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华他们刚赶到花园口镇,因为这几天赶路过于急匆,见到手下都十分疲累,几乎都是靠着车子在那里迷瞪,若非贾华开出的赏钱高,沿途出手又阔绰,每顿除了不能饮酒,那是鸡鸭鱼肉样样俱全,不然这群丘八早就散伙不干这苦差事了。
贾华正在和库恩商议,让他留守在花园口镇上,以防止出现意外,可库恩却哼哼唧唧一心想到河渠上看看,两人还没有达成一致协议。听到前面有人叫他,正是贾华派出的那名传信兵和另外一人过来。贾华知道一定是倪文蔚听说自己过来,想要见自己一面。早在来这里之前,贾钰信便已经将官场上的规矩跟贾华说过一遍。不过被一省巡抚接见,贾华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老鼠天生怕猫,即便有一天这只老鼠变成了猫,它也一样怕猫。这是前世的一个小品里的台词,可这句话很适合现在贾华。一听巡抚叫他,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地市级干部,可仍然丢不掉以前混黑道时候老鼠怕猫的心理。居然有些不愿意前往,“早知如此别扭,还不如当初不来,当个刀客多好,自由惬意。”贾华心里嘀咕着,可是依然被跟他一起过来的老赵,强逼着去见了巡抚。
“下官伊川守备贾华参见堂部大人、巡抚大人。”倪文蔚的巡抚行辕就设在花园口镇东边,贾华走进行辕,跟随那名通传的亲兵到了中军大帐,见整个中军大帐挤满了官员,两个身穿着孔雀补子的官员坐在中间,便知道他两人便是李鸿藻和倪文蔚。急忙上前打千问安。本来李鸿藻和倪文蔚两人,一个是礼部尚书,一个是一省巡抚应为二品锦鸡补子。可这二人也倒霉,摊上李鹤年督办不力的罪名,被朝廷降为三品听用,这才换了三品的孔雀补子。
“贾大人一路辛苦!”倪文蔚身为河南巡抚,贾华押解的又是本省捐献的郑工河款,自然由他出面接待。
“为国家效劳,下官不敢居功。这是本县邓县令出具的押解文书,请大人派人交割,下官也好派人回复,以慰全县百姓安心。”贾华将老赵在路上便给自己安排好的说辞,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不过听着这些台词他自己都想吐。
倪文蔚只是点了点头,朝自己身边一位师爷示意,那人走过来接过贾华的文书,迅速看了一遍验明无误。倪文蔚才道:“当官就应该像伊川县令这般,心忧百姓,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郑工决口至今已五月有余,还未合拢,我等当感惭愧。刚才本府和李大人已商讨过此事,认为这和一些官员督办不力有不小关系。以后凡是如邓又贵这般心忧国家,努力河工的能吏,我们便保奏朝廷,给于加官进爵。若是尸位素餐,贻误工程,本府尚还有挥泪暂马谡的勇气。”
倪文蔚这番话并非凭空而发,这些官员私下偷工减料、编造账册、吞没赈灾银两。这些勾当他心里一清二楚。可他又不能把他们都给砍了,毕竟河工还要修,百姓还要安置,很多事情还得依靠他们去办,这一切都让倪文蔚很无奈。不过,倪文蔚久历官场,自然也有他的法子。虽然不能都给杀了,但杀几个领头的,杀鸡骇猴还是可以的。
那些大小官吏见倪文蔚这么一说,以为是倪文蔚听到了什么风声。原本那些官员见倪文蔚发威,又说马谡什么的,本以为他今日会借题发挥。虽说法不责众,可毕竟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几个胆子小一点的,脸色都吓的一阵青白。再一看并不是,心头的巨石才落地。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以后办差可不会在像以前那样,毕竟再多的银子也没有自己的身家性命来的紧要。
