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孩。”麻醉师和医生失落地起哄道。
紫的眼泪登时涌了出来。她害怕担忧的终于来临了。
对不起，我的孩子。妈妈因为虚荣而厌恶你的到来，在你来到人世的第一时刻。尽管日后出于母亲的本能妈妈时刻都像那只老麻雀一样做好了和大黄狗搏斗的准备。但那时，妈妈是脆弱而可耻的。原谅妈妈，我的宝贝。
手术的前一天，紫和京生通了电话。怀胎十月，她时刻担心一件事情，生了女孩，公公婆婆会怎么样？临盆前夕，她再次担忧地问京生：“如果明天抱出来的是个女孩，那你还疼我吗？”
“当然不疼了。”
紫的心蓦地往下沉。
京生继续说道：“我疼咱们的女儿。”
哦，多调皮的京生。紫笑了。她的丈夫是爱她的。结婚前他就跟她说过，婆婆帮她算过命，她的第一胎会生女儿。尽管理智告诉人们不可迷信，可是那老人当时仍是十分失望啊。紫也是失望的，她想当个讨人喜欢的好媳妇，她拥有生男孩让人夸赞的虚荣心。可是母亲的本能让她固执地不愿丢弃腹中的孩子，那是她的血缘她的肉。京生安慰说，只要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欢。那时的京生多么爱她。京生带她去见爷爷奶奶时，那兴头让紫着实窝心和快乐。
“爷爷奶奶，”京生说，“我娶紫是要给你们生个孙女的，你们不要生气哟。”
爷爷奶奶也许是两个真的很善良的老人，但也许只是碍于面子表现得毫不在意乐呵呵的模样。
生产前的日子里，紫几乎得了产前忧郁症，她时刻为腹中胎儿的性别而苦恼着。
奶奶宽慰她说：“我们不必生了男孩就像捡到宝一样，你有正式工作，只能生一胎，是女儿也没关系，招个好女婿也是一样的。你看村子里的人家女儿回来帮父母洗洗刷刷，分忧解劳，儿子是从来不会帮这些的。”
好心的老人一番言语让紫的心略略宽了些。可是天知道老人心里是多么想要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小孙孙，而不是洗洗刷刷的小孙女。
紫不明白人们都知道女儿的好，为什么还是盼望儿子的降生？尤其是在农村。
小姐姐说生儿子是生名声，生女儿是生福气。多数时候名誉是最重要的。
一位旧时同窗在谈及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那一刻也说到自己在手术台上的哭泣。因为生了女儿。医生告诉她的丈夫妻子哭得很厉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告诉紫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心不舒服。
此刻，紫的心也不舒服。害怕灾难来临的郁闷和憋屈。多少次她和京生吵了架跑到娘娘庙里哭泣。菩萨普渡众生，却救不了她肚里的孩子。孩子，孩子，你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若你是个男孩，那么你将和妈妈一起享受爷爷奶奶和爸爸的恩宠。若你是个女孩，那么你是否做好了和妈妈一起迎战的准备？孩子，你愿意留下吗？留在这个世上，和妈妈一起。不管风霜雨雪。抑或你根本不愿来到这个世界。留下只是妈妈的一相情愿。妈妈太孤单，需要一个战友，所以妈妈要你，要你，一定要你。这样想来，妈妈其实是自私的，渺小的。我的孩子，你来了。冰雪一样晶莹的女孩，有着水仙花一样艳丽而清新的气质，沐浴着妈妈的爱。可是你缺失了爷爷奶奶的爱，还有父亲的爱。
紫用力地哭泣着，她要把身体里的水分全部哭干，她要让自己干死，变成风干的丝瓜，躺在潮湿的土壤里腐烂。
“紫――”
紫听到遥远的呼唤，那么绵长，那么深沉，那么忧郁。
是京生吗？他的声音那么哀怨，因为他的希望破灭了。他那么渴望男孩，可是紫生了女孩，从此陆家的香火断了。不是，这不是京生的声音。这声音让紫的心好疼好疼。那个发出声音的影像站在一团迷雾了，除了脚，紫看不清他的脸和身体。然而紫知道那是他，小寒。
