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那是他此刻脸上唯一的颜色。
自从我怀孕之后，这是我第二次在他的脸上看见这样的面色。
第一次，是得知我怀孕的那天。
那一天的他，脸色跟殿内的幔帐一般苍白，几乎无法区别，仿佛站在那里的他根本已经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缕游荡在外，漂泊无依的游魂而已……
“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殿内漂浮的尘埃，没有一丝重量，但是在我听来，却仿佛一把大锤，将我一颗原本坚强的心，砸了个粉碎。
殿内忽然一片死寂，直到我听见自己的笑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我半生执着全成虚妄，倾心白首不过荒唐！
原来十余年携手相濡以沫，不过梦幻泡影过眼云烟！
原来到头来在他心里，我终究与这黑宫里的其他女子无异！
人生至此，我何能不笑？
我不可抑制地狂笑！
直笑到五内如焚，气血狂翻，左手再也止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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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20-21章
●仿佛是堕入了无尽的迷梦，无数熟悉的面容开始在我的身边纠缠、挣扎、徘徊。
父亲，陆离，殷曲，莫言，晚妃，敬妃，舒凝，玲珑，萧默……这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开始围绕在我的周围，让我辗转其中而不得脱身。
他们每个人的嘴巴都在张张合合，说着从前曾对我说过的话语，一句一句，听得我心惊胆颤——
“漾儿，不必执着。凡事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皆有天道。人生是生死早限定的戏，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漾儿……天地同灭，日月无存。你命同我，你在我在……”
“十年了，我好像……我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天。可以像这样坐在你的身旁，看你安稳的睡颜。”
“既然不快乐，为什么不离开？”
……
他们的声音，如影随形，在我的耳边不死不休地纠缠，如同琴弦尽毁一般凄厉的铮鸣，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冲击着我的耳膜。
眼前熟悉的身影开始不停地幻化，我已不再觉得冷，我被内心的火灼烧得燥热难挡。
●有一瞬间的幻觉，我居然看见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那清滟亮洌的容颜，那淡若梨花的笑容，那扬眉时一点轻藏的傲意，那凝思时眼中偶尔闪动的波光，无一不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一缕游离在外的孤魂！
是的，孤魂。
我好像真的成了一缕寂寞无依的魂魄，而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子，仿佛才是我的真身！
不可言喻的恐惧，瞬间袭遍全身。
这一刻，我才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像要跟过去的某些东西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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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22-24章
●四下里静寂得可怕，除去他的喘息，他的心跳，他血脉流动的沙沙声，我几乎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时间，一点一点，缓慢而又快速的流逝。如同握于掌中的水，不论如何，终究都会滴落得一滴不剩。
空气中，隐隐透着不安和躁动的味道，像隐藏的兽，不知何时便挣脱锁链。
室内的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仿佛是窗外忽然浮过了一层云，遮住了如火的骄阳，使得整个寝殿也暗了下来。
时光迅速而沉默地流动，记忆的光影静静穿梭。
我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莫言开口，等待着他述说那些已经被岁月所尘封的往事……
终于，许久之后，我又听见莫言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寝殿响起——
●原来我命中注定的归宿从来都不曾改变，原来我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阴暗幽冷怨念深深的黑宫之中，如同那日的晚妃一样，如同这后宫里所有得宠或者不得宠的女子一样。
我想，如果我还有绝望以外的感觉，那便是为了父亲而留下的遗憾。
遗憾，深至骨髓让我永生不忘的遗憾。
我在这红墙碧瓦之下，耗费了整整四年的时间，但是却终究还是没有解开父亲之死的谜团，这是我毕生的遗憾。
然而纵使我的生命留有遗憾，我却已不想再这样活下去。
日日夜夜的揣度与算计，分分秒秒的权衡与防备，剧毒时时刻刻的侵袭，腹中胎儿的夭折，枕边之人的谋算……
我看不到这样活着的意义，只有死亡才令我觉得顺理成章。
或许，唯一令我值得庆幸的，便只是我已无需费心设计如何去死。
体内剧毒的发作，让我再也不必深陷在这似海的深宫之中。我想那于我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静静地躺在宽大而柔软的床榻之内，一动也不动。我的神情安详而平静，这让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陷入昏睡的病者，而更像是一个临终之时被满足了最后一丝遗愿的逝者。
耳边，莫言的声音依旧在低沉平缓地流淌，如同涓涓不歇的溪水。
我在他的话里读出了一种特属于过往回忆的凄冷和悲怆，但是我却再没有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一毫的激动。
他已经完全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了他内心的深处，我知道那需要有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够做得到，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为之，所以这更让我对他真正的身份感到怀疑。
●原本平静的声音，隐隐显出一丝倦意，像是对于那些被岁月所深藏的往事所表现出的一种无奈。
说实话，多年前淕国皇族内部所发生的任何事情，对我而言，都没有太多吸引力。当然，除了关于陆妃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棃妍宫屏风绣画上的那个女子，我的内心总是有一种强烈的好奇感。
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尤其是在这阴谋诡计，算计重重的黑宫之中，我更是明白，一个人的好奇心往往可以直接将自己置于死地。
然而，对于多年前陆妃的一切，我却又无法阻止自己去探究。
她是怎样的人，她那些年在黑宫之中的生活，以及她最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而被太皇太后赐予毒酒，这些我所不知的事情，总是在某些时候无端地窜入我的脑海，令我兴起探究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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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25章
那些从不曾被提及的往事，没有说完，已被打断。
那些一直被深藏的真相和谜底，终究还是被掩埋在了地底下，不能得见阳光。
我有些许的遗憾。
我想，今生今世我也许已再无机会，可以一探那些往事谜团的究竟了。
当我左手内积聚的剧毒每隔几天便发作一次，我就已知道我去日无多。
死亡无所谓吸引，我只是不想继续生存。
枕边之人的精心算计，腹中骨肉的惨然逝去，都已让我看不到这样活着的意义。我觉得死亡对于我而言，已经是一种最为圆满的结局。
我没有烦躁或是痛苦，因为绝望已经淹没了所有这些感觉。
如果生命可以重新来过，我想我定然会让自己纵情山水逍遥过活，而不会再让自己在这怨念重重的宫苑里，受尽痛苦和磨难。
是的，只是如果而已。
我知道世间没有如果，所以生命不可以重来。
我只是后悔，后悔在我的这一生之中，最后走过的四年，后悔在这红墙碧瓦之下，度过的四年。
仅此而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