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他在说这番话时，神态是怎样的优雅与悠傲。
然而，此时此刻，我所在意的却并不是他说话时的神态，而是他那番话的内容。
因为无法睁开眼睛，所以我不知道那个名唤云罗的女子在易容之后与我到底有几分相似，但是从她刚刚说的几句话看来，我知道，单单就声音而言，已经连我自己都已无法分别！
透入心头的冷，一点一点，慢慢侵入。
我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不知道，莫言这样费尽心机的安排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无法想象，一旦这个女子代替我陪伴在殷曲的身边，那会是怎样的后果。我只知道，我的心底，泛起了涔涔的凉意，彻骨地寒冷，冷得我的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圣主，如今她已重症难愈，明显有毒发的迹象，我怕万一这宫里的太医探出我体内无毒……”云罗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和我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差别，以至于让我以为自己在听着自己自言自语。
有一瞬间的幻觉，我居然看见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那清滟亮洌的容颜，那淡若梨花的笑容，那扬眉时一点轻藏的傲意，那凝思时眼中偶尔闪动的波光，无一不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一缕游离在外的孤魂！
是的，孤魂。
我好像真的成了一缕寂寞无依的魂魄，而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子，仿佛才是我的真身！
不可言喻的恐惧，瞬间袭遍全身。
这一刻，我才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像要跟过去的某些东西告别了……
“无妨！你只需扮演好你皇后的角色，其余的就无需担心了，我自会帮你解决好。”
莫言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令我惊恐，“只是……你需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擅自行动，知道么？”
“云罗明白！”女子话里的恭敬，似乎充满着一种微不可察的仰慕。
“嗯，明白就好。不过，还有一点，你要切记……”莫言对着云罗道：“你虽然已经将她的举止神态学得惟妙惟肖，但终究你不是她。殷曲与她相识多年，必定对她的一切都极为熟悉，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要尽量避免与殷曲接触，以免露出破绽，懂么？”
当日，莫言曾经假扮陆离被我识破，皆是因为我对陆离太过熟悉的缘故，怪不得今日他会特地作此交代。
莫言的心思之细腻，让我在佩服之余，又难免有点心惊。
“属下谨遵圣主吩咐！”云罗沉声应着，继而朝莫言问道，“只是圣主，今日藏宝阁大火，不知您要如何带她离开呢？”
因为起火的地方乃是黑宫之中最为重要的两处院落，所以此时黑宫之中的守卫必定比平时要更为森严。且不说是要带着一个人离开，就算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要自己单独离开，恐怕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呵……难道你忘了这黑宫之中，还有一座棃妍宫么？”莫言幽幽地道。
他的话语清澈柔和，却如同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颗巨石，顿时激起层层的涟漪，——
“棃妍宫？！”
“棃妍宫？！”
掩不住的惊呼分别从我的心底和云罗口中爆出，那像是孪生姐妹一般的心有灵犀，让我不禁一震。
紧接着，那天晚上在棃妍宫中所发生的一切，便如同波光粼粼的潮水一般，瞬间朝我涌来——
木架上枯死多年的植物，被冷风吹得微微飘卷的破败帷幕，奢华到令人乍舌的横陈摆设，散发着幽幽白光的极品羊脂和田玉床，以及，那幅嵌在屏风上的真人大小的绣画……
一幕一幕，因为回忆，而再次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
我似乎都可以感觉到那一阵又一阵阴森幽冥的阴风，以及那仿佛一只只枯手般攀附牵粘在我衣袖发梢上的蛛丝。
隐隐的不安，再次侵袭，让我自心底感到悚然。
那个霓光耀目，丽色灼然，倾绝后宫十年的女子，那座被视为是禁忌而从不被人提起的棃妍宫，难道，也隐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
然而，还来不及让我深想，莫言的话已截断了我的思绪——
“棃妍宫的棃妍二字，你知道它的来历么？”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喜怒，但是我却可以感觉出，莫言在说这句话时，他的心情似乎极其复杂。
“属下略有耳闻。”云罗说。
“哦？！”莫言闻言，几乎有些微的讶异，不禁朝着云罗道：“那你不妨说说看。”
“属下在黑宫潜伏的这段时间曾经听闻，这棃妍宫的棃妍二字，乃是当年那位美貌倾绝天下的陆妃，临死之前所留下的话语……”云罗稍微停顿，继而又道：“据说，当年那陆妃临死的时候，由于毒性发作，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所以她倾尽全身力气最终也只是说了这两个字而已……”
我听着云罗的述说，心中不禁暗暗赞同。的确，她所说的传闻，与我所知道的一样，那就是陆妃当年临死的时候，只说了「棃妍」二字。
“那你知道这棃妍二字的含义么？”莫言开口问云罗，语气听起来倒是显得很淡漠。
“属下不知。”云罗据实回答。
宽阔的寝殿，在云罗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忽然而至。
四周死一般的静寂，静得我几乎可以听见莫言细微的喘息与心跳。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了，我只知道那忽然而至的沉默，让我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在我感觉却像是经历了千载寒暑。
直到片刻之后，我终于听见莫言的声音再次响起。
“棃妍二字，其实音同离言，代表的是两个人……”像是经过了千山万水的跋涉，他的声音在我听来，竟有一股深深的倦意与疲惫。
“棃妍……离言……”略微的思量，云罗低声惊呼：“圣主您是说……”
嘎然而止的话语，代表的是忽然明了的谜底。
我想我明白云罗发现了什么，我想我也明白自己发现了什么。
棃妍，离言。
陆离，莫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莫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仿佛是早已预见了这样的结果，又像是从心底早就默认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对于这个所谓的身世之谜，我想我比任何人表现得都要冷静。
没有惊怔，没有惊讶，没有惊撼，甚至于，没有丝毫的感觉。
就像是在听一个最为平常的故事，我想我需要做的，只是充当一位倾听者。
或者，当莫言自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也并不知道我已经全部听到了吧。
那么如此说来，我便也算不上是倾听者了，充其量，我只不过是在无意中听到了一个多年前的宫廷迷案，如此而已……
“你都猜到了是么？”莫言又开口，他的声音，平缓而淡定，听不出一丝情绪。
“属下不敢妄作推断！”云罗的语气异常地恭敬。
“呵……没关系，既然今天我能把这些事都告诉你，那么从今天开始，这些事也就算不上是秘密了……”言语之间没有了邪佞之气，此时的莫言让我不由地想起陆离。
“圣主……黑国雅王与您……”
“是孪生兄弟！”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云罗会由此一问，莫言开口截断了她的话，“我与他，是孪生兄弟！”
重复的语句，肯定的语气，莫言在开口说出他与陆离的关系时，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之态。
然而，莫言在极为肯定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却又忽然沉默。
像是在酝酿着一股不为人知的情绪，又像是陷入了幽远而冗长的回忆，莫言的心跳，在这骤然而至的沉默里，被我听得一清二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