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段时间,赵英芝没有心思掐辫子,亲人们接二连三地被拉去批斗,她再也没有兴致点灯熬油了。三口人早早地熄灯睡觉了,女儿桃立敏熄灯不久则睡着了。赵英芝和桃志卿对眼下的光景唉声叹气了一回,不知不觉桃志卿也起了鼾声,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的生物钟好像规定好了,只有在九点钟的时候才能入睡。她感觉自己好像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乡。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把她惊醒了,她立刻起身问了一句。
谁啊?赵英芝摸索火柴,点燃了煤油灯,急忙穿衣服。
大队的,查户口。外面的人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听声音好像是侯书道。
桃志卿一骨碌爬起来,马上穿好了衣服,下炕开了房门。桃立敏也被惊醒了,起身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穿好了衣服。
第一个进屋的是大队委治安员侯书道,随后是大队长李金德、大队委桃卫彪也进了屋,还有住在对门的民兵连长张文海、妇女主任王三女,赵英芝感觉着他们带进来了一股凛冽的寒气,他们的到来让屋子变得狭窄不堪。李金德和桃卫彪环视了一下屋子,没说话便退了出去。
根据上级指示,对你们进行搜查,看看是不是收藏着啥反动东西。你们要老老实实地配合,不然别怪俺们不客气。桃志卿,上外面蹲着去,叫你进来再进来!侯书道是个小个子,满脸的胡子茬,说话粗声粗气,且带一点沙哑的嗓音,两只圆眼睛眼白四露,放射着凶光,看着就是一个好勇斗狠的角色。
三个人手里都拿着手电筒,三根光柱在屋里晃来晃去,他们把两个铁皮箱子打开,没翻腾几下便盖上了箱盖,赵英芝知道,家里穷得叮铛响,两个箱子里只有有数的几件衣服,根本就用不着下手翻。他们用手电筒在屋顶晃了晃,掀开炕席照了一下,见没发现什么,侯书道高声喊道:
桃志卿,进来!奉劝你小子放老实点,要是有反动东西立刻交到大队部去!不知啥时候,俺们还来检查,要是发现你不老实,到时候有你的好看!咱们走!
桃志卿、赵英芝陪着笑脸把大队干部们送出了院子,两个人回到北屋,桃润泽和桃志安也跟了进来,赵英芝安顿桃立敏继续睡觉,几个人坐下来。
咱还真得翻一翻,看看有没有违禁的书刊、文字材料啥的,这时候不能撞枪口,真有一天他们又来查,一旦查出来真不是闹着玩的。桃志卿忧心忡忡地说。
咱家穷得只剩四角旮旯了,有啥违禁的?不就有几本“毛选”、“毛主席语录”还有东东的几本小人书。赵英芝说道。
小人书?那得看看,《烈火中的永生》就是《红岩》,还有《林海雪原》,作者都黑了,被打倒了,小人书也不能留了。桃志安两手抱在胸前一边点头一边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桃立敏在被窝里抬起头来。这两本小人书,东东都有,是二姑从金州捎来的,还有一本《群英会》。
烧掉,全都烧掉,留着就是祸害。桃志卿态度非常坚决地说道。
第二天上午,赵英芝把东东叫到北屋。
东东,你有几本小人书?
我有四本小人书,五本画报。小人书有《三打白骨精》《烈火中永生》《林海雪原》《群英会》。我最喜欢《林海雪原》,杨子荣一把驳克枪,只身入虎穴,智取威虎山。长大了,我也要当杨子荣。
东东,你听妈跟你说,这几本小人书咱不能看了,都是封资修的玩意,是四旧,必须……
妈,您别骗人了,啥封资修,啥四旧?许云峰、江姐、杨子荣都是革命英雄,为啥不能看?说到《三打白骨精》,毛主席有一首七律诗,夸的就是三打白骨精,爷爷刚教会了我,我都会背诵了: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从来。毛主席都说今日欢呼孙大圣。为什么不能看?
行,咱就听毛主席的,《三打白骨精》给你留着。别的必须烧掉!
烧掉?不,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不讲道理!桃立东禁不住冲着赵英芝叫喊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赵英芝生气地涨红了脸。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我已经告诉你,这些东西不能留,留着就是祸害!要是因为这些小人书,你爷爷他们再被拉去批斗,你愿意吗?
桃立东立刻停止了哭泣。
好孩子,东东真听话,真懂事,去吧,把那几本小人书拿来。赵英芝用手给桃立东抹了一把泪水。
赵英芝连吓唬带哄,总算做通了儿子的思想工作,她把那几本小人书亲手变成了灰烬。
桃立东面对着那一堆灰烬,默默地流着伤心的泪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