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看到张居正魂不附体的样子,徐阶低喝一声道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斧刃加于身仍不慌乱。慌里慌张的,我怎么放心把担子交给你
学生错了张居正最怕的,就是徐阶来个丢车保帅什么的,连自己也弃了。现在听他还没这层意思,才稍稍放下心道以后再也不会了。说着一撩衣袍下襟,跪在徐阶面前道还请老师搭救最后一次
让我先想想徐阶却不看他,只是靠在躺椅上,深感疲惫道。
让人找找陈公公吧,这时候只有他能帮上忙了。也没听清到底是歇歇,还是想想,但张居正知道,自己的情况真不乐观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旦孟冲滕祥真招了,自己可真的大事不妙了。否则也不会一听到消息,就去找徐阶求助
找他也用处不大,陈宏再大胆,也不敢篡改供状。徐阶缓缓摇头道他就欠我一次人情,还不到用的时候。
那张居正的心咯噔一声,低声道难道就这么等着
不是还有一夜吗让我先歇歇想想徐阶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是钦案,所以案卷已经越过内阁,直接送抵司礼监了。但隆庆是个不会多出一分力的皇帝,今天已经接见了徐阁老,还下了口谕,那就算履行完了义务,当天便决计不会在让国事烦心,以免影响了采蜜质量。作为天子近臣,内阁中人自然知晓这一铁律。
见老徐装死,张居正只好怀着沉重复杂的心情,蹑手蹑脚退出来,昏昏沉沉回到自己的值房。
进了屋,张安端上热水请老爷洗脸洗手张居正是个极讲究的人,每次从外面进来,第一件事必是把脸和手洗净,如果不再出去,甚至还会洗头。
所以张安按惯例,把水盆搁在架子,恭声道请老爷净手。
谁知回答他的,是张居正怒喝谁让你进来的
张安端着水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滚张居正低喝一声,一脚踢翻了脸盆架,乒呤乓啷中,他的下身全湿了。
张安想去给他擦水,却见老爷脸上再没有往日的从容不迫,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狰狞之色,吓得他也不敢多事了,连滚带爬便出去,好在还没忘了把门关上。
张居正也不看一地的狼籍,失魂落魄的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面靠在椅背上,便一动不动。他的两眼好像在望着屋顶的宫灯,但细看一下,其实目光毫无焦距,连他自己都不知在看什么。
今日发生的事情,对张居正信心的摧残,是无比残酷的虽然之前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但只有真正被对手蹂躏之后,才会完全从身心上接受这一现实。
原来自己一直太把自己当人物了;原来对手想要玩死自己,就像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原来自己从来不是主角,自己只是棋盘上一个可怜的棋子就算再不信命,不认命,就算再挣扎反抗,也逃不脱被随意摆弄的命运。
对于一个这样骄傲的人,比要他的命更痛苦的,是接受自己的卑微。那种无以言表的痛苦,可以把一个人生生撕碎,要么就此沦落,要么彻底被改变只是这一刻,谁也不知他会走向哪条路。
但眼泪,滚烫的眼泪,却清晰无比的从他的面颊滑下,顺着脖颈,一直淌到了心口。
棋盘胡同,沈府前书房,这里的气氛却与内阁迥然。
我忍不住要赞美海瑞。得知了审讯结果后,沈明臣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眉飞色舞道但又怕自己的文采,不足以形容他的厉害所以我决定用贾岛那首五绝代替。说着他忍不住望向沈默和王寅道二位猜猜是哪首诗。
还用猜吗。王寅一副你真小白的表情道十年磨一剑呗。
对,就是那首沈明臣不理会他的嘲笑,站起来感情饱满的,声音洪亮的念诵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他就是我大明朝的国之利刃啊说完心潮澎湃道大明朝那么多的进士翰林,全都比不上这个从天涯海角来的举人当初徐阶老儿举荐他,我还有担心,现在终于服了,大人确实有知人之明
沈默刚揭开杯盖正准备端碗喝茶,见他如此兴奋,又轻轻将茶碗放下了,望着沈明臣道句章,你先不要太激动,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现在还两说。
这还有两说的沈明臣也看着沈默道就算没有证据指向张居正,但现在李春芳的罪名已经坐实了,只要乘胜追击,还愁把张居正拖出来
你忘了大人刚上疏保过李春芳吗。王寅也出声道现在怎能翻脸再捅他一刀
可有证据了呀沈明臣急道。
那些银票吗。王寅冷笑道他只是过了过手而已。甚至我怀疑,这是他和日升隆挖的坑,就等张居正往里跳了。
那他也不是只好鸟沈明臣啐一口道大帅被折磨的那么惨,他脱不开干系的。
默淡淡道这次搀和进来的,没有一只好鸟,所有人都要对大帅的死负责,顿一顿,低声道当然也包括我。
大人沈明臣面色复杂的低头道您是被逼的。
都是自己人,不必为我粉饰,沈默的声音清冷道我还可以告诉你,王廷相和李春芳两人给万伦的信,一开始就到了我手里
啊沈明臣瞪大眼睛道那还费这周折干什么刹那间,海瑞的功劳在他心中大为失色,让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气息渐粗道直接拿出来,还用得着海瑞他们费心劳力的去审去挖吗。
这是两码事。王寅出声道大人手里没有这两封信的话,海瑞他们不会审得这么顺利。这两封信,就像大杀器,震慑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动等待大人出招。顿一顿道所谓威慑力,是没打出去的力量,要是这把这两张牌打出去,还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沈明臣不是笨人,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让王寅一说,也明白了是啊,沈默手握铁证引而不发,无疑给对手一个,他不想彻底决裂的信号。也正是因为存着这种侥幸,所以徐阶等人才会产生,可以和平解决的幻想,才会显得那么迟缓被动,其实是在等沈默开价
