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钟,尹宁把我送到金沟寨。两只手插在毛起了边的口袋里走了两圈,给自己点了根烟,说,试试这孩子到底什么火力,是怎么把他媳妇勾引的非来不可的。
我按门铃。古漠来开的门。一脸的笑盛开在晚上的冷风与期待里,探出头来拉着我的手刚要往里走,突然看到门外高高瘦瘦的尹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着好。我故意不介绍,尹宁立即领略了郎月不按常规出牌的独特优秀。
我进书房,尹宁也要跟,我说旁听也得交钱。尹宁就很识相的在客厅里点上烟,准备以静制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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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漠从我手里接过包,望了一眼客厅的人,给我倒了杯水,问:“姐,那人是谁啊?”
“谁知道谁,半路跟来的。”我提着嗓门说给门外的人听。
“我赶他出去,还以为姐夫呢。”古漠认真的要往门外走。
我伸手拉住他说:“别啊,我看他在街上拣烟头怪可怜就让他跟着来咱这暖和暖和,人家一拾破烂的也挺不容易。”
“那他不会不老实吧?”古漠又往客厅望了一眼。
“一捡烟头的得有多大出息?一看他就是不能偷不能抢的料。”
“你真不认识他?”
“不认识。”
“那他要一直在这呢,我小姨回来赶不走他就肯定叫保安了。”
“不会,一会我上完课他就跟我走了,他可能认错人了,也许少年痴呆,别管了,我们上课。”
“我上完你的课就走了。”
“怎么个情况?”
“我得去深圳投奔爸妈了,要过年了。”
“深圳挺好,只可惜我穷,不然我早跑到苏格兰看看那些穿裙子的男人什么德行了。”
“你随时都可以去呢,一切费用我包着。”
“你一高中生有什么钱?”
“我爸妈有。”
“等你有了我就去。”
“真的?”
“恩。”
“那我该怎么办?”
“好好学习。”
“我不好好学习也能挣到钱。”
“不扯了,上课。”
客厅里“护舒宝”的广告声雀跃着传进书房,尹宁真没把自个当外人,点上烟,自个儿打开电视悠然自得。
古漠要起身,我按住他,轻轻拉开书房的门,说:“捡烟头的,你声小点,没看正培养着祖国的花朵么?”
尹宁转过头来,朝着我微笑着吐了个烟圈,伸手抓起遥控器调低了声量。
我明白,他在告诉我,我要跟人跑了,他不会坐视不管。
课上完了,古漠今晚上不断的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跟英语毫无关系。我说你问点正儿八经的。古漠说,老师不就是传到授业解惑的么。我点点头,你消费,怎么花你说了算。
出门他牵着我走,说装一下以免捡烟头的路上欺负,并一再的要求我打的回去,车费他付。我说不用,都横扫江湖这么多年了,最多不就来一强奸么,我又没钱。甩开古漠的手,径自走下楼,临行前古漠拿过我的手机把他自己的号设了2号快捷键,说今晚只要一震他,不用说话,他马上报警。我笑着点了点头,想,要真是遇险了,鬼知道我在哪。真是一高中生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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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宁骑着自行车带着我。一路上把车骑得忽快忽慢。我死抱着他瘦弱有力的腰不放。暗示他,随时与他共生死同存亡,随便他怎么玩。
到家了。他故意不怎么搭理我。这副德行很是有趣。我故意一副忏悔尤恨的样子。一会给他捶腿,一会给他冲“超级雅士”,他却越玩越兴起,故意把谱摆到底。我装累就不再理他,换下睡衣跑到书桌面前看昆德拉的《玩笑》。尹宁走到桌子前,拽起我来扔到沙发上开始责难。
“月,这娃长得确实清秀。”
“还行。“
“怪不得你挣扎着去为那六十块钱折腰呢。“
“六十块钱还少么?”
“听说,你们要私奔到深圳去。”
“没,初步打算一下。还没有付诸行动的机象。”
“长得比我好看。”
“你比他长得有特点。”
“比我有钱。”
“我有多少就花多少。不花男人的。”
“你给我正儿八经的。”
“你不是一向不走这么青春的爱情路线么,跟一高中生比还有危机感呐?”
“呵呵,那孩子经常牵你手么?”
