:“风儿,由他去吧!”
吴凌风一怔,苦庵已去得很远,梅山民微叹道:“此人平日作恶尚少,又是佛门中人,就放他去吧。”
辛捷乘厉鹗苦庵内斗,奋起神力,把厉鹗的上清气功倒卷而回,厉鹗整个身体被震出三四丈。
辛捷横剑道:“姓厉的,今日之事,决不善了——”
厉鹗颓然不语,突然长叹道:“罢了,罢,厉某今日认栽——”
话声方落,陡然抬起手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击去,“扑”的一声,立时血肉模糊——
剑神厉鹗,阴险狠辣,横行半生,最后却死在自己掌下……
山风吹来,送来阵阵松香,谁能相信,这灵秀的山上刚才还是风云变色的激烈惨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