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小城里也时不时地出现了这些人的身影。他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从头到脚长满了红色的疙瘩,还不断流着血水,身上都一股恶臭,全没有了当时雄赳赳出国征战时的豪气,人们都把他们叫做“癞子兵”。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是“赖子兵”。历经九死一生,能遭的罪他们都遭了,心里的苦也无法向谁诉说,但他们需要宣泄。所以,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天下老子最大,有的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兵痞了。暗偷明抢,聚众生事,老百姓对他们既同情又害怕,见了他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政府这时也自顾不暇,没什么精力也没有时间来管这些找不到组织的游兵散俑。
这天,太阳刚一出山,大个一家才吃完早饭,红彩正在屋里给孩子喂奶,却猛然听见外面“剧烈的打门声。大个和月华从床上一下跳起来,放下烟枪,就赶紧跑下楼来。这时,文勇已经慌慌张张地把门打开了。
只见七八个衣服又脏又破的“癞子兵”,肩上斜挎着步枪,骂骂咧咧地站在门口。旁边的人家正在关门,怕也招惹上他们。文勇站在门口,有些害怕,想挡有不敢挡。一个歪戴帽子的病,一只手叉着腰,歪着头说:“老子叫了这么一半天们,你家人死了吗?”
大个和月华到了门口,看着这阵势,刚忙说:“各位,别生气,只是因为生病,怠慢了。不知道兵爷来次,有什么事见教。”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能应付就应付吧。
另一个头发蓬乱,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的人对大个说:“怎么说,我们来了,你这主人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喝口水,解解乏吗?”这时,在那几个兵的后面,站了几个穿长衫的人,是大个的几个邻居。
大个自然也不敢得罪他们,赶紧说:“各位请,有什么事大家好商量。”他们一伙就挡开文勇,闯了进来,几位邻居也跟着进了大个家的院子。
一进院里,几个人看见几间厢房里都堆满了货物,一个人就对另一个好像领头的人说:“大哥,有货啊!”
那人愁了他一眼:“闭嘴,你这么说,别人还以为我们是强盗。”他看着站在旁边的大个说:“老板别误会,我们不是强盗,我们只是来筹集一点军费。”
大个说:“知道,知道。”又对一脸不高兴的文勇说:“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几位大爷倒水去。”文勇才恨恨地到厨房找水区了。
这时候,月华搬了几个凳子来到院里,就着当中的一张石桌放了,对那几个人说:“各位坐吧,有什么事喝着水,慢慢说。”文勇也已经把几杯茶倒好了摆在桌上。
那几个人有的就坐下了,还有两个就站在旁边。大个大声咳了几声,也坐下了。这时候,屋里传出了迎喜“哇哇”的哭声,大个向着屋里说:“哄好孩子,别让她哭了,影响几位大爷的心情。”
那领头的见大个从头至尾对他们客客气气,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事没事,奶娃娃,哪里懂得你的道理!”大个也唯诺应承着。
那领头的又说:“老板,不是弟兄们讨扰,你看,实在活得不像话,连叫花子都不如了。想我们在野人山,出生入死,也想为国效力。唉,多少弟兄都回不来了。现在也没人管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啊。”
大个说:“理解,理解!”
那人扫了一眼房里的货物:“老板日子过得不错,也该给弟兄们一口汤喝,对不对啊?”
大个还没说话,文勇就忍不住了:“你们这不是明抢吗?你们要活,我们也要活啊!”
一个站着的兵,用枪恶狠狠地把地把文勇往后挡了连退几步:“你不想活了?”
后面站着的几个邻居看了,有的就说:“怎么打人啊?”那领头的斜眼看了,并不制止。
阿珍忙扶了文勇:“你别插嘴,没你的事!”文勇瞪着眼睛气狠狠地站着。
大个对那领头的说:“不是我们舍不得,我们就只剩这点东西活命了,还请各位兵爷高抬贵手啊。”
那几个兵“呼啦”一下全站起来了,有一个就说:“大哥,他们这么不懂事,我们也就不必和他们客气了,说什么废话!”
那领头的看着大个说:“说了一半天,你是不准备给兄弟们面子了?”
大个忙站起来说:“兵爷息怒,兵爷息怒……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有邻居也说:“是啊,你们不能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无法无天吧!”
那领头的一听,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下一摔:“老子今天就无法无天了,弟兄们,给老子搬!”
红彩抱着孩子出来,站在几个想要去搬东西的人前边,孩子大声哭着。红彩说:“日本人害我们,你们也来害我们,我们可都是中国人啊!还有天理吗?”
