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记忆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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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的很多人都昏昏欲睡起来,就连姐姐桃立敏也开始打起了瞌睡。桃立东一点睡意也没有。金州市在桃立东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但记忆的碎片不断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育婴堂高大的门楼,宽敞的院落,南房屋檐下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时时有麻雀飞上飞下。大院中,有一株高高的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夏天,喷药车来了,于是海棠树被包围在一片浓雾之中,湿漉漉的树叶上垂吊着俗称“吊死鬼”的绿虫子,桃立东和大院的那些孩子跑着、跳着、叫着,兴奋不已。

    他记得有一次,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他飞速地摇着脚蹬,那飞转的车轮让他非常地快活,当他正玩得兴高采烈时,大拇指一下被车链子绞进了轮盘,他疼痛难忍,哇哇大哭,直到把爷爷桃润泽从屋里哭喊出来,才算把他解救下来,他的大拇指受了伤,一直裹了好多天的纱布。

    他还记得好像自己有一怕,那就是怕挂在墙上的曾祖母的相片,老太太笑眯眯的没有牙,或许因为她是一个死人吧,或许大人们因为他淘气经常拿她吓唬他吧,每当他看她时就从内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桃立东对祖母却非常地依恋。她经常带桃立东到河边遛早。太阳在东方刚刚露出一张通红的大脸,路上的行人车辆还很少,河边就来了很多人,大都是老人,桃立东看到那些弯腰弓背、老态龙钟的没牙老太太们就倏得躲在奶奶的身后,嚷着怕。见到和祖母一样年龄一样善敬的面庞就一点也不怕。

    新开河是桃立东童年的伙伴。那时的河水好大,滋润着两岸高大的绿柳,也滋润着桃立东幼小的心灵。白天,小火轮拖着十几只木船,傲气十足地在河面上行驶着,激起了层层的浪花。晚上,彼岸闪着明灭的灯火,不时传来悠远、意味深长的笛声,桃立东至今还记得那人间的绝响,仿佛一个远方的梦,一个神秘的、他从未经验过的世界。

    可是,这个童年的伙伴有时并不可爱,桃立东和姐姐桃立敏曾亲眼目睹了它无情地吞噬了年轻的生命又把它抛尸在岸,那是一具被河水浸泡得肿胀的尸体,脸很大,眼珠子已经鼓了出来,他当时并没有多少恐惧,只是淡淡地看那尸体,他听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对岸还有一个女的。”尸体的衣角被河风掀起,有一个人为他轻轻地盖好。桃立东当时还懵懂无知,对这种死亡不会多追问一句为什么,更不会和当时的社会联系起来。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两个死者当中,说不定一个是根红苗正,一个是资本家出身,因为最终不能成就美满姻缘,不得不跳河殉情!桃立东睁着一对无知的眼睛朦胧地看着世界,他决不会想到,当时的那个社会正孕育着一场灾难,一场狂风暴雨,他的命运从此也将被彻底地改变。

    他记得表姐王同芳有一双黑黑的大眼睛,表哥王同恩长了一个像列宁一样的大脑门,他们来育婴堂小住,每次临睡前,爷爷桃润泽都要为孩子们用热毛巾擦脸擦后背,给桃立东擦时,他很顺从,而表哥王同恩死活不擦, 于是他挨了爷爷的巴掌,王同恩咧开大嘴啼哭的样子,桃立东至今还记忆犹新。

    桃立东隐约记得,二姑家所住的区域到处是一排一排的平房,现在他知道二姑家的通讯地址是岸西区东北楼棉纺新村,是棉纺工人宿舍。就在桃家被遣送还乡的那年夏天,他和奶奶颜氏从育婴里乘车到棉纺新村,二姑夫王祖荣晚上下班回来,带着桃立东和表哥王同恩到大街上买东西,王祖荣买完东西,带着两个孩子径直来到一家小酒馆,他要了一壶白酒,一盘肠子,一盘炒花生仁,自斟自饮起来,两个孩子站在桌边,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喝着,他不时地给每个孩子的嘴里夹进一片肠子,桃立东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家酒馆里飘扬的酒香,还有那肠子的美味。直到许多年后,桃立东回到城市,他非常喜欢吃粉肠,他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贪吃那种满是淀粉的东西,后来,他终于记起了这一段渊源。

    长途汽车进入金州市安河县境内的刘家屯车站打尖。

    即使是正午的太阳也没有多少热力,车站非常简陋,没有候车室,司机拿着饭盒走进车站的一个房间去吃饭,车上的乘客们忙着到厕所去方便,冷风让人们瑟缩着,谁也不愿在车外呆着,都跑进车内御寒取暖。桃立东的肚子咕咕直叫,桃立敏拿出一张大饼一撕两半,递给桃立东半块,拿出一个咸鸡蛋剥了皮,让桃立东用饼把咸鸡蛋裹了,姐弟俩啃着冰凉的大饼和咸鸡蛋,两个人吃得非常香甜,这些东西,他们平日是根本吃不到的。刘家屯距金州市区还有一百多里地,桃立东打开车窗伸出脑袋,向北不停地张望着,一百多里地,这是多么漫长的路程,还有这难熬的时间,下午两点多钟才能到达金州市,他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那座让他渴望已久的城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