兵法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沈默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就在对方认定他会私下解决问题时,却通过海瑞的正面战场来完成了目标,让所有人都迟迟没有预料到当他力保李春芳,并利用和皇帝的关系,让孟冲滕祥宫外受审后,才算是图穷匕见,这时徐阶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沈默的真实目的,是要张居正彻底完蛋啊
徐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若不是他仍然过于自信,火烧眉毛了还想着熬鹰,恐怕海瑞他们也没时间问出口供。但历史没有假设,海瑞以神乎其神的速度完成了审讯,终于让徐阶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
这样游刃有余尽在掌握的局面,显然比一开始就刺刀见红,导致毫无寰转要强之百倍。
想明白了这些,沈明臣羞愧的向沈默道歉。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你发火也是对的,我确实对大帅有愧说着正色道还记得我写得那两个字吗为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必须做很多违心的事。还得靠你不时棒喝我,我才能不至于为术所迷,坠入邪道之中。
大人真会说话这下沈明臣更不好意思了,老大年纪红着脸道您只要没忘了初衷,别说放过李春芳,就算放过姓张的,我也没又怨言。
怎么会忘呢沈默沉声道自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个目标
小团队统一了认识,消除了冲动与误会,再次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那么说,先不动李春芳了沈明臣这次心平气和的问道。
动不动,沈默也走出自责,缓缓摇头道要看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要保张居正,我就保李春芳如果皇上不保张,我也不管李。
那么皇帝看了案卷后,保张的可能有多大沈明臣问道。
很大沈默轻声道张居正先于我进入裕王府侍讲,在我陈以勤殷士詹离开王府之后,他仍然任王府讲官,陪伴当今时间最长。顿一顿道隆庆新朝,张居正不次超迁,简特入阁,虽是徐阁老力推的结果,但也是利用了今上对他的感情。
沈明臣皱眉道不拿下张居正,又怎么牵出他背后的那位
这就是我要保李春芳的原因。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不仅要保李春芳,我还要保王廷相黄光升,徐阁老推出来的弃子,我一个也不要,全让他们留在棋盘上。
那岂不是白忙活了沈明臣不解道,还好这次没跳起来。
怎么会白忙活呢王寅淡淡道公道自在人心皇帝怎么想,百官怎么想,乃至百姓怎么想,这都是无比重要的。
对,沈默搁下茶盏道要的就是这个人心。人心所向便是天命去留我要做的可是欺师灭祖之天下大不韪,只有人心向着我才能有戏,否则就算寻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说白了,就是大人已经掌握主动,沈明臣沉吟道却处处以悲情委屈的形象示人。你这边悲一分,徐阶那边就黑一寸,直到把他黑成西山煤,就可以不战而胜了是这个意思吧少字
聪明无过句章王寅抚掌赞道话糙理不糙啊。
别损我了,我整一个后知后觉,还聪明呢。沈明臣不无郁闷道,突然又幸灾乐祸的望着沈默道很考验大人的演技啊。
不要紧,沈默淡淡道我拜读过演员的自我修养。
大人看书可够杂的。两位幕僚还以为那是苏州通译局出品呢。
定计只是第一步,后面整个计策如何变为行动,每一个环节都要逐一仔细推敲。正所谓多算少失少算多失,要想提高计策的成功率,唯有这样下足了笨功夫。
沈默每一步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谋士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费时费力的活计,三人晚饭都是在书房用得,一直忙到下半夜,才算是大功告成。
顶着通红的两眼,沈明臣疲惫的伸着懒腰道都赶紧回去歇息吧,人都快熬干了。
王寅看看沈默,突然笑道大人觉着,自己能不能歇。
八成是歇不了哇,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吧。沈默又对沈明臣道出去时跟他们说,给我准备一个汤婆子,安排好暖轿。
大人要去哪里沈明臣奇怪道。
备着吧,或许要进宫。沈默微笑道。他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禀报声大人,宫里来人,请您立刻进宫
沈明臣彻底服了,大声答道知道了
王寅却叹息一声道皇上竟破例了。
沈默点点头,神色平静道给我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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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七章图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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