“小寒，是你吗？你来看我吗？你知道今天我当了妈妈，所以你来看望我，还有我可爱的女孩。是吗？小寒，我冷，我好冷，小寒，你知道吗？我好冷。”
紫的全身在剧烈地颤抖。好像炉子里滚烫的开水，不停地沸腾。
“紫，你好烫，像一团火焰。”
她听见小寒对她说。
“可是我好冷啊。”
紫又哭了，不停地哭着，颤抖着，滚烫着。
“你真的冷吗？”小寒担忧地问，“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我的紫。”
紫不停地颤栗，喃喃梦呓。“我冷，我冷，小寒。”
京生站在病床前，他看着妻子瑟缩的身子，心五味杂陈。女孩，紫生了个女孩，像很多男人一样他很失落，虽然那是他的骨肉。京生有些抱怨妻子，当初他让她去做B超鉴定胎儿的性别，然而紫拒绝了。他的妻子永远这样执拗。于是，他们不停的争吵，每日里他都借酒浇愁，甚至他对紫动了粗。他不止一次打了紫的脸。他心爱的紫在怀有他孩子的时刻，竟每日以泪洗面。对不起，我的紫。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我是家里的独子，陆家的长孙，担负着延续家族香火的重任。父母是最传统的农家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父亲不停地给他施加压力。紫是吃公家饭的，只能生一胎，让她去做B超检查，如果是女孩，就让她打掉。曾经老人因为娶到一个吃公家饭的媳妇而在村里得意忘形，而今吃公家饭竟成了他想要男孙的绊脚石。
多冷酷的公公。可是京生是不可能告诉紫这样的真相的。他宁愿紫恨他怨他，也不要紫用愚昧来评价自己的父亲，鄙视自己的父亲。可是当他触到紫满是喜悦的眼神和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容光焕发的脸庞，他就不忍传达父亲的命令。可是父命如山，不能违抗。于是他只有借着酒力对紫说出父亲的意思。紫，他心爱的紫是那么委屈，那么无辜，她除了哭泣，还做着激烈的辩驳。
京生，结婚以前你不是跟我说过只要是我生的，不管男孩女孩你都喜欢吗？你既然那么爱我，为什么会不喜欢我生出来的孩子，就算那是个女孩。你不爱我了吗？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那些教育都白受了吗？为什么你的思想还这么封建？如果这个想法是父母提出来的，我还可以理解，可是这么无理的要求却出自你的口，你是个父亲，你是我肚里孩子的亲生父亲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不要自己的亲骨肉，就算她是个女孩。
哦，亲爱的紫，这个无理的要求就是父亲提出来的，你可以理解他吗？你可以接受吗？你愿意实施吗？
京生在心里不住地问着紫，却不敢说出口。他不要紫瞧不起自己的父亲，他不要紫和父亲的关系就此搞僵，他要紫做一个孝顺的媳妇。他隐藏起父亲，让自己成了紫眼中的坏人。怀胎十月，紫那么恨他，她不停地哭泣和斗争。紫是一个倔强的妻子。她护卫着自己的孩子胜过自己的身体。她宁愿挨打。
紫，对不起。我是多么不愿打你。可是父亲既是懦弱的，又是邪恶的。他不停地对我施加压力，却不愿自己面对你，他要保持自己好公公的形象，他还想将来享媳妇的福。
后来，紫从小姑的口里得知了这个真相。紫觉得面前一片黑暗。她曾经以为她的公公多么可敬可爱，却原来也有这样愚昧的心肠。这个公公会把满园的西瓜还没熟透就采下让紫吃个够，怕她做了月子就吃不上熟透的西瓜。这个公公会因为紫和他一起吃饭不嫌他脏就高兴得忘乎所以。可是这个公公却主导了一场她和京生十个月甚至可能波及一辈子的战争。
不会抱怨。不会记仇。紫是善良和隐忍的。
可是人都是很贱的，欺软怕硬是人的劣根性。女儿呱呱坠地，紫的灾难开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