“不经常,一看着你就勾起他的保护欲来了。”
“明天不许去了。”尹宁一把抱起我扔到床上,一顿假招式的痛打后扯掉了我空荡荡的粉色蕾丝睡衣压了上来。
我没告诉尹宁,我去做家教,是因为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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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我在极端恐惧中尖叫醒来,尹宁从我身边跳起来,摇我,吻我,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做了个梦。
夜里走路,被一貌似很难看的男人跟上了(没敢正眼看)。我慌不择路,在最熟悉的地方迷了路。走进一个封闭的大院,四周全是门。我和这个男人站在院中央,明月当空,群星璀璨。我背对着他,他背对着我,我们什么都不说。
我两腿发抖,月影横斜中左挪了一步。他从容的左跟了一步。我前挪,他再跟。如此几番,我不敢再动。夜风掀起一阵冰冷的对视,我蓦然觉得他像自己的影子,只是他是个男的。我怕死。怕这人不高兴,趁着夜色杀个人解闷。我倒希望他能图点什么,色、财什么的,我不富有,但可以在现有条件下竭力满足。
我不能死,尤其是太突然的杀机横生在满目的生存希望里就会让生的渴望愈加郁郁葱葱。我试着跟他搭话。我希望他是个鬼,在我的认知范围里男鬼不杀女人,抓了他一把,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还热乎着。
月光下枯瘦的身子慢慢转过来,那双眼睛安静有力却十分冷漠的看着我。看清楚了他,并不丑陋,十分清秀而空洞的脸。我问他,你想要什么,他说我要红杏。我说我现在没有,但可以去给你买,直接给你钱你自己去夜市买也行,一定要买牛仔街门前那个老妇人的,很甜。他说我不要钱,只要红杏,并伸手捧住了我的脸。我怕得眼睛里开始闪泪,未知的恐惧和脆弱的希望占据了所有的理智,哽咽着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别吃我,我不甜。
他放在我脸上的手轻轻擦着我的泪,然后下滑,解我的扣子,一个一个一个,外套轻轻滑落大地,接着是层层的解脱,我站在那里宛如雕像,目睹并纵容这一切。接着是上衣的最后一件,文胸。一只手游到我的身后,轻轻一搓,熟练的解开。我在他面前赤裸着上身,僵死着脸一动不动,闭上眼睛。面对近距离的危机与邪恶,我一贯能做的就是协调,实现不了我不会强行逃脱,因为我跑不快,并且不敏捷,也不愿意被人追回来一阵痛打。
我想他在除去我身上的不可吃物后把我当红杏吃了,真不知道被人一口一口咬死的感觉会是个什么样。
他靠近我,一只手在我身上肆意的乱摸,另一只手轻轻的退下了我的裙子和内裤。月光下。我一丝不挂,他把嘴靠过来,吻我,一处不落的吻遍全身,让我想起了狼吃养前贪婪的不舍与享受。他把我放倒在地,我想说话,但觉得嘴唇在夜风里冷如死灰。他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我回过神来,我是那支爬上墙头的红杏。
罪恶疯狂的噬咬我的下身,我说不要不要,满脑子里全是尹宁,原来我整日风流度日却在实际上一点都不想有个出墙的开端。我哭的跟一被人夺走孩子的女人一样,我就想以后跟尹宁算是完了,再也不不能完整的属于他,在那男人完成进入的最后一刻,我在凄厉的夜里撕心裂肺的喊出了自己的绝望与后悔。
于是,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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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泪如雨下。死死的抱着尹宁。第一次对着他,面向他,看着他的眼睛,说,知道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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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梦没有讲给尹宁,他爱听故事。他知道昨晚我惊叫一声,梦中的故事情节必定险象环生精彩无比,但我没讲。
这个梦,很艰难。我将永远不讲给尹宁听,我将从此全心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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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起06年的记者节上扯淡的“梦境主义”。
一提主义,就不好避开文学流派。关于文学流派,我见过这样一种定义:文学发展的过程中,一定历史时期内出现的一批作家,由于审美观点一致和创作风格类似,自觉或不自觉的形成的文学集团或派别,通常是有一定数量和代表人物的作家群。看了后,我错愕不已。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曾出现的“文学研究会”“创造社”,里面养的全都是作家,也就是说,在这种组织里边全是观点一致纲领共同的作家,那么一天学也没上的全职杀手靠着他七叔叔八大爷的关系混迹其中,那么他就成为支持该团体意识流派的一份子,那么核心在哪里?看过一个叫原野的写的一本随笔录,一两句话,但比部分洋洋洒洒的长篇小说优秀的多。里边提过这么一句,是作协产生了作家?还是作家产生了作协?
