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呀,你姥姥确实抓住了我们的要害,我在金州市北郊的一所小学工作,上班的路途需要一个半小时,而你妈妈在棉纺厂工作,工作相当繁重,我们没有更多的精力照顾你们三个孩子,基本上,你们都是由姥姥一手带大的,如果老人家真是撒手不管,那么,我们确实是无计可施了。迫不得已,确实是迫不得已呀,我们不得不屈服了,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为了你,儿子,爸爸不由得偷偷流下了伤心委屈的泪水。
爸爸确实无能为力了。
从此,你成了桃家的一员,你不再叫王同祝,由你姥爷给你改名叫桃立东。我和妈妈每到歇班的日子,就去姥姥家看望你,我们开口叫你同祝,却惹得你舅舅一家人不高兴。当你鼓起小嘴称呼老姑老姑夫时,我们心如刀绞,我们是你的亲爸亲妈,怎能一下子轻易转换角色?我们沉默不应,希望你继续称呼我们爸爸妈妈。可是在你姥姥一家人的冷眼下,我们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地接受着眼前的事实。
姐姐哥哥住在姥姥家,和你一起玩耍,不小心喊错了你的名字,叫你同祝,遭到了姥姥的厉声斥责。你姐姐流着伤心的泪水向我诉说委屈,她无论如何也转不过这个弯子,他是我弟弟,他就叫王同祝嘛,为什么叫桃立东,为什么不称呼你们爸爸妈妈,却称呼你们老姑老姑夫。你仔细想一想啊,我的儿,为了接受那样一个事实,你的这些亲人们遭受了怎样的心灵折磨啊!
平地一声雷,桃家天降大祸,遭到了灭顶打击,抄家批斗,全家人悉数被遣送还乡,就这样,孩子啊,你跟着他们桃家一脚跌进了苦难的深渊。你妈妈经常在半夜里哭醒,她惦念着在乡下受苦受难的爹娘兄嫂,当然,她更为之魂牵梦萦的是她的小儿子。你还是一棵初生的幼苗,怎能经受住狂风暴雨的侵袭呀!我们有时整夜整夜的失眠,对你放心不下,想像着你在乡下经历种种苦难,每天吃难以下咽的高粱面,甚至忍饥挨饿,遭白眼,受歧视……决没有好日子过。我们各自默默地伤心落泪。最后,我们终于下决心去一趟桃李庄,把你接回到我们的身边,让你从此脱离苦海。
不过,孩子,我的家庭出身也不好,你祖父是解放前的小业主,“文革”刚开始,便被定性为资本家,现在每天抱着一把扫帚扫大街。我为了适应形势,主动和反动家庭决裂,积极投身到运动中,我在学校里和几个老师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成了运动的积极分子,这是“曲线救国”,是某种意义上的以进为退、以攻为守,目的还是为了自保啊,所以咱家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尽管今后我在政治上不会有什么前途,但也没有因为父亲是资本家、岳父是大地主而受到伤害,起码没有像你舅舅一样受到深度株连,被不明不白地定性为戴帽地主,没有了丝毫的希望。
我们自己制作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袖章,给你妈妈也戴上一个,靠着它的护佑,我们的旅途畅通无阻,就是桃李庄大队部的人见了我们也毕恭毕敬。
但是,我们决没有想到,一进桃家大门,竟然被你姥姥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舅舅如狼似虎,凶狠地挥舞着菜刀,将他的亲妹妹亲妹夫拒之于千里之外,他们根本没有让我们进家门,也没有让我们和你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你舅舅竟然翻脸不认人,向大队部的人揭露我的家庭出身。
别看他装模作样戴着一个红袖章,实际上是假积极,他爸爸是大资本家,不要相信他。
你舅舅的无情揭露,让大队部对我们的信任大打了折扣,让我们此行的目的彻底地落空了。孩子啊,就这样你与我们失之交臂,从此我们天各一方,不知道何年何月再相见?
等在你前面的可是无边无际的苦海啊,你小小的年纪能受得了吗?
车厢里的人们开始乱起来,纷纷从座位上起来拿行李,王祖荣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望了一眼神情呆滞的妻子桃志新,说道:快到家了,前面就是金州市火车站。
桃志新没有说话,他们两人同时向车窗外张望了一下,外面的一切被夜幕笼罩得漆黑一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