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九香虫的天灵盖被劈开，右肾被木橼戳得稀烂，在天主教会医院躺下不久就生命垂危。
闻讯而来的军政人员和平头百姓挤满了病室、过道和操场，人群中不时传来妇女的啜泣声和叹息声，人们心里涌动着一个强烈的希翼，热望匍匐在地狱门口的心中英雄能够爬回来，祈祷判官在生死薄上不要勾下九香虫的名字。因为抗战需要九香虫，人民需要九香虫,华毅也需要九香虫!但九香虫向死亡疾奔的生命惯性不可逆转，所有的企盼只不过是人们心中的一个美好愿望罢了。
弥留之际，九香虫让华毅走近床头，处于回光返照状态的她瞳孔里飘摇着一束留恋的火苗，微笑着说，“亲亲我吧！”
华毅心痛的俯下身去，吻了吻女人的唇，然后又啜干她眼窝的清泪，心里是那么咸辣苦涩。
九香虫幸福地呻吟了一声，然后朗声一笑，“我知道我这个匪人配不上你，九香虫是一条虫，你是一条龙，你金贵些。如果来生有缘，让我再做你的马儿，任你搂来任你骑。”说毕，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射出一股血箭，永远闭上了眼睛。
华毅紧紧抱住九香虫大放悲声，医院一片恸哭。
安葬九香虫这天，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来宾参加了丧礼，她就是九香虫的仇人黑蝴蝶。黑蝴蝶在一个小女孩的搀扶下，趔趔趄趄地跌进灵堂，扑通一声长跪不起，哭得象子天鹅样，“妹子耶！我俩是一奶吊大的狗崽子，一山坐大的瓢把子，讲的是一个义字。你本可以青（杀）了我，可你却留下了我的瓢儿，我怎么就这样寡情薄义，把你给送了呢?呜……”
“猫哭耗子假慈悲！”张立中愤怒的说。
“杀死这个二狗婆！”来宾鼓噪起来。
“你们也不要?唣，既然来了我也没打算回去，这心里堵得慌。为人宁做直中直，不做曲与钩，我灭了同道姐妹，欠了良心债。今日恳求诸位把我点了天烛！”黑蝴蝶双手抱拳，四方一拜。
华毅做了个禁压的手势，众人静了音。
出殡时，黑蝴蝶披麻戴孝，捧起九香虫的灵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全城军民自发地走上街头，家家闭户，万人空巷。送葬的人群汇成滚滚洪流，朝西城陵园流去。
殡殓完毕后，黑蝴蝶没有回坡儿垴，径直出庆春门，乘一叶扁舟，往莲花山而去。从此她遁入空门，皈依佛祖，长伴古卷青灯。
九香虫安息后的头七，天上爆出一轮暗紫的月，不久跌入一片浮云。黑暗立时浆住了大地，红山县城沉入一片坚硬的静寂。
正当人们从记忆之瓮中吸取七彩甜梦时，街衢里突然响起急促仓惶的哐哐锣声，一个惊恐到极至的嘶哑声音撕破了城区的宁静，更夫边敲铜锣边哭号，“鬼子进城罗！鬼子进城罗！”人们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时县城陷入一片恐怖之中。
一阵激烈的枪声之后，蟹子沟横七竖八倒满了狱警和日军的尸体，监狱浸在一片血泊之中。枪声沉寂后，藤田终于抓住了在岗楼上顽强抵抗打尽最后一粒子弹令他咬牙切齿的典狱长，这也是他杀进监狱后要除掉的最后一个敌人。
典狱长是个瘦猴似的老头子，枣核脸上深深的皱纹里蕴藏着山里人的倔犟，他吸啦一口浓浓的绿痰箭样射在藤田的眉眼上。
这口橡皮筋样富有质量的绿痰蒙住了藤田的眼窝，将他射成了恍惚，微醉后的他终于醒来，蓬地燃起屡屡败绩窝在胸中的一股怒气，手起刀落，老头子的头颅从高墙上滚落下去，颈上犹如打开了高压瓶塞，噗的一声血溅丈余，脑袋咚的一声砸在墙下的清水塘里，月光下一圈圈波纹留下一只愤怒的眼。
