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来到文华殿外的小林里,桂萼被张璁的询问声叫住后不解的说道:“您执掌礼部,将西班牙列上去不就完了?还说什么?这西班牙不远万里的来我天朝也是天威所向的盛事,不能这么说吧!?”
“桂大人那里话,西班牙不想历朝史书中所述的国家,历来不在朝廷纳贡体系中,现在纳入后与其通商时如何处置,与吕宋、安南、高丽、倭国和暹罗等国交易互市以纳贡成例办,到也是知根知底,西班牙何须国也,在下怎敢擅自办理!?”
“西班牙呀!这个国家在下在广州时也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事,只是看着和葡萄牙人都是红毛碧眼,另还有不同颜色的眼眸,从海员中的记录亦不尽然……刚才在乾清宫时你为何不向皇上奏明此事?”
“皇上之说是让其进京、朝觐,又没说与其通商的事宜,朝廷到满剌甲本就不合成规,是一时权宜之计,如此贸然提出之恐为祸。而且皇上刚才的兴致高兴,做臣子的大胜之际怎可扫兴?”张璁委屈的说道。
“那你只能先拟出一个方案自行交予毛阁老了。”桂萼摇摇头说道。
“只怕首辅大人正为晋王串通鞑靼事烦恼呢!那里还会顾得上西班牙这个不清楚的国家来朝事。”
“晋王!唉!晋王好好的王爵不想福,忽地共通蒙古人,实在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作为。”桂萼感叹道。
“你会不知道?!你主持的清查田亩事和一条鞭法让那些王侯不得安宁,安仁伯、崇善伯的爵位不就是因为你的奏疏撤除的嘛?玉田伯可是圣母太后的弟弟,皇帝的舅舅,因为不久前侵占民田的事都遭申斥,勒令退田、罚款了,还有徽王府也因私采矿山被削爵贬为庶民,这些事情多经你手,首辅现在又要为一位王爷烦恼不是新奇事了!”
“听这话你好像没有责任似的,山东时你不也参了好些官员枉法渎职?皇上信任你我,委以重任,怎可不尽心竭力的办事?不过说回来,皇上最近好像对我的一条鞭法部热衷了,不是要费吧?”
桂萼不干了,眼瞧着毛纪过了这阵就要急流勇退,仿杨一清故事,连最后的功劳都放弃不要,而后的首揆就在他们几人中间诞生,现在不劳心出力,别看这么多人没杀几个,皇上可没那么好说话。
“现在的新法都出自汉唐和赵宋旧制,像清田亩、一条鞭法之类的古所未有,市舶司倒因为海关改组而兴旺起来,现在大胜后,皇上可能确实想缓和紧张的政局也不一定,或将变法全面铺开?皇上一向是做事大方,毫无拘束其行为的顾忌。”
桂萼听到张璁这么说有些无奈,他原计划实行较早的首推赋役繁重的南直隶和浙江省,其次为江西、福建、广东和广西,虽只限于某些府、州、县,并未普遍实行。但好歹可以使南直隶不重现往日灾民无粮饿南京的景象。可事情往往不顺,从去年二月开始到现在整整两年,也只是朝廷掌控较严的南直隶和浙江宁波、扬州两府而已,且阻碍重重,收效不大,自己有心无力。
“现在不是不知道皇上天意如何吗?你不用灰心,起码皇上在你上书后立即试行,比皇上现在完成的种植计划都迅速的多,你应该知足了!”
“话不能这么说!要是废除,那失败就是失败!变法不成兼并日盛,百姓就会流离失所,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流民饿死他乡的情景!?”
“那你能如何?向皇上进言,说不管如何都应该继续将一条鞭法推行下去?你能保证一条鞭法真能实惠百姓,不重演熙宁故事?!”
“……我……”
他自问有堪比王安石的智慧,但他没有王安石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心志,皇上在经筵中评对宋神宗变法的话他当时也在场,有些话至今被外界传颂,比如皇上盛赞司马光刚直不阿、神宗忧国忧民、曹太后立朝守正,许许多多的人皇上都评价非凡,但对王安石的评价却很少有人提及,因为他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与现在时评不符。
侍讲学士和朝中听说过皇上言论的官员都上书议论过,当时还健在的新建伯王守仁也因此受到过非议。桂萼自问可以理解王安石的心理,也想造福百姓,但官员和乡绅对土地和佃农、税赋的干预和减轻百姓负担的办法却没有想到这么猛烈,或者说是激烈恰当。
黑云压城城欲摧,他算是真正明白这句诗的意思了,但坚毅而多疑的皇帝确实可以用甲光向日金鳞开表达,但毕竟架不住经炎日久,两年就到头了吗?
