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桃李庄的领导还算对得起她,安排她当上了妇女主任,女儿苟晴当上了会计,最起码不风吹日晒地干田里活了,就连小小的明明也在学校当了红小兵排长。开始日子还觉顺心。大队干部们看她是城里人,有文化,有见识,都很敬重她。但时间一长,大家熟了,这些大老粗们也和她随便起来,常和她开很粗俗的玩笑。有一次,侯书道竟当着众人拍她的屁股,动手动脚,让她急又急不得。以后她索性放开了性子,和这些人打情骂俏,作为女人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适者生存。这些大老粗没多少文化,水平低,很难和他们共事。他们只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有理想,没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桃志良的口头禅:“咱是农民,大老粗,不搞那些花里呼哨的玩艺儿,种庄稼吃饭,不种庄稼几千号人得跟我要饭吃,你们城里人搞的那些玩艺儿,在这行不通。”你跟他们实在是讲不通。这里的家族观念也相当重,主要权力由桃李两个大户掌握着,一个桃志卿他为什么那么气焰嚣张?就是因为桃家在庄子上是大户,大队支书姓桃,而且桃志良和桃志卿还是同辈。侯书道还算是个敢于向大户人家作斗争的人,但他头脑太简单,他根本斗不过那些人。牛曼第一次感觉到了日子实在是不顺心。
想到这里,一阵睡意袭来,她正准备沉沉地睡去,但是一阵“咚咚”的响声使她的睡意顿消,这是什么声音,大半夜的谁在抽风?“咚咚”的响声,一阵紧似一阵,完全没有立刻停下来的意思。她披上衣服下了床,开了门,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她来到院子中,天上的星星很少,怕冷似地眨着眼睛,一弯新月放射着寒冷的光芒。她谛听了一下动静,发现声音来自后院的桃家,她急步来到了桃家大院,循着声音来到了桃润泽的小南院,在隐约的月光下,她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在挥拳踢腿,她的火气登时往头上撞,老地主桃润泽正在教他的孙子练武术,这个地主崽子曾经打伤我的儿子。她忍无可忍。
桃润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非常响亮,桃润泽祖孙显然吓了一跳,立刻停下来。
大半夜的你瞎折腾什么?你们练武术有什么企图,向贫下中农示威吗?
桃家祖孙没有说什么,悄悄地回了屋子。
桃李庄冬日的早晨十分清冷,太阳怕冷似的迟迟不肯出来。东天上只有一片熹微的晨光,屋顶上枯黄的野草在干涩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灰白的街道上稀疏地散落着被冻得干硬的猪狗的粪便。
桃润泽照例早早地起来,背起粪筐粪叉,出了桃家大院。桃李庄许多人都知道桃润泽的这一习惯,他对街道上的粪便视而不见,他每次都直奔村西的田野,人们看到他并不真的捡拾粪便,而是在很多田间地头绕来绕去,脸上放射出一种兴奋的光芒。上年纪的人都说,桃润泽还是忘不了他曾经创下的基业,人们都知道他绕来绕去的地方就是几十年前他家的祖业。没人想他会有一天重新夺回那些土地,或反攻倒算什么的,他只是通过那种绕来绕去的方式回忆着他逝去的一切,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当他路过苟家院门时,赫然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苟家大门门环上挂着一只破鞋,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他哼了一声,匆匆地朝村西走去。
太阳跃上屋顶很高的时候,牛曼才从睡梦中醒来,急急忙忙从床上起来,打开了屋门,正要为全家人准备早饭。她听见外面似乎有吵闹的声音,便打开了院门,胡同口围了许多人,似乎在议论着什么,还对她家门口指指点点,见她开门出来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她环顾四周,一下发现了门环上挂着的破鞋,她马上明白了一切。她全身颤抖着,一把抓下那只破鞋,黑眼睛里射出了愤怒的光芒,破口大骂,嘴里唾沫星子乱飞,她一声高似一声,通红着眼睛,她足足骂了一个小时,嗓子哑了,身子累了,人群才渐渐散了,她方才住口。她回到屋里,一下瘫倒在床,一时觉得孤立无援,做个女人怎么这么难?她呜呜地大哭,苟晴和明明守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当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开始琢磨,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挂了这只破鞋呢?她想起昨天晚上斥责桃润泽的情景,一个画面映入了她的脑海,她知道桃润泽有早起的习惯,那个老地主路过我的院门时,一定是看到了地上的这只破鞋,于是他鬼鬼祟祟,伸出了他的肮脏而罪恶的手……一定是他,是他没错,他对我怀恨在心,在我背后下这样的毒手。她在院落中,背着双手遛来遛去,目光中闪出仇恨和愤怒之情。黄狗讨好地用嘴巴蹭着她的右腿,不停地朝她摇着尾巴,她一脚踢开了它。黄狗见主人生气了,便低眉顺眼地溜到了一边。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黄狗,想起前两天黄狗曾经叼着那只破鞋在院子里乱跑,一定是它叼出了院门,她生气地跑过去又狠狠地踢了黄狗一脚,黄狗呜咽了一声没有动,她越来越凶狠地踢着黄狗,最后她一把揪住了黄狗的耳朵,弯着腰走出了大门,狗儿一直低声呜咽着,当时桃李庄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情景,人们不知道这婆娘凶巴巴地揪着这条狗究竟要干什么。牛曼揪着黄狗直接来到了大坑边。大坑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在接近岸边的冰层上被人们凿了几个窟窿,牛曼把黄狗的狗头一下子摁进了冰水中,黄狗拼命挣扎哀嚎着,溅出的冰水浇了牛曼满头满脸,她使劲摁着狗头不让它挣出水面。围观的人都说,这婆娘一定是疯了,她哪像个女人,那大小也是个性命儿啊。狗儿终于平静了,她方才住手,用手抹了两下脸上头上的冰水,气冲冲地拎着湿漉漉的死狗回家。直到许多年后,桃李庄的人们还依然清楚地记得,一个旁若无人的女人,拎着一条黄狗的尸体,怒气冲天地走在大街上,留下了一路的水迹,那女人的背影令人终生难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