站在藤田身边的李丽萍一声惊叫，蹲在地上呕吐起来。藤田深爱着李丽萍，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痴迷，平时含在嘴里怕化了，今日带上征战，可见他对县城志在必得。
他从高墙上那堆青藤上切下半截冬瓜，当作首级戴在背靠旗杆僵直不倒的无头尸上，操起东洋大刀朝首级一劈一抽，勒尽刀片上的血迹，然后矜持而戏谑地冷笑起来，心里说道：“哼！什么红山县城固若金汤？城墙能圈人，却圈不住人心，你们的败类让我兵不血刃就打进了城池！”
自杀入红山县以来，碰上华毅这个强硬的对手，他一直落了下风。红山县城久攻不克，断粮不成反遭偷袭，谋杀华毅次次未遂，交换战俘受到打压，偷袭廖磊屡屡失手，猎豹计划全面破产……正在他垂头丧气黔驴技穷的时候，刘尤迂献上了一条黑虎掏心计。
刘尤迂不是个二杆子，他虽然投靠了日本人，但心中一直打着一个小九九，中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日本一个弹丸小国，要想吞并泱泱大国，犹如蚂蚁吞象。一旦败北，自己这个大汉奸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多少还得留点后路。香炉山一战，他心爱的姘妇、汉奸的中坚力量黑蝴蝶被九香虫夺走双目，随后削发为尼。树倒猢狲散，汉奸队伍人心浮动，人枪散去近半，这些让他恨不得将华毅挫骨扬灰。激愤之下，他将准备永远隐藏在骨髓里的秘密酿成一道奸计献给了日本人。藤田一听连连击掌称妙。
子夜时分，鬼子用竹排从桃花河悄悄摆渡，集结在上河摆的峭壁之下，刘尤迂一马当先，抓住提前安置在悬崖上的麻绳攀了上去，鬼子们相继攀崖扑入直通监狱的暗道，长长的队伍象穿行在地洞里的一条毒蛇，从这儿偷袭万无一失，果然一击而成。
听到更夫的嘶喊，华毅、张立中和老套筒翻身而起，一怔如塑。听着从监狱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华毅思量，鬼子是怎么进城的？怎么会从监狱里攻进来？理清思绪后，他很快想起了黑蝴蝶从天牢蒸发的怪事，看来监狱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秘密暗道，只不过大家一直没有发现而已。既然城池打破，就得重图良策。
华毅、张立中和老套筒密议了一番后，召集队伍做了一番战前动员。
国军官兵还在为九香虫的牺牲沉哀茹痛，没有走出悲痛的阴影，今天恰恰又是祭奠亡人的头七，听说鬼子攻进了县城，战士们不由胸膛喷火，怒发冲冠，一个个愤拔吴钩，发誓要屠鲸?虎。
“张立中带领工兵营官兵抢占监狱两边山头，加强连固守鸡鸣尖制高点。老套筒掩护城中百姓从宝成门向金线吊葫芦撤退，”华毅果断分兵，然后带着战士向监狱冲去。
鸡鸣尖的两支山脉向桃花河延伸，形成一把蟹钳，蟹子沟监狱就坐落在蟹钳之中，山下就是县政府和市井。占据了监狱两边的青龙咀和白虎咀，就可对鬼子形成钳形攻势。如果丢失山头，县城就成了石下累卵。只有调出后备力量鸡鸣尖加强连展开拉锯战，才有可能夺回县城。而鬼子的正规军训练有素，武器精良，那将造成非常艰难的局面。因此，攻占青龙咀和白虎咀，对这场恶战具有不可估量的战略意义。
