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盘山村,纪姓是人口最多的第一大姓氏家族,人口有将近五百人。有传祖上和清大学士纪晓岚沾亲带故,但后来证实只不过是纪姓人家在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老版西南通志和本县县志里都没有关于纪姓的记载,倒是远在数百里的邻县,凌洲古县志里有些记载可以考证:凌洲纪姓,明末清初于湖北麻城移民入川,散落富汪一带,口语湖北系,族人多习武。凌洲外志,凌洲纪姓,清中期曾出纪元青纪承福二寇,元青获罪被斩,承福逃,纪姓上下诛百余人,族灭。
凌洲县志叙述含糊,但一样可以分析出纪姓人家应该和大才子纪晓岚根本沾不上边,从纪姓人家多习武这点看,倒是和明末清初起义张献忠的农民起义有关。张献忠在湖北屯兵时间长,后又转战湖广、江西,特别是麻城,有许多农民入伍,故张献忠部下不少是麻城人,也符合了纪姓人家多习武这点。并且在县志里纪姓人家散于富汪一带,而实际上凌洲富汪一带纪姓人家少之又少,山村离山势稍平人口密集的富汪一带将近百余里外深山,也符合了外志所记载:‘凌洲纪姓,清中期曾出纪元青纪承福二寇,元青获罪被斩,承福逃,纪姓上下诛百余人’。从而分析应该是纪承福带着的家族人逃走后,在这里躲藏过了清廷捕杀,开枝散叶繁衍下来。
当然,不管纪姓人家祖辈是不是张献忠的农民起义部队的后代,或者祖上是否出过土匪,那都是历史问题,倒是在近代革命时期,盘山村纪姓张姓刘姓都有不少老一辈参加过红军,只是,战争年代过后,只有刘姓两个老红军活了下来,所以在盘山村当官的而纪姓和张姓两家出去的老革命都将命给搁在了战场上,除了村口的那座长满青苔的红军纪念碑,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镇上教书的儿子今天要回来了,纪福贵今天起了个大早,背着喷雾器去给山田里的秧苗喷药,并习惯性的提了杆猎枪带在身上。纪福贵不仅带了猎枪,还提了个红色的塑料大桶。这个红色的塑料大桶是当初纪友财毕业的时候带回来的,平常都是在家里装点水啊什么的,一般纪福贵都舍不得拿到山上来用。
今天纪福贵给秧苗喷药却带着这个塑料大桶出来了,是因为西南山区的农家,在给秧田喷杀虫药的时候,会有一些意外收获,那就是水田里的鱼啊泥鳅黄鳝会被散落到水里的杀虫药给药昏了浮到水面上来,顺手一抓就行,养在清水里,一会儿工夫就活过来了,晚上农家的餐桌上,又多了一道改善伙食的荤食菜肴。
纪福贵先将大桶装满水,然后再将大桶提到远离水田的山坡上放好,才给秧苗喷药。
七月这个时节,西南其他地方的秧苗都拔杆出蕙了,但在龙头镇这个地方,由于山势比较高气温要比平原低几度,所以秧苗还在秧田里稀稀拉拉的,连水面都没有完全盖住。
山区的水田依山坡而建,窄小而狭长,差不多也就两米来宽,层层叠叠的全是梯田。纪家三口人分得将近两亩水田,总共十五块,纪福贵从最下面一层水田开始喷药,喷完第二块就回到第一块抓鱼,捡大的抓,抓起来起来放进一个塑料袋子里提着,完了飞快的跑回大桶那里养起来。
山区水田产量不很高,农家人精耕细作水田保养的也好,常年不会断水。这些鱼虽然暂时被农药药昏迷了,但药效过去了,绝大部分还是会缓过来活下去,也不怕绝了种。
纪福贵在近午时分将自家地里的秧苗全部喷了一遍药,红色塑料大桶里也抓了将近三四斤鱼,还有一些黄鳝泥鳅。纪福贵很会打算,他在自己院子里挖了个二十来平米的大坑,边缘用石板砌墙,这些平常抓的鱼啊黄鳝什么的,都会带回去养起来,春节时分拿出山去卖,会得个好价钱。
按城里人的说法,这些鱼类都是被农药污染了的,不能食用了,但农家里谁会在乎这些,用进过城的村支书刘永贵的话说‘城里人假的很,表面上爱干净,其实吃的比谁都脏,你看那些蔬菜基地里的菜,全部是城市污水沟里的脏水浇灌的,那水肥实,浇菜长得快。那些干干净净没个洞洞眼眼的菜,还不是全部用农药保起来才不生虫的,不打药的菜都长虫,咱村里那家菜地里的菜不是洞洞眼眼的?那养鱼池里的水才叫脏,喂牛喝了准死!但养出来的鱼肥实白净,他们就喜欢个好看。’纪福贵当然不会理睬这些说法,他没进过城不知道,但按照他的原则,只要不药死了自家人,管那么多干啥子?那农药连鱼啊黄鳝泥鳅的都只是药昏了活过来,这么大个人吃了,有个屁事,吃多了肚子疼,就当打蛔虫。
当然,说归说,精明的纪福贵是不会拿自家人的命开玩笑的,他的鱼啊黄鳝泥鳅是养起来卖的,就算季友财的妈妈想吃点荤腥,纪福贵也只会傍晚收工后到山下河里下围子上山按套子,第二天一大早去收回来,几斤清水河鱼几只山鸡野兔就到手了。运气好的话,套住一两个麂子拱猪什么的野物,赶紧送到龙头镇上去,几个月的油盐酱醋就有了。