很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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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手提一下模仿者和追随者。以臭了街的诗坛为例。王维、浩然被一致划入田园,高适、岑参理当边塞。再至近现代以才子佳人为核心的鸳鸯蝴蝶派,无论是政治意识还是社会基础在起作用,不是冤家还真不聚首。俨然武林帮派,各成阵势,广招意趣相投者入盟,以某种宗旨为信仰,形成文学派别,画地为牢,虎视眈眈的鄙视其他,从容限制文学风格与手段,片面狭隘的走一条一致通过的高精之路。
类似此类组织的模仿者与追随者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涌现:白莲邪教、大学里各路社团、社会上有组织有纪律的小混混团体、《功夫》里浩浩荡荡的斧头帮。由此一种浩大的精神道路捎带起一片模仿未遂或者追随不到位的蹩脚水货来。文学流派跟一团伙似的,我倒觉得十分滑稽。谁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就意味着人生的大获全胜了,看看人家奈保尔,看看瑞典文学院的决断,诺贝尔文学奖得很多得主我们将永远不引以为友。优秀的作家常常在人格和文字上实现不了统一甚至是严重的分裂,所以我有个论断,文如其人一说纯粹是句屁话。近似马屁或者门外汉的敬仰,不具有任何正规意义,别迷信。
奈保尔拿了奖,他一样整天泡妞玩妓女。一个奖项的获得永远不能由此及彼的肯定一个全面而长期的问题,他只能说,此行。对于那些死活不要奖的作家,我很理解。
最终我不能同意把文学流派定义成一帮人的事业,最好是自称一家,互相瞻仰,平等责骂,保持迥异,碍不着混在一起折腾折腾,但别在别人的私生活上用心良苦,只要人家喜好,你的道义与功德就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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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我的“梦境主义”。
笔会的与会团伙一共四个组织,都是学校的顶梁传媒团伙:记者中心、校电视台、网络协会、广播站。小伙子大姑娘们济济一堂。新闻中心的几个已经毕业至今待业的老记者住持着会场的吹嘘次序。各家各派,都把自己领头的能胡说八道的推到主席台前热情洋溢的自卖自夸。记者中心理当推了我。在广播站一番除了声音什么都很不堪的陈词后,我指着那个发言的男人说,你先坐,我调整一下会场气氛,我说完了你再说哈。
冬离拍怕我的后背:“一定要打破,一定要打破。”我点点头,大义凛然的走上主席台。
一番道貌岸然的陈情后,我不顾领导煞白的脸色自顾而快乐的跑了题。告诉孩子们,事业,不是挣扎来的,一定要有清楚的意识领导,灵感是指导意识的,胡思乱想不舍昼夜的人前途光明。要把这种精神与思考状态带到睡前的空白,入梦后便超越现实的运转,一梦初醒便能找到一生的春天。如此,梦境主义应运而生。我大胆预言,长期做实现不了的梦的人,前途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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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会开的,整场掌声空前的雷动,经久不息。我推断,在坐的孩子们平时都做了不少有价值的梦,只是被那些侧目“白日梦”的叫嚣者掩埋了梦的价值所在。如今有人给了梦一个光辉的肯定,从此“梦境主义”的沉睡者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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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花园的构造跟一小锅盖似的。身在其中,就会给人一种四周的楼房向中央走来的错觉。晚上,我不敢回家,打电话给尹宁,告诉他,媳妇已迷路,速来大街上认领。尹宁会点上烟下来,朝着大路对面喊“哎,对面的姑娘,是我媳妇不?”我一溜小跑蹿到他身边来,拿着他的手放到我的小腹上说:“来,摸摸,有你的骨肉呢,错不了。”尹宁就举着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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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小瓦的时候,是自己在玩弄一本类似说文解字的书里罗曼罗兰讨论的那个“囚”字的晚上。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坚韧的感情也是触动之后才能记起的。如果宫城对小瓦的囚禁还在持续,估计她不死也疯了。
打小瓦手机,关机。冬离的,关机。
看了一下手机上晶莹安定的时间,十二点,我预感出事。
我的预感向来准确,并且在通常情况下好的不灵坏的灵。尤其在尹宁身上,屡试不爽,封建迷信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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惴惴的拨通了宫城的电话。
“宫城吧,我郎月。”
“呵呵,怎么了妹子,想哥哥了?”
“宫哥,姐姐傍边老公守着呢,你挑着不找抽的话说。”
“好好好,妹夫在,早说啊。”
“我找小瓦。”
“她很好呢。”
“你把她怎么着了?”