一个兵看突然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两手抬着枪说:“原来家里还藏着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儿,弟兄们,我们可是好久没看见过女人了。”几个人一听,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红彩,流里流气地笑着。
阿珍过去抱过孩子:“谁叫你出来的,快回去。”
但红彩倔强地说:“他们不讲理!娘,我们就这点东西了,拿走了,我们就什么也没用了。”
话才刚说完,一个兵就叫道:“这小娘们儿,胆子不小,是打定主意要为难弟兄们了。”
另一个就说:“我让她尝尝弟兄们的厉害!”说着就上去就着红彩的衣服,一个嘴巴打过去。
文勇见状,冲过去扯开他的手,拼尽力气推搡着他。那人没想到还有人敢和他打架,反手过来和文勇厮打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兵见状,一起上来帮着打。红彩也和他们撕打在了一起。旁边的几个人忙着劝架,月华抱着孩子叫道:“别打了,别打了。”看着文勇嘴上已经流出了鲜血,她带着哭腔说:“你们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孩子在她怀里被吓得哭声更响了。
大个这时候已经没了主意,只是对那领头的人说:“求求你,让弟兄们住手吧!不要再打了!”那人看着大个,似乎在等着什么,看着那些兵,什么也不说。
大个一着急,又急火攻心,大声地咳起来,刻停了,他喘着气说:“你说,你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人拉了拉头头上的帽子:“早说这话,不就结了。”他拔出腰间的手枪,照着文勇的边上,“啪”一声打在了地上。所有人都一怔,停下手来。文勇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兵还趁机踢了了他一脚。红彩扶着他,用衣袖替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她也被打的脸上青了一块,一口也被扯掉了一颗。
那领头的说:“弟兄们,我们也不是强盗,就只是想要口吃的对不对?你们今天动手就不对了,对个女人动手就更不对了,回去给我好好检讨,听见没有?”
几个兵当没听见一样干笑了几声。这时候,院子里又多了几个男人。
一个穿长衫的邻居站出来说:“几位,我来说几句,你们看行不行啊?”是大个的邻居马老板。马老板是个回族,小城里的几个绸布庄都是他开的。
大个和几个兵都看着他:“各位兵爷也是为国家才落这田地的,我们也不是铁石心肠,也知道大家的苦。”
那人一听,就看着所有人说:“就是啊,谁愿意这样啊,总算有个懂事的。”
马老板又说:“各位兵爷可能不知道,李老板他爹在世的时候,为了支持抗战,已经散尽了家财。后来老人家两口却被日本人来轰炸时被机枪双双打死了。李老板有个儿子才十七岁,为了给爷爷奶奶报仇,才结婚就像各位一样当兵去了,现在生死未卜啊!”那几个兵听着,不由想到了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日子,心里也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马老板见几个当兵的不出声,知道他的话起了点作用了,拉过月华,指着刚哭停的迎喜说:“你们看看,这孩子,从出世到现在,还没见过她爹的面呢!唉,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月华和红彩听了都觉心酸,掉下泪来。
“各位兵爷,你们也是九死一生,不容易啊!你们看这样办行不行……”那几个当兵的就看着他,听着他的下文。马老板看看他们说:“这样,今天这事,我也不能旁观,这国难当头的,也不能看着你们从战场上回来,还饿肚子。你们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我保证给你们筹些钱物来,让大家度过这个难关。”
那领头的一听,忙说:“这样最好,弟兄们,还不快谢谢这位老板。”几个兵也都向马老板说“谢谢”。
大个一听,对马老板充满感激,连忙对马老板说:“马老板这样体恤我,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实在也拿不出钱来,要我屋里的货,也算我一份。”一些站在旁边的人也纷纷说:“算我一份。”“也算我一份。”
那领头的见状,现在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李老板,马老板,各位乡亲,今天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我们也是没办法,在下现在就给各位赔罪了。”说完,他向所有的人抱了抱拳。
马老板说:“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死的死,伤的伤,生意也不好做。我的店也要关门了,今天我就先拿出几匹布来,给各位兄弟做两身新衣服,除除你们身上的晦气。”几个当兵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呵呵”笑了起来。
那领头的一听,豪气地站起来说:“在下也姓李,单子一个信字,见笑了。今天这事,有些辱没家父取得这名。以后,两位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小弟定当尽力。”
大个和马老板一听,也赶紧起来还礼。马老板叫过人群里一个伙计摸样的小伙子说:“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布料,适合给几位兄弟做衣服的,都拿过来。”小伙子听了吩咐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那小伙子抱了几匹布过来,有蓝色的,也有灰色的。马老板让放在桌子上对李信说:“不成敬意,兄弟就请笑纳了。”
李信见状,站了起来:“今天就讨扰到这里了,李老板,实在对不住了。”大个应道:“哪里。”
李信对其他人几个人说:“弟兄们,走吧,还有脸在这儿吗?”几个兵过来拿了布匹,点头哈腰地向门外走去,李信也向大个和马老板告辞走了。
院子里的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月华请各位都坐了,红彩和文勇倒了水出来,让大家喝。大个说:“今天的事,全仗马老板援手,要不然都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大家也都别走了,月华,你和文勇上街卖些菜来,算是我对大家表谢意了。”说完,又咳嗽了几声,月华就和文勇出门了,红彩领着孩子这才回屋了。
月华让文勇领着孩子,自己帮着红彩把饭做好了端上桌,大个就请马老板他们一起入座,对邻居们的仗义表示感谢,大家也说到了对大个父子义举的敬佩。马老板也就撑头说了筹措钱物的事,大家都说各家据不同情况,来帮一下那些远离家乡的人也是应该的,每家出一点,大家也还能够承当。
过了两天,李信再次来到了大个家。这次没再剑拔弩张,李信看马老板果然没失信,给他筹集了不少钱物,自然很高兴,一再表示谢意,自此把马老板和大个当成朋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