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犹豫着是否要供出林珑的丈夫,最终她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原因有二:第一,她不相信小镇派出所民警的办事能力,这是些只会欺压善良老百姓的酒囊饭袋,从小到大在这个镇子上生活,她从没见他们破过什么案件,连简单的小孩斗殴都处理不了,就算她说出关于林珑丈夫的诸多反常行为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给小镇的人们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第二,那毕竟是林珑的丈夫,她不想林珑死后还要在另一个世界感到难堪。
于是,紫编了自己去山上踏青不慎摔伤的谎言把民警打发走,然后她接到了林律师的电话。
宣小姐,你准备何时来北京?
我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暂不能去北京,我的婆婆和儿子就拜托您了。
放心,宣小姐,我会替你照顾他们,只是你要尽早来北京才好。
我知道。
之后,紫在医院静养了数日,她不想出院,出了医院,她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小镇上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但是林珑始终牵动着她的心,她必须完成林珑的遗愿,绝不能让林珑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她决定要开始写作,但不知如何下手,之前写的片段零零碎碎,已不符合小木屋历险之后的心境。于是,她就那么在医院耗着,尽管她的心恨不能插上翅膀急急地飞向北京,对儿子的思念如潮水,欲把她淹没。她给雨川打了电话,告知他接受侨生出版社赠予的事,也告知他婆婆和博儿在北京的消息,并让他有事找林律师商量。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紫吃完午饭回到医院的病床上,准备午睡。值班护士却推开门,领进来一位不速之客。看见金丝眼镜下那双阴郁的眼睛,紫就发慌,她害怕值班护士离开病房,值班护士却笑盈盈地给紫介绍了来人,便自以为识相地轻轻带上病房的门出去了。紫的心随着那门阖上的节奏也在胸腔里咯噔了一下。
男人走到病床前,定定地盯着紫。
紫紧张地握紧病床旁边的扶手,随时准备一跃而起,逃出病房。
你说你是林珑的朋友?男人问,神经兮兮的。
紫沉默,她不知如何回答,她害怕承认之后,男人又会抓狂起来。
这时,男人冷笑。你怕了吧?林珑说你会把她接走,你会把她接到快乐的地方去,现在她死了,你倒是接她走哇!
紫明白了,林珑曾说过一个细节,在她挨打时她乞求男人把她打死,否则她的朋友就会来救她,把她接到快乐的地方去,那时男人就会抓狂地骂她是淫娃荡妇,因为男人误以为她说的朋友是汪丁丁,实际上她指的是死神。怪不得紫一说自己是林珑的朋友,男人的反应就会那么剧烈,在这样自大的人心中,林珑的出轨和背叛让他的自尊心严重受伤。现在,他是个极度自卑而敏感的可怜虫。
紫默不作声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她仿佛看见男人的精神支柱已经摇摇欲坠。
你为什么要逃跑?男人问。
紫依旧沉默,这是个没有办法讲清道理的疯子,紫觉得,无需和他对话。
紫的沉默激怒了男人。他一把揪起紫的衣领,像揪起一只兔子一样轻便。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理亏,对不对,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就这样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
紫一愣,随即明白男人又误把她当成林珑了。这一惊一乍,真叫人难以消停,怪不得林珑要崩溃,然后选择轻生。谁能和疯子共处一室,而相安无事呢?除非她本身也疯了。是的,林珑曾经说过,紫,他们都说我疯了。林珑疯了,但紫没有疯,紫直视着男人逼仄的眼睛,说道,你是个疯子,你知道吗?你有病,你应该去看病,而不是对我纠缠不清。林珑是被你害死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她都是被你逼死的,你害死了她,但是你不肯承认,你是个精神有病的疯子,但是你也不肯承认。
住口!住口!
男人放开紫,喃喃念叨着,向后退去。
紫从病床上起身,她站到男人跟前,浑身散发出不容抗拒的正气。
我想有一件事,你一定更不愿意承认了。
什么事?男人骇异地看着紫。
你杀了你的母亲,其实你的母亲并不是像人们传闻的那样从三楼跳窗而死,而是被你从窗户上推出去的,对吗?
紫看见男人的脸色刷地白了,他的精神支柱仿佛一瞬间轰然倒地,人也变得摇摇晃晃。
你胡说。男人低叫,像一只困兽在做最后的呻吟。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那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你是你自己无罪的辩护人,同时你也是证明你是杀害自己母亲凶手的证人。
啊!男人尖叫了一声,瘫倒在地。紫看见他藏在金丝镜后的眼睛不再阴郁,而是空洞和茫然。他嘴里喃喃说着,你为什么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
紫突然满心不忍,眼前的男人是个罪犯,但也是个病人,紫知道他一定有病。
紫靠近他,男人不再像在墓地时那样惊骇得连连后退了,他安静得像个乖巧的孩子。紫轻抚他的额头,把他蓬乱的刘海拂到耳后,这男人其实是多么秀气和文雅。是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
当然没有人知道,除了你自己,还会有谁知道那么隐秘的事情真相?
紫决定带男人去就医。她确定他一定是得病了。帮男人向他所任教的中学请了假,紫带着男人去了上海。一路上,男人出奇地安静,他仿佛把自己关闭起来,他温顺地听从紫的任何指挥与安排,乖巧得像只绵羊。
在某大医院的精神科鉴定室里,紫听到了这样的鉴定结论。精神分裂症。那是男人住院一星期以后的事情。紫静静地回到男人的病房,看见男人正坐在窗前,看窗外的栀子花开。栀子花的香味浓郁得化不开散不去,一如人们的忧愁。
见紫走到身边,男人突然说话了,紫,把我带回家吧!
紫惊讶。你刚刚叫我什么?
紫,宣一紫。
紫无法表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太过欣喜和激动了。难道是男人好转的表现吗?或许他是可以被治愈的。他有病,但可以被治疗。
是,我是宣一紫。紫激动得手都颤抖了。你刚才说什么?
紫,带我回家吧!
男人抬起头,摘下金丝眼镜擦拭,紫发现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拨开云雾的天空呈现醉人的蓝。
紫,我想回家。男人说。轻轻的,但不容人抗拒。他像个撒娇讨糖的孩子,让人没法拒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