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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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州市港务局终于来人了。桃李庄大队部的院子里又支起了两辆写有成招字样的自行车。大队部办公室里又坐着两个戴大壳帽的人,由桃志良和侯书道接待。桃立东假装在大队部的院子里玩耍,但他的眼睛始终偷偷地观察着大队部里的动静。广播喇叭突然响起来,是张瘸子的声音。

    桃润平请注意,桃润平请注意,听到广播后,请马上到大队部来一趟。

    桃润平住在村西头,是个七十多岁的孤老头子。当年,桃润平每年都要给桃润泽家打短工,对桃家大院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应该是最好的证明人。桃润泽知道,桃润山,这一次又大大地帮了自己,他不仅向桃志良这位掌权人物施加了影响,而且亲自出面找了桃润平,请他帮忙为桃志卿作证。桃志卿亲自到桃润平家里串门,并送了他两只家兔,告诉他如何向外调人员提供情况。桃家人以为,这次一定会万无一失。

    桃立东看到,桃润平低着头从大队部出来,一直不停地摇头,脸上透出了十分不安的表情。随后,桃立东看见两个大壳帽夹着公文包从大队部出来,桃志良和侯书道也紧跟着出来,两个大壳帽骑上了自行车,桃志良和侯书道也骑上了他们的大铁驴自行车,四个人一同出了大队部的院子。桃立东在他们四人身后不远的地方奔跑着,他看见他们出了庄子,上了庄子北面的马路,他们四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桃立东方才飞奔回家,他知道,他们一定去了西北面的白马村,去找马大成搞外调。

    晚上,桃志卿从桃志良家了解情况回来,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全家人焦急盼望的好消息终于成了肥皂泡。

    哎,怎么找了这么两个操蛋的证明人!这是志良见了我的面说的头一句话。我就知道,咱的努力全完了。志良说,这两位外调人员还是上次来的那两位,他们好像是带着观点来的,对咱提供的证明人态度非常恶劣,又拍桌子又瞪眼,他们好像不是来给你落实政策的,而是想再次证明上次结论的正确###。桃润平见了大壳帽差点吓尿了裤子,说话颠三倒四,驴唇不对马嘴,大壳帽多问他几句,他就见傻,他说他自己也说不清。你说不清还来作证?大壳帽一瞪眼,吓得他连话都不敢说了,最后只好打发他回去,他的所谓证明自然是不算数。到了白马村,马大成开始说话还像那么回事,后来,大壳帽们给他上了一堂课,无非是你是贫下中农,是给地主扛长活的长工,地主怎样残酷剥削你,你不必为他们说好话,你如果替地主分子打掩护,你就是站错了阶级立场,你就是糊涂虫!听说有一段时间你在老桃家不干活,替桃润泽管家,如果你再不站稳阶级立场,打你一个二地主也不过分。这一课,自然也让马大成吓尿了裤子,后来,他索###说自己记不清当年的事了,问他桃志卿到底当不不家? 他说记不清了,可能当吧,谁知道啊。

    侯书道就没有使坏?赵英芝问道。

    据志良说,有我在,他侯书道还不敢胡说八道。看他在一旁只是偷着乐,因为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个外调人员是带着观点来的,他们根本不想推翻上次的结论,如果推翻了上次的结论,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桃润泽气愤地说:这些造反派们从来就不会实事求是,他们靠整人起家,颠倒黑白惯了,让他们纠正自己的错误,要比登天还难!

    金州市港务局很快寄来了公函,对桃志卿的结论仍然不变,作为戴帽地主,继续在乡下改造。

    桃家大人们终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家庭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六六年刚回乡下时,那时候一家人没什么盼头,只好死心塌地地在泥里土里苦扒苦挣,只好认命,只好承认现实。如今###倒台了,老桃家终于迎来了翻身的机会,终于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可是,就这样,在一瞬间,这些机会、这些曙光、这些希望,竟然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要到手的幸福,仿佛海市蜃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家人刚刚热起来的那颗心被一盆冷水粗暴地泼下来。可是谁也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全家人的心再也不能平静。赵英芝再也没有心思编蒲垫,桃志卿成天价骂骂咧咧,咒骂老天不公,咒骂造反派缺德带冒烟!他推说自己有病,不去给小队的牲口铡草料,在家里泡病号。他一想到张喜扬和桃志安已经回到金州市,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他的心里更加不平衡,他叨咕着,我们是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年龄,一样的经历,凭什么他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工人阶级,而我竟然变成了地主阶级,他们成了人民内部矛盾,我却成了敌我矛盾?这他妈公平吗?这他妈还有天理吗?我操他八辈祖宗!

    桃润泽每天早晨照常背着粪筐子到村北的田野遛早,只是脸上没了平日的笑意,只见他眉头紧锁,他并不捡拾地上的粪便,快步走到远离村庄的地方,仰天长啸。老天呀,你为什么这样不公?我桃润泽一辈子没做缺德事儿,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老天呀,你快睁开眼吧,给我们这些好人留点盼头吧!

    正当老桃家人陷入一片绝望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赵英芝所在的工厂来人了。原来她们工厂在三年前就从金州市迁往邻省的省会城市。工厂根据国家落实政策的有关精神,结合赵英芝已满五十周岁以及随夫回乡的实际情况,决定为其办理提前退休手续,每月发放三十四元退休金,并通过公社粮站,每月向赵英芝发放三十斤商品粮,自一九七三年一月开始计发工资,每月通过邮局汇款。原来,邮差每个月总是在桃家大院门口高喊,桃润泽,拿手撮,西京汇款。如今,邮差除了高喊桃润泽的名字,还要高喊赵英芝的名字了。

    从此,桃家逐渐归于平静,赵英芝落实政策,让桃家所有的人从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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