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两个字梗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看来我算欠他一个人情了。
缓缓地走出门口,留下一室还未苏醒的太监宫女,想来等他们醒来也该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那耳房里紫眠香的分量下得极重,足够让人从此长眠不醒,所以中香者即便有解药,一时半会也不可能醒来。
再进一步想,鸣绰宫位置偏僻,鲜少有人经过。如若我中香昏迷,想必也很难会被人发现。更何况即便是被人发现,一旦我吸入的紫眠香过量,并且紫眠香在体内停留的时间过长,那么就算是有解药,我也还是将从此长睡不醒!
由此看来,身在暗处之人似乎是有意想将我置于死地!
深深的寒意袭上心头,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深深的倦意。
这一次,我离死亡又只有半步之遥!
如果不是那个人及时出手相救,我想此刻我应该已经躺在了鸣绰宫耳房的地上,跟那些宫女太监一起,从此长眠!
这就是噬人不吐骨头的黑宫生活!
每日每夜地算计着被算计着,稍微往前踏一步都得深思熟虑,百般思量。如若有些微的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知道下一次我还会不会这么幸运,但是我却可以感觉到我的心前所未有的疲倦。半生的倦意似乎都于此刻袭来,让我觉得心疲神乏如遭浩劫。
无药可解的奇毒百日侵,天下至寒之毒寒冽瘴,稀有迷药紫眠香,还有那夜手持拂花剑向我行刺的刺客,梨牧宫里庄妃的咄咄逼人,绾翘端上的食物里隐藏的剧毒……
多年来我比自己想象得坚强,尽管无数次我都是生死命悬一线,但是我从不曾像今日这般感到前方一片凄凉和渺茫。
猎猎疾风簌簌翔回,虽然已是初春的天气,却仍旧让我感到刺入心肺的冰冷。
累!我真的好累!
我原以为,那永不能忘却的仇恨能够支撑着我一步一步走下去,直至查明真相,揪出真凶。但是原来不能!原来我也需要一个依靠,在我一次次生死垂危命悬一线的时候,给予我温暖和力量。
我想起记忆中那个沉默而忧郁的少年,他微凉的掌心似乎就是我此生唯一的支撑,除此之外,我好像真的一无所有。
可是此刻,他在哪里?
我多想告诉他,这一次,我离死亡又只有半步之遥!我多想告诉他,这一刻,我有多疲倦!
眼前忽然掠起些些的薄雾,夹杂着一缕金光,有些晃花我的眼。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我听见有人在唤我,那尖锐的声音刻意被压低,似乎不想惊扰什么。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声音又起,近在耳边,语气里隐隐有一缕关切。
我蓦地回神,抬眼便看见太监总管李裕的一张老脸凑在跟前,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关切尽显。
再朝四周看去,才发现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这无人的宫道里失神行走,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景福宫前。
“皇后娘娘,您挡驾了……”他低声提醒。
挡驾?
我抬起头,朝不远处看去,才发现殷曲专用的御辇停在了那里。原来刚才眼前忽然闪现的那缕金光就是他这金黄色的御辇。
“皇上这是要去哪?”我淡淡地开口,询问李裕。
“回皇后娘娘,是往景福宫去!”
景福宫?呵!原来是去看敬妃!
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心里的想法有些可笑,我竟然有一丝奢望,期盼这已经停在景福宫门前的御辇能往凤栖宫而去!
“李裕,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停在这了?”话里的冷漠听来熟悉无比,是殷曲的声音。
李裕闻言不禁皱眉:“这……”
一边是皇上,一边是皇后,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皇后挡了皇上的路?
“臣妾参见皇上!”我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响起,然后我跪在了宫道冰冷的地面上。
“漾儿?!”御辇的门帘忽地打开,他从里面走了出来,急急走至我的面前,将我扶起:“快起来,这地上凉着呢,可别寒着身子了!”
不动声色地拂开扶起我的手,我依言而起:“谢皇上!”
“漾儿怎么忽然到景福宫来了?”一直冷漠的脸上荡漾起笑靥,语气温和而清澄,那是我喜欢的模样。
“臣妾……”抬起头看着他温和的笑容,我压下心中的疲倦:“臣妾不过是随便走走而已。”
“哦……”他闻言点了点头,忽而又笑道:“正好朕也有事准备找你商量。”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却让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安:“不知皇上找臣妾有什么事?”
“这个……”一抹犹豫自他精致的脸上掠过,被我瞧了个正着,他似乎在思量该怎么开口:“朕想让你下道懿旨接无双进宫……”
果然!心中的那股不安被他的这句话印证了!我的直觉一向无端灵验。
一个穆无双就真的这么重要么?晚妃刚逝不过两天,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接穆无双进宫!
“这时机恐怕不合适罢!晚妃妹妹刚刚逝去,马上就接她进宫,喜事撞白事,实在是兆头不好呐!”我幽幽地开口,企图借晚妃一事拖延穆无双进宫的时间。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只是在那一刻,我强烈地期望他能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期望他能从我颤抖的双肩看出我的不妥,然后关切地询问我怎么了。
然而没有。
我所期盼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尽管我刚刚才从鬼门关晃悠了一圈回来,尽管我刚刚离死亡仅仅只有半步之遥,尽管我一脸的苍白尚未退却,但是他什么都不曾询问!他关心的只有他的穆无双!
“朕也知道此时接她进宫不是时候,只是……”他的话忽然停顿。
只是思念成狂,一时半刻都成了一年半载,你已经等不及了!
心渐渐的转凉,我感到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崩溃,我的灵魂正七散四溢弃我而去,如同逃离一座坍塌离析的颓城。
“既然皇上已经决定了,那么臣妾谨遵皇命。”很久以后我说。
前所未有的倦意漫天弥地地袭来,心止不住地抽痛,心成齑粉的剧痛让我有些立足不稳。
你命同我,你在我在。
那誓言仿佛在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却充满嘲笑的味道。
我怎么忘了,他是九五之尊,是这黑暗王朝至高无上的帝王。帝王的爱,要给那么多人,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漾儿……”他的眼中忽然闪现一股无奈,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竟只是轻轻地说了句:“如果没有别的事,就退下罢。”
他声音中的温和令我不禁悲从中来,曾经令我倍觉温暖的语气此刻却让我如置冰地,寒冷不已。
“是,臣妾告退。”没有显出一丝的哀怨,我的语调平缓,没有一丝起伏。
转身,离开,没有留念。
三年,在我这一生最后仅剩的三年里,我决定只为仇恨而活。
春雨淋漓,忽然而至。
我脸上有雨,眼中却只是干涸,我知道我生命的某一部分已经枯败凋谢,即使心碎成灰,我也再无泪可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