“看你说的,小瓦可是我老婆呢,我养着她,好好的。”
“我要见她。”
“她很好。”
“宫城。”
“行,你来,自己来,别带人,尹宁也不行。”
宫城在茂林山庄有一套房,距离阳光花园一个小时的汽车路程。尹宁送我下楼,一再的劝我天亮了再去,一再的要求跟我一起进去。我跟宫城交往不多,但明白混的人都是很重信用的。
我必须一个人,尹宁在下面等着,一个小时之内我出来。出不来也不要一个人进去找我,宫城一般不会乱来,但凡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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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铃。
一个陌生男人给我开的门,背着手,很绅士的把我请进屋,我暗暗佩服当代黑社会的知礼知仪和训练有素。
我靠着沙发坐了会,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瓶黑钻级白金冰谷和两只高脚杯。小瓦发了疯似的从楼上冲下来,抱着我一阵颤,肩头抖的像片树叶,两只手在我后背近似挣扎的抓着。来自恐惧的力量很可怕,我搀着她坐下。
“宫城一直绑着你?”我问小瓦。
她摇摇头。
“你在怕什么?”我突然很生气的问。
小瓦抓住我的手使劲的摇头。
“方小瓦你给我好好说话,别折腾了,你答应宫城以后跟他好好过你就屁事没有了。”
小瓦抱着头奋力的喊了一声。那一声震透了茂林山庄的夜,我觉得尹宁在下面听得见。我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跟着小瓦一起喊,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
宫城从楼上走下来,一脸的笑,看着我,招呼他手下给我沏茶。我摇摇头说,来杯“超级雅士利”吧,宫城一楞,说,我这没有,新出的饮品么?我问他有没有和小瓦一块捣腾出来的饮料,宫城想了想说,有,小瓦喜欢把橙汁倒进茶水让他喝下去。我笑笑说,就来杯橙汁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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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环顾四周,宫城的家里空荡荡的。除了冬离,我们都是没有物质实力支配起房子的娃。宫城的主业就是带着砍刀替人要债,专接大户头的,三万五万的债还不够担风险的,很多山穷水尽的债主都会把房子抵掉,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和自己的命飞离了眼前的血雨腥风,我估计这套房是宫城挣来的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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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向宫城要了一支烟,小瓦抬了头,满脸泪痕的看着我,她知道,我不会抽。
宫城乐呵呵的看着我,说,本事了妹,也会抽烟了。
我点着了平生的第一支烟,突然明白尹宁为什么悲伤的时候总是点烟。尹宁说,抽烟要分真抽和假抽,一种是吸进肺里,再吐出来,这是真抽,若干年后把肺熏黑,落下烟瘾;一种是吸进嘴里憋一会,再从嘴里吐出来,这是假抽。
我假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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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明灭中我隐约觉得宫城的脸在变形,我转身抱着蜷缩在沙发上的小瓦,问他:“你恐吓她了?”
“我没有。”宫城也点了烟,我知道男人不会假抽。
“她怎么不说话?你知道她以前见了会先说什么吗?”
“什么?”
“她会说,郎月,看我的宫城,多男人,可她现在不说了。”
“她想离开我。”
“那你就让她走。”
“不可能,她是我的女人,我们无论怎么厮混,喜欢的女人就要永远是我的。”
“你喜欢她现在这样?”
“只要答应不再离开我就让她自由。”
“她要是答应了再离开呢?”
“她敢。”
“她不是不敢,是傻,傻的连慌都不会扯了。”
方小瓦,在这之前的方小瓦,骄傲自负废话连天,但现在除了发抖和瘦什么都不会了,我很怕小瓦被宫城寸步不离的囚禁了一个半月后丧失了心智,会从此不认识郎月,语言再不能同步,不能的沟通的友谊是可怕的,即使不背弃也只有回忆带来的无限悲伤。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她们不善良,但很单纯,她们为爱而生。
“我要带她走。”我直视着宫城说。
“不行,我爱她,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宫城竟然哭了。
我知道,宫城的爱情观里只有占据,爱就是占据的理由,他永远无法明白我们三个女人嬉笑着但从来都认真的强调着的自由。
我没有带走小瓦,她一直蜷缩在沙发上瞪着一双漠然的大眼睛牙齿用力的咬着唇。看不见她笑,只看见衣衫褴褛的发抖,宫城强悍无理的眼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没有边际和无法沟通的对峙。
下了楼,抱着等在外面的尹宁,瞬间崩溃,眼泪决堤。尹宁用力的抱着我,吻干我满脸的泪,说,你早该知道,会是这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