藤田令人砸开所有牢门，放出六百多号囚犯，这招杀手锏够损的，监狱那些心狠手辣的人渣对城中地形地貌熟如手中纹路，与日寇合流将倒海翻江。藤田迅速将囚徒组织起来，由大刀会会首蒯荆组成敢死队，鬼子殿后，向青龙咀和白虎咀猛扑过来。
大刀会是个带有迷信色彩的土匪组织，蒯荆称大刀会成员练有特异神功，能用蒲扇将子弹扇入竹篮。他带领会员展开散兵线，袒胸露臂，腰缠红布，背插大刀，一手提篮，一手摇扇，嘴里高呼：“刀枪不入！刀枪不入！”象蝗虫样向山上一波一波地冲去。
刚到山腰，张立中一声怒喝：“打！”子弹向敢死队泼去，会员们那有什么神功？一个个成了肉盾，他们哭爹叫娘地被放翻了半面山牌。
鬼子恼羞成怒，架起六零炮朝山上一阵猛轰，直炸得土浮三尺，工兵营伤亡重大。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藤田让伪军当炮灰打头，鬼子做第二梯队，又组织新一轮冲锋。
面对疯狂的骄师，华毅下令摆开一百多门土炮，“鬼子们！今天让你们尝尝久违的‘天女播雾’，为九香虫报仇！”随着一声令下，一百多门土炮怒吼起来，铁蒺藜、石头子和钢弹子呼啸着向山下罩去，炸得鬼子汉奸潮水样退去，腾起的粉红色辣椒雾呛得敌人涕流涎滴，双眼难睁，咳声一片，哪里还瞄得清准星？
日军武器先进，国军地形有利，双方展开了激烈的阵地争夺战，战斗处于胶着状态。战局非常明显，谁占据了制高点谁就掌握了制胜的先机和缚住苍龙的绳索。
藤田见久攻不下，十分焦急，自己孤军深入，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华毅的援军一到，就会在红山县城将自己瓮中捉鳖，造成全军覆没。他是个牛角上抹油，又尖又滑的奸狡货色，平时经常研读中国兵书，对“孙子兵法”烂熟于胸。这时他脸上白成一层霜，手指在下巴颏上挠着。心里思忖，这个局面战线太长，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留下小股兵力对白虎咀实行佯攻，青龙咀山岗绵长，兵力分散易于突破，先集中力量拿下这个山头，再扩展战果。具体战略采取正面牵制，拊背侧攻，绕其后方，两面夹击，这样才能置敌于死地。这一招就是中国的“围魏救赵”。藤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简直是断血逆经，闭穴锁脉的绝手。他借暗紫的晕月，由地形熟悉的囚徒引路，悄悄运动队伍，向青龙咀后边包抄过去。不多时青龙咀腹背受敌，一下被挑在了枪尖上。
当张立中发现时，鬼子已经完成了包围圈。在一阵密集的炮火轰击后，两边的敌人如蚂蚁般成团结簇地向青龙咀阵地仰攻。张立中只得将守军一分为二，以密如雨帘的枪弹横扫来犯之敌，子弹、手榴弹、土炮弹像长了眼睛样在敌阵中穿击、爆炸。
鬼子伤亡很大，他们使上了所有轻重火器，火焰喷射器吐出一条条长龙，烧着了岗上的松林，国军阵地陷入一片火海。不多时鬼子冲进了国军阵地，双方展开了肉搏格斗，战士们用手榴弹、枪托、刺刀与日军进行殊死拼杀，有的拉响手雷与敌同归于尽，有的抱着鬼子纵身跳崖，有的刺刀同时刺入敌我双方的胸膛……张立中手提一柄大刀飞身杀入敌阵，人如蛟龙入水，刀如削瓜切菜，一颗颗鬼子的头颅在神出鬼没的刀片上咔嚓滚落。战士们血战青龙岗，在敌众我寡武器落后的境况下，敌我双方伤亡惨重，阵地上断肢残臂吊在树杈上，遗体堆成了道道尸墙，血水汨汨地向草丛深处流淌……但山头上的一杆青天白日旗，仍然在月光下猎猎飞舞，巍然不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