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正在龙宫处理公务，听到喊声举目观看，只见面前站着个孩子，两眼含泪，言辞悲切，向他喊道：
“龙王，你还我姥爷！”
“请且息怒。”龙王并不怪罪，劝似水道：“你姥爷虽死在我的管辖区内，却与我无干。他曾在龙宫做短暂停留，我劝他回去他执意不肯，没办法只好由他到阴曹地府见闫王去了。”
“既然如此我不怪您，”似水道，“只是请您告诉我，我姥爷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这个嘛，”龙王说，“本王就不晓得了。不过从他宁求一死不肯求生的情况来看，恐怕不是被人害死的……但话说回来，他自己要死的怎么样，被人害死的又怎么样，阳世间多少有名的大人物不都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么，更何况你姥爷一个小小的老百姓……”
“不！”似水说，“我要到阴曹地府去找闫王，替姥爷讨个公道……”说罢起身便走。
“且慢，”龙王道。“听我良言相劝，还是不去为好。这样的情况，不要说找闫王，就是找玉帝也没用。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免得家人惦念，要是再气着他们，那便如何是好？”
“这……”似水沉吟不语了。
这时，从井上传来母亲和姥姥的哭喊声，似水迟疑片刻，告别龙王，顺着原路，回到井上。?——见他醒来，母亲和姥姥停止喊叫。过了一会儿，问他和如雨、若冰这几天到哪儿去啦。
“一言难尽。”似水道，“不说这些了。你们快告诉我，姥爷因为什么跳井的？”
一提姥爷，母亲和姥姥又泣不成声了。姥姥擦擦眼泪说：
“前个儿夜里开完批斗会，我跟你娘在家等你姥爷，左等右等不回来。正着急，你爹回来了。问他你姥爷呢，你爹说还没回来呀？他们本来是一起回来的，他在路上解了个手儿……我们一听赶紧回去找。整整找了两天两夜，村里村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直到今天后晌，有人把筲掉到井里往上打捞，却捞出一只鞋子，才知道你姥爷跳井了……”
姥姥说到这儿，似水忽然想起前天晚上的梦，正要说什么，井下有人喊道：
“怎么办啊，人明明在井底下，却怎么也钩不住……”
“你上来吧。”冯老伯说，“让我下去看看。”
说罢，把井下的人绞上来，自己脱巴脱巴衣服带着绳子跳到筐里卸到井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一会儿浮上来，朝井上喊：
“绞！”
似水父亲和如雨、若冰一起绞动辘轳，先把冯老伯绞上来，然后把冯老伯递给的绳子头儿系到辘轳上继续绞，一会儿姥爷的尸体被绞了上来。人们看了不禁一愣：只见老人脖子里坠着一块石头，身上的衣服都被钩烂了，露出惨白而伤痕累累的肌体，母亲和姥姥一下子扑到姥爷身上，号啕大哭。似水和父亲也哭了。在场的人都哭了。
过了一会儿，冯老伯擦擦眼泪，对如雨和若冰说：
“你们别哭了，天都黑了，快去找辆车把尸体弄走吧！”
如雨、若冰答应一声去了。当他们找来车子往上抬尸体时，似水母亲和姥姥哭得死去活来抱着尸体怎么也不松手，只好硬把她们拉开，才将尸体装上车子。如雨、若冰前面拉着，冯老伯和父亲后面推着，似水和母亲、姥姥后面跟着，哭哭啼啼回家去了。
回到家又是一阵恸哭。母亲和姥姥哭昏过去两次。似水和父亲也痛哭不止。冯老伯急得大声嚷道：
“都别哭了！大热天尸首不能放，快找人合棺材，做寿衣，挖墓坑，让老人早早入土为安吧！”
似水父母这才止住哭声，找人准备去了。
第二天一切准备停当，早早吃过午饭，便开始出殡了。
随着盖棺的斧头叮咣一响，顿时哭声四起，喊号人一拍棺盖：“张起来啵喔?——！”于是似水母亲打着引魂幡、拄着哭丧棒，披麻带孝，由冯老伯挽扶把灵柩从堂屋领到街上，装上架子，由十六个人抬着，朝大街上走去；走不多远，灵柩停下来，似水母亲跪倒在地，将手里的“劳盆”啪嚓摔个粉碎，然后站起身来，领着孝子跟着灵柩继续朝大街上走去，呜呜的哭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哀声动地，哭声震天！所到之处，观看的人们无不跟着落泪……
当出殡的队伍刚走到十字街口，造反派头头儿带着造反派从大队部出来，往路中央一站，将队伍拦住。
“别哭了！”造反派头头儿说，“一个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有什么好哭的？！”
哭声戛然而止。只有似水母亲没听见，依旧一口一个“屈死的爹”，痛哭不止……
“听见没有？”造反派头头儿厉声道：“别哭了！”
似水母亲这才不哭了，继续哽噎。
“还有，”造反派头头儿道，“马上把架子拆了，把孝衣脱了，一声也不准再哭！”
抬架子的只得把画着封神演义、西游记，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沙家浜人物的玻璃罩子拆下来，仅剩下托棺木的两根大梁和横木；孝子们也都脱掉孝衣，由造反派押着灵柩继续前行。似水母亲和孝子们哭又不敢哭，不哭又控制不住，一路呜呜咽咽，抽抽搭搭，偶尔出现一两声啼哭，但是刚哭出来，突然又没声儿了，直到到达墓地下完葬造反派走了以后，才敢放声大哭……
就这样整整哭了将近一个时辰，嗓子都哭哑了，才慢慢停下来。只有似水母亲依旧恸哭不止，而且不时用头撞坟，用手刨土，口口声声要跟姥爷一起去……直到第三次昏倒，哭声才停止。于是紧急抢救。过了一会儿，似水母亲才缓过气来。怕再出意外，冯老伯赶紧催人们收拾东西，硬搀着似水母亲回家了。
回到家冯老伯让似水把母亲放到床上休息，宽慰了几句，先回家了。
如雨和若冰多待了会儿。见似水母亲只是昏睡，并无大碍，如雨说道：
“我们也走吧。听说我爹和冬大伯也在床上躺着呢，还不知道怎么样……”
“好吧，”似水说，“你们走吧，晚上我去看他们。”
说罢，把如雨、若冰送出门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