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立东说什么也不喜欢小庄。
这一年的深秋,此时的桃立东只有四周岁。前一段日子,他们一家人从金州市乘小火轮经子牙河来到邻省,父母和姐姐先期回到家乡桃李庄收拾房屋,留下爷爷奶奶和他在小庄的一家远房亲戚家暂住。
桃立东看到自己的身上爬满了跳蚤,像黑芝麻一样,密密麻麻,这些讨厌的小东西紧紧地叮咬着他细嫩的肌肤,让他奇痒难熬,他用双手拼命拍打着全身,可是无济于事,那些跳蚤仿佛在他的身上扎了根,他徒劳地拍打着,他的身边没有爷爷奶奶,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姐姐,他害怕地哇哇大哭……
桃立东睁开双眼,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噩梦。他轻轻地挣脱了奶奶温暖而宽广的怀抱,他看到了奶奶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只见她眉头紧锁,一张嘴微张着不停地打着呼噜,嘴角流着口水,一双小脚偶尔会抽动一两下。他实在不知道,自从来到乡下后,奶奶为什么那么爱睡觉?她除了睡觉,就是和爷爷吵架,奶奶到底是怎么了?在金州市时,她成天乐得合不拢嘴,从不爱睡觉,她经常带着桃立东到邻家串门,张奶奶家,李奶奶家,或者赵奶奶家,一见面就和人家唠叨个没完,桃立东常常拼命拉她的衣襟她都不肯回家,而且也从没见他和爷爷吵过架,奶奶到底是怎么了?
他生怕惊动奶奶,便偷偷地溜下炕,蹑手蹑脚地出了西厢房的门,来到院落中,已是深秋的午后,阳光还很温暖,他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身上穿了一套蓝色裤褂,他撸起左胳膊上的袖子,上面有许多血痂,还有身上腿上,那些血痂太痒了,在梦中的那种感觉好像又来了,身上似有无数的跳蚤在叮咬,他不停地在胳膊上大腿上搔着。开始那几天,爷爷奶奶总以为跳蚤是罪魁祸首,这里确实有许多跳蚤,他们并没在意,可是直到发现他身上大小不等的红肿疙瘩越来越多,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忙不迭地请了村里的中医,中医看了看,说是水土不服,不碍事,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新起的疙瘩痒,结了血痂的地方照样痒,他不停地搔着,新的搔破了流着血筋,最终要结成血痂,旧的血痂搔破了,流了他满手的血渍。他烦躁地轰赶着周围飞舞着的苍蝇。
院里有一只大公鸡,全身的羽毛黑里透亮,它声嘶力竭地一声啼叫吸引了桃立东的目光,那声啼叫让它的鸡冠子变得通红通红的,它威风凛凛地站在五、六只红的黄的白的母鸡中间,母鸡们都在聚精会神地低头觅食。一头半大的白毛猪哼哼着拱进了鸡群,它的身上脏兮兮的,沾满了泥浆,那些母鸡大概也讨厌它的肮脏,不时地展翅逃开,那只公鸡耸起脖子,脖子上的一圈羽毛都炸开了,像雄狮的一头长毛那样,让它显得更加凶悍,它飞跳起来朝着脏猪猛烈进攻,脏猪无奈地甩了两下头,灰溜溜地走开了。得胜后的公鸡更加威风凛凛,它再次引吭高歌。桃立东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一切,竟然忘记了身上的痒。
当那些公鸡母鸡们一边觅食一边非常随意地排着黑白相间的鸡屎时,桃立东的心里陡地升起了一股厌恶之情,他从地上捡起了几个小土坷垃,一边向他它们投掷,一边教训着它们:
“一群坏蛋,你们随地大小便,真让人恶心。”
“小侉子儿,干啥打俺家的鸡?再打,俺可要揍你了。”
亲戚家的小哥哥背着一个蓝色粗布兜子书包从正屋里跑出来,他一下抓住桃立东细细的手腕。他已经上一年级了,比桃立东高出一头,桃立东感觉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他努力挣脱着,说什么也挣脱不了。
“它们随地大小便。”
“你管天管地,还管俺家的鸡在俺家的院子拉屎吗?”
听了小哥哥的话,只有四周岁的桃立东确实无法做出更有力地反驳,一时竟无言以对,人家的鸡在人家自己的院子中拉屎,你管得着吗?他仰脸怒视着小哥哥,看见小哥哥的脸脏兮兮的。“你放开我,我不和你说话,你的脸脏,你的牙黑,你的嘴臭!你才是小侉子,你是老坦儿。”
桃立东看到小哥哥涨红了脸,并愤怒地扬起手,便急忙闭上眼睛。
“你个小屎孩子,俺不和你一般见识,今儿个先放了你,俺得上学去了,等俺有了功夫再收拾你,小侉子!”
粗布兜子随着他的奔跑在屁股上晃荡着,他消失在院门口。桃立东咬牙切齿。“呸,欺负小孩,算什么能耐。脏猪!哼哼!”他学了声猪叫。
他继续坐在小凳子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我不喜欢小庄,我恨这个鬼地方。我想金州市,我想我们家住的育婴堂,育婴堂的大院子要比小庄这院子大,大好多好多,有好多人家,南墙有走廊,院中央有海棠树,春天的时候,开很多很多白色的花朵,满院子都飘着香味,夏天能乘凉。院子很干净,没有鸡屎,也没有猪粪,孩子们都很友好,在一块捉迷藏、玩游戏、看小人书,我和姐姐有一箱子玩具,我能用积木搭成育婴堂的大门楼,还得到了爷爷的夸奖呢。咦,爷爷,爷爷今天一早就出去赶集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他答应给我带驴肉火烧,桃立东感觉胃里一阵空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