“你说现在户部的存银还有多少?能不能支持起明年减税后的负担?”张璁像没看见桂萼纠结的表情一样说道。
“户部的白银都安排用来铸造银元使用了,明年计划向两京提供百万银元的,现在我必须和解一下,现在秋收开始,十二月应该能知道结论了。好了,不说了,回去办事吧。”
乾清宫里的嘉靖瘫倒进他那宽大的榻上,木然的看着殿门外笔直的御道发呆,归化的胜局已定,赵源现在已经占领归化,清理归化城中杂物并在大青山和阴山南麓筑堡防御,前往运输水泥的官员早已上路,吴强也在无沃尔都司站住脚跟,在狼山北脊建立临河、五原、磴口三座城池(今巴彦淖尔市),它们亦均由水泥制墙,可保建成速度和质量均为一时之选。
真个河套的防务重组已经提到议事日程,虽然多有不如意地方,但毕竟是新收复的地方,新制的推行比其他地方顺利,由兵部侍郎唐龙、礼部侍郎张璁为首的钦差分赴归化、磴口组织河套地区军事体系和普通牧民生计问题。此役之后山西全省希望能很好的得到安全保障。
两个月天下稍安也让嘉靖对自己三年多做的事情有了一个反思的时间,一直以来朝政多如鸡毛,而自己事无巨细集皆过问,使自己疲惫劳神而神情急切,恨不得十年的事三五年就可办成,可十几天专心研读各地奏折和锦衣卫的物价报表、民情综述等文件后发现,事实上并非尽早办理才好。
比如原打算今年试行北直隶的一条鞭法现在看来就操之过急,如今无论普通百姓还是达官显贵,甚至文人士子都开始懂得‘享受’生活,奢靡之风从弘治年间开始竟然不觉间流行开来,各地的百姓、商人从粮长制的杂徭和纳税后运输京城的耗费中‘朴素’、‘俭敛’,以‘不露富’为为人处事的宗旨。达官显贵们对此的约束就下多了,弘治年的太平少事造就了他们的奢侈生活,不会因为时时警醒而有所收敛,致使:"党蓝田昔游京师,在弘治间,士大夫彬彬以礼自饰,诸勋戚乃有侈而泰者,正德时奢乃在士大夫,石斋阁老与宁堂辈序约兄弟,每饮,赏庖役白金多或至二百。噫!宴劳之滥,自此始矣。"
自己登基十年来厉行节俭,每日餐食所费为历朝最低,年度的用度、赏赐、宴会、宫需等加起来不过四十万两,其余皆补朝廷各项用度不足或为各地减免百姓赋税、杂徭所用。各地或熏陶、或逢迎的情况下奢靡风气逐渐收敛。如果在现下刚刚推行‘摊丁入亩’的时候再试行一条鞭法,各地的思想又不知会如何涌动。
同理可证,原来准备的雍正税务改革和刑律续订也没有计划的那样方便了。晋王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私通鞑靼!意图再明白不过,就是想将自己来下皇帝宝座,而江夏的楚王府和襄阳的襄王府、开封周王府、一起串通搞动作,派人殴打和关押清查田亩的测绘人员从暗地里从没断过,自己朝政众多,而且加上学习二月河的雍正给各省两个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密折专奏权更加忙碌,没功夫打理越发的胆大妄为。
现在晋王的除名应该多少给他们一些警示,伊王府的作为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一条鞭法是否继续缺还是得商榷一二,是因噎废食还是趋利避害,或者干脆来个视而不见,也许儒学能够自动调节出一个好结局?
清朝雍正时期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税、除贱籍等税制改革至少明年都不能试行,让自己的计划出现这么大变动实在非所愿,不过现在也只能够将就,等几年后从贵戚王亲们手中非法的土地归还给佃农,天下小安后再开始也为时不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