山村人都将捕猎挖药材当做副业,家里添置的生活用品,基本是这些来的钱,虽然在山区野味贱不值钱,但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照常过,谁也没多在意那点得失。
纪福贵将大水桶提到临近别人家还没打药的水田,耐耐烦烦的将水换了好几遍,才收拾收拾背了喷雾器提了猎枪水桶往回走,准备回家吃午饭。
在经过村长刘强生的秧田时,纪福贵听到秧田里有动静,便猫下身子放下水桶,背上的喷雾器也轻轻的取了下来,爬在田坎上盯着那一片秧田。
在离纪福贵几条田坎的秧田里,不时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这是秧鸡的叫声,纪福贵甚至听出了,这是一只公秧鸡在叫唤。这个季节是母秧鸡产蛋的季节,公秧鸡都养的肥肥的,随时准备和哪只母秧鸡交配传种,而母秧鸡就要靠运气了,要是打到一只正在孵蛋的母秧鸡,那拔了毛就没几两肉。
秧鸡非常机警,躲在秧苗水田里的秧鸡不容易准确的找到位置,稍有动静就飞了,让你来不及架枪,或者躲在秧苗里半天都不动,它那和水田杂草一摸一样的羽毛,让你找都找不到,所以平常山村人们是很难打到秧鸡的。
‘秧鸡用青辣子炒了是个好菜,阿财还有点口福,晚上老子两爷子吃秧鸡喝苞谷酒。’纪福贵听出了这秧鸡的叫声离自己并不远,他的枪已经打开了引门子,就这个距离,就算这秧鸡马上飞起来,纪福贵都能保证一枪撂倒它。
纪福贵将猎枪架好后,腾出左手在身下抓了块小石块,缓缓的蹲立起来,逼住一口气,使劲的往身后扔去。随着石块出手,纪福贵飞快的将手握回枪上贴近眼睛,准备射击。
随着石块落地,前下方第六块秧田里“噗噜噜”飞出一只秧鸡来,随即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纪福贵开了枪。
纪福贵的猎枪是山区农家自制的那种土火铳,使用黑火药钢砂,声音非常巨大,但杀伤面积也不小,那只秧鸡在飞起来的瞬间就被纪福贵一枪撂倒在水田里。
纪福贵知道这一枪没有放空,也不急着去捡秧鸡,慢腾腾的将猎枪再次装满,才站起来往落在水田边上的秧鸡走去。是只很肥的花毛子公秧鸡,屁股朝天栽倒在秧田里,努力抬出水面的嘴巴,像高潮达到顶点的女人那样一张一合,使劲的伸直了细长的腿,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这只秧鸡约三斤重的样子,这算是秧鸡里比较大个的了。
纪福贵的猎枪也许不是村里最好的,但他的枪法绝对是最好的,而且他是村里最有经验的猎人。刚才纪福贵在用石块撵秧鸡的时候,那石块不是打向秧鸡所在的方位的,而是往身后高高的抛弃扔出去。
这就是纪福贵的打猎神奇的地方,他掌握了各种猎物的天性,知道这秧鸡胆小,你要真把石头向它扔过去,除非你直接打到了它,让秧鸡感到必须搏命的飞起来,要不然秧鸡绝对是感觉到危险太近逃不掉,马上就地藏起来。秧鸡要是藏起来了,那你就慢慢挨着寻找它吧。找到了算你运气,不过就秧鸡的羽毛颜色,估计你百分之九十九是找不到的。
不过秧鸡也有个致命缺点,要是它被严重惊吓了,那藏起来是顾头不顾尾。就曾经有一次,纪友财还小,收割稻谷的时候,一只在他家水田里作践粮食的野鸭子,被纪福贵用随时都带在身边的猎枪撂倒了,没想到随后谷子割到那块地的时候,竟然被纪友财徒手抓到一只将脑袋紧紧藏在田边杂草里的秧鸡。
这秧鸡被刚才的枪声吓呆了,加上纪友财父子一直在它身边割谷子没安静下来,它就一直藏在那里没敢飞走,结果活生生的被少年纪友财抓了个正着。
“做人就不能像秧鸡,顾得脑袋不顾屁股,迟早要被人抓住。秧鸡笨,以为自己看不见别人,别人就看不见它,人看事情要宽要长,不能只是想着眼前。就算被逼入绝境了,也要睁大眼睛看着敌人,你才有希望在最后时刻做出反击。你看着秧鸡,要是它不把脑壳藏起来,在你看到它还没伸手抓它正发愣的那一下子,就有机会飞走,也不会落得成了我们晚上的菜。”秧鸡肉香,放了血的秧鸡肉更好吃,割谷子的时节天气热,得留到收工回去后杀了,纪福贵边帮着纪友财用谷草将秧鸡捆起来边说。
纪福贵平常带着儿子在山野一边干活,会一边用发生的事情说教儿子,少年的纪友财当时是听了个似懂非懂。只是,让纪福贵没想到的是,儿子如今就要干一件比秧鸡还蠢的事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