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还经济学教授呢,摆什么臭架子呀,现在还不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名人嘛!”
“名人怎么啦?名人就该不守时啊!”
“也许这正是名人的奥妙之处,愈是名人就愈是这样,愈是这样就愈是有名……”
听着大家的议论,若冰默默不语。而坐在他身边的同学兼女友,一个白皮肤,圆脸盘儿,戴眼镜儿,神色抑郁,气质高雅,名叫王红的姑娘却不时皱皱眉头,关切地注视着讲台上……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儿匆匆登上演讲台,抬腕看看表,说:
“同学们,对不起!刚才路上堵车啦,耽误大家二十分钟,深表歉意!”
说着弯腰深鞠一躬。礼堂里一片寂静,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若冰一边鼓掌一边看老头儿,觉得有些面熟,好像是……但很快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同学们,”老头儿讲道,“现在我开始演讲。今天演讲的题目是:改革开放与中国社会的发展。只要我们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现在报纸上出现最多的字眼就是改革、开放。大家知道,建国以后我们基本上照搬了苏联的经济模式,加上帝国主义的封锁和国内政治运动的干扰,使我们国家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企业严重亏损,长期靠银行贷款和国家财政补贴过日子;农民生产不出粮食,虽然建国已经三十年了,但人们最基本的温饱问题依旧得不到解决;还有科学技术的发展,至少落后世界发达国家二十年……”
若冰静静地听着……
“要根本解决这个问题,加速中国的发展,”老头儿继续讲道:“就必须搞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中国的发展。就拿中国农村来说吧,几年前我曾到农村下放劳动,亲眼目睹农村的境况……”
若冰定定地看着,难道真的是他?……
“当时我下放的那个地方叫临河镇,”老头儿道,“虽然自然条件不错,村前有水渠,村后有小河,旱涝保丰收,土地又肥沃,可就是不打粮食,亩产百十多斤,一个社员一天吃不到八两粮食,一个劳动力一天才挣一毛钱,还不够买一盒火车头香烟……”
“是他!是他!就是他!王教授、王笑泉……”
若冰突然兴奋得叫起来,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朝他看,坐在身边的王红狠狠瞪他一眼……台上的王教授也听见了,朝台下看了一会儿,继续讲道:
“为什么会是这么个状况呢?一句话,是劳动机制有问题,譬如社员锄地吧:锄一锄,是队长的,锄两锄,是会计的,锄三锄,是保管员的……锄了五六锄还没有自己一锄哩,谁还愿意干呀?”
“讲得好……”若冰想。
“企业的情况也是这样。”王教授说,“前不久我在一些企业搞过调查,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大家知道,我们企业的领导实行的是政府委派制。一个企业的领导把工厂搞挎了,不但不受到责任追究,还可以再到别的企业继续当领导,甚至调到政府部门去做官。这样,因为领导不必对企业负责,所以不仅没有责任心,还拼命往手里捞钱;工人捞不到钱,就往家拿东西,因此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大家想想,这样企业还有个好儿吗!”
同学们啪啪鼓起掌来。
“所以,”王教授讲道,“中国社会要发展,就必须走改革开放之路:工业和科学技术好好学习国外的管理经验;农业必须建立一种新的劳动机制?——前不久我们所的一位同事回了一趟安徽农村老家,说他们村有六户农民给村里立下一份生死文书,内容是关于土地承包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得到政府的认可,但说不定就是农村改革的前奏……”
…… ……
两个小时以后,演讲结束了,同学们纷纷离开学校礼堂。若冰和王红也跟着人们往外走,到了门口,若冰说自己有点儿事儿让王红先行一步。王红走后,若冰站在门口跟认识的同学边打招呼边往里看。过了一会儿,王教授夹着公文包从礼堂里出来了,若冰忙迎过去惊喜地道:
“王教授!”
王教授微微一愣:“您是……”
“我是临河镇的,”若冰道,“叫冬若冰……”
一提临河镇,王教授想起了什么,但还是没有马上认出他来。
“怎么,您不认识我啦?”若冰道,“您忘了那年在我们村下放劳动的时候人家给您‘顶包’啦……”
一提“顶包”王教授一下子想起来了,眼泪立刻扑簌簌掉下来……
若冰望着王教授默默无语。
这样足足沉默了几分钟,王教授掏出手帕擦去眼泪,一把拉住若冰的手:“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总算苍天有眼,使我们能在这里相遇……走,快跟我到家里去……”不由分说,硬拉若冰出了校门,打车走了。
一会儿到了家门口,两个人下了车。王教授说:“进去吧。”
若冰跟着王教授穿过小院儿走进北房。这是一间连着卧室的客房,房间清洁明亮,陈设简单:东墙上挂着两幅名人字画;靠后墙搁着一张旧式桌子和两把旧式椅子;前墙的窗台上放着一盆仙人掌和一盆不知名的花;不过真正引起若冰注目的,还是那间房门半开的卧室西墙上悬挂的一帧中年妇人像:她那高贵的气质、俊美的面容、忧郁的神态,极像一个人……他正静静地看着,王教授说:
“请坐,请坐。”
若冰说:“王教授,您请坐,您请坐。”
“一起坐,一起坐。”
王教授说着跟若冰一起在椅子上坐下来。
“来这所学校多长时间了?”王教授边沏茶边问。
“两年多了吧。”若冰说。
“第几届的?”
“七七届的。”
“那个系的?”
“中文系的。”
“不错不错,”王教授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助。”
“谢谢王教授,”若冰说,“您现在在哪儿工作?”
“在市经济研究所工作。”王教授说,“从你们村下放劳动回城之后,被关进‘牛棚’的妻子已经去世,女儿去南方农村下乡还没回来,我一个人闲呆在家里。后来落实政策,让我恢复教学,不久又调到市经济研究所工作;同时我女儿也从农村返城了,并在同年考上和你所在的同一所大学……你们那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那样儿。”若冰说,“只是由于这两年风调雨顺多打了一些粮食,根本上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不过不要紧。”王教授说,“据我的观察,不久农村将会发生重大改变……来,喝茶,喝茶。”
“谢谢,谢谢。”若冰道。
“您是稀客,”王教授道,“这样吧,我去叫保姆弄几个菜,咱们边吃边聊……”说罢出去了。
一会儿酒菜端上来了。他们正喝着,进来一个人,手里还拉着个小女孩儿,若冰一看是王红,不禁诧异道:
“你怎么也……”
“这是我家呀,”王红说。“怎么,我不能来吗?”
“能,能。”若冰忙说,“那王教授是……”
“是我父亲。”王红说。
“怎么,”王教授说,“你们认识?”
“认识,”王红说,“岂止认识,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呢……”
“那好,”王教授说,“以后你要多帮助若冰,他在我下放劳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是我们的恩人……”
王红说:“谢谢你……”
小女孩儿也说:“谢谢叔叔。”
“不客气,”若冰说,“快请坐。”
王红在王教授旁边坐下,小女孩儿也坐下来,夹在王红和若冰中间。他们继续边吃边喝边谈,中午才结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