倪文蔚见众人反应,又扫视了一遍众人,见都低头不语,便知已经收到预期效果,因此也不在难为那些官员,一挥手,让他们各自回去办差。一张一弛,平衡之道。
贾华匆匆忙忙过来,却是赶上一顿训斥,早知是这样一个结果,他肯定会打算多转悠个半天,在过来复命。他见众人告退,正想跟着回去,却被倪文蔚留下。
“公务上的事刚说了,现在本府留你下来,只是想聊聊私人方面的事。”倪文蔚见贾华一个人突在那里,有些别扭,便挥挥手让他在一旁坐下回话。
“你爷爷最近身体可好?自从光绪八年开封教案,到现在这都有七八年的时间没有见着了。豹岑,你呢?有多少年没见钰信人了?”贾华刚坐下,李鸿藻便开口先是问他,后又问倪文蔚道。
没等到贾华答话,倪文蔚便先说了,“光绪六年去了广东后,便再也没有见着了,这么算一算,也都快十年了!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糊涂吗?”最后一句是问贾华的。
贾华听到倪文蔚的话,这才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封信笺,呈给李鸿藻和倪文蔚两人,“下官临出家门的时候,爷爷亲自交代两事,其一便是见到两位大人后,一定要先代他给两位大人请个安。其二便是倘若两位问起他是否糊涂时,便将这信和这一万两银票呈上,若是两位大人不问,便也不用呈上。”
李鸿藻接过信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句话:“子孙若如我,要钱做什么?子孙不如我,要钱做什么?”
其实倪文蔚和李鸿藻两人留贾华下来,多少有些私心,毕竟当年贾钰信为了他们差点掉了脑袋,后来开封教案,又替李鸿藻背了黑锅,才不得不告老还乡,断绝仕途。原本两人打算趁着郑工河堤,给贾钰信另谋差事,就见贾华押解河款过来。
外人看来,自然是贾钰信想凭借和他二人的交情,好帮衬一把自己的孙子。原来李鸿藻此人算是晚清官场的异数,用人做事最为清廉,也算难得的清流领袖,在任人方面,也是从不任用私人。如今见贾华过来,又知他爷爷便是贾钰信,心里不免难做。
看完贾钰信的信后,倪文蔚和李鸿藻两人却是面面相觑,不免得苦笑一声,“你这个爷爷最是糊涂,说个话也是乱七八糟。不过,你现在可以选择回去复命,还是留下来都修郑工河堤。若是回去复命,我可保你官升一级,有五品守备,升为四品的都司将军。若要留下来,这水火最是无情,可能有性命之忧,当然,等郑工竣工之日,朝廷论功行赏也是免不掉的。”
见两人发问,便道:“下官留下,一来,下官本就是朝廷命官,自然听从安排效力郑工。二来,两位大人都是下官的前辈,与下官的祖父曾是刎颈之交。作为晚辈又岂能看着两位前辈日夜操劳,而自己却躲在一旁享受。下官就是身死郑工,也不能戳了家族门风。”
倪文蔚听贾华把话这一说,面有喜色,贾华暗地里瞧着两人的脸色,见到这个情景,心里不免的感激贾钰信,这个情景他都给料着了。
“真是和你爷爷一个脾性,糊涂虫一个。放着好好的官不做,非要过来受苦。”李鸿藻笑着,不过开口却是对贾华骂了句。
“这样好了,我分派你五百精兵,昼夜巡视河段,如有险情,随时补救。”倪文蔚给了贾华一份手令,见时间不早,才让他离去,好快些办理那些解款的交割。
“贾钰信这老小子,可真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居然把算盘珠拨到咱们头上,就是不知道他这孙子是不是块好料,不然,我还真想提拔他。毕竟,钰信当年对咱们可算是仁至义尽了。”看着贾华的背影,李鸿藻淡淡的说道。
“还是那句老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要他真不是块好料,让他在官场那只会害了他。先等等、先看看,以后再说。”倪文蔚说完最后一句,便又咳嗽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