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漂浮着一种腐臭的气息,街上没有太多的行人,天空中不时传来一两声乌鸦凄凉的叫声,哭声也不断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响起,虽然天还大亮,却到处显得阴森可怖,红彩加快了脚步。
老远看见自己家门头上挂着一朵用白布扎的花,长长的白布条垂在大门两边,红彩的心就“咯噔”一下往下掉。直觉告诉她,家里出大事了。一进门,就看见妈妈和红云的左臂上都带着孝,正在院子里边哭边用开水烫洗一些被褥,院子里已经晾了一些东西在铁线上。她刚叫一声:“妈……”阿珍就一把搂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红彩也吓得抱着阿珍哭,边哭边叫着:“妈……妈……”红云在旁边拉着阿珍的衣袖也跟着哭了起来。
红彩边哭边问道:“妈,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其实她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只是还不知道到底谁出事了,但她还是不敢相信。
阿珍大声哽咽着道:“红彩……红彩啊……爷爷,奶奶没了。”说完又大声哭了起来,
红彩看见爷爷奶奶的屋子门关着,门头也挂着一朵白布扎的花。一些白色的烟雾从门缝里往外冒出来。这是阿珍找了些艾蒿来烟熏屋子,穷人的土法子,据说这能去除病菌。她手里的点心一下就掉地上了,过去拍着扣着的门哽咽地说:“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也不见我一面就走了啊……”她想着爷爷拖着一条腿和他们一起讲故事的摸样,想着奶奶为她和红彩缝书包的样子和在家里忙出忙进的身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种锥心的疼痛,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一些邻居早就知道了她家发生的惨事,在外面听着,也陪着流泪,有的人摇头,有的人叹气,还有一些人在小声说着凉面家发生的事情的经过。但都有这样的惨剧在发生,他们也不敢走进凉面家来安慰以下这一家老实人。不是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实在是病魔蔓延得让人望而变色,也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他们对凉面的同情了。
阿珍对红彩哽咽着说:“红彩,进屋看看你爹去……”,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红彩这才又紧张地赶紧进爹妈屋里,去看凉面。
进了屋,只见凉面直僵僵地躺在床上,红广小声哭着陪在床边。红彩又一下扑到床前:“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凉面两眼失神地睁着,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他的嘴蠕动了两下,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红彩看凉面一下变成这样子,“哇”一声就大哭起来,红云红广也跟着哭出了声,阿珍在外面听着,愣愣地站着,哭得更伤心了……
一会阿珍进屋来,忍住哭,把红彩拉了起来。她心里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不知道这个家里还会有什么悲剧发生,她不敢说,但她必须要说。凉面还是和红彩刚进来时一样,直僵僵地躺着,浑身发抖。
阿珍看着凉面,想着以后的生活,心里一阵悲凉。她对红彩红云说:“爷爷奶奶去了,你爸现在又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会好不会好。以后还会出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万一我和你爸爸真有什么事,红彩,你一定要把爹妈的责任担起来,好好把他俩照顾好。”说着又拿衣袖擦眼泪。
红彩听着难受,说:“妈,爸一定会好的,不会有事的。”
阿珍流着泪说:“现在这病疯一样在传,你爷爷奶奶不到两天就不在了,可怜你奶奶人都没死,为了不把病传给我们,自己走到了爷爷的坟头,等着要和爷爷一起埋了。老天啊,这是什么事啊?”她说着就用拳头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脯。接着又说:“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都不敢为他们办个丧事。那些当官的跑的跑了,在着的人也自顾不暇,老百姓没人管,只有我们自己管好自己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啊……红彩……”说着又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红彩流着泪说:“妈,你别说了,爹会好的。”
红云也说:“妈,我们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红广流着泪去开门,见是大个月华带着文胜来了。他们一进家门就问:“红广,家里这是怎么了?”红广也不说话,就只是哭。
红彩出来见公公婆婆来了,叫了一声:“妈……”就哽咽了说不出话了。
大个他们进屋,一眼就看见凉面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两张被子还抖个不停。大个过去问:“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凉面两眼发直,只是流泪,什么也说不出来。大个好像忽然意识到凉面是不是得了霍乱,就转头对阿珍说:“嫂子,是不是大哥也病了?”
阿珍摇摇头,哭着把这两天的事和他们说了,月华边听边流泪,听到后来也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阿珍说:“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病传的这么厉害,你大哥一早上山,也不知道会不会也被传染了。你们还是走吧,这里不安全。”
红彩也说:“爹、娘,你们回去吧,万一真被传染了,不是又白白多出几条人命吗?”
月华本来心里也有担心,只是不便说,听阿珍她们这样说,就对大个说:“亲家说的也有理,我们先走吧。”
大个说:“反正都是死,你看短短几天,都死多少人了!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他走到凉面旁边,流着泪对凉面说:“大哥,你一定要想开一点呀,事情都发生了,也挽回不了啊。孩子还要靠你呢,你可一定要挺住啊!”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内心已经绝望了。自己的爹妈一辈子都是忠厚之人,凉面的爹娘也一辈子老老实实,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怎么也不该遭如此报应啊!
月华也哭着说:“什么惨事都被我们赶上了,这是什么世道啊?阿珍,你也要想开点啊。” “我们就想,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怎么红彩来了这么长时间没回家,赶过来看,竟然这么大的事。”她接着又说:
阿珍说:“也不敢告诉你们,连孩子在家都没敢让他们送送两个老人,我怕啊!”说着,心一酸,眼泪又“哗哗”往下流。
大个看着凉面,过去拿衣袖擦了擦他的眼泪,凉面嘴唇蠕动了一半天,突然大叫一声:“兄弟啊……兄弟啊……”就“啊……啊……”大声哭了起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个搂着他说:“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大哥,你就哭吧。”
凉面边撕心哭着边说:“兄弟……你是没见着……怎么这么惨啊……怎么这么惨啊……我爹他修公路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都活过来了,现在,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兄弟,我心疼啊。”大个听着,也只能陪着流泪了。
凉面又说:“我是……是他妈什么儿子啊,我娘就……就跟在我身后,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是去等死的。我只是想,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我爹,要去送送……送送我爹,结果,我就看着她死……死在我面前。她尸体都还没凉……没凉,我就把她给埋……埋了,我是什么……什么儿子啊!天啊,我这是他妈……他妈什么儿子啊……啊……”他的心被撕碎了。
阿珍想着公公婆婆的苦,跟着凉面又哭了起来。月华也忍不住了,想着自己公公婆婆的惨死,看着眼前这一家的惨剧,也嚎啕大哭起来,几个孩子也和几个大人一起,哭成一团。
阿珍本来要让红彩回婆家的,但红彩坚决不肯,说什么也要在家照顾凉面,没法,阿珍只好让她留下,大个他们只好带着文勇先走了。
每天,阿珍就带着几个孩子把家打扫一遍,又拿炉子煨上醋,把屋子里里外外熏一遍,她听说这样也可以杀菌。反正家里卖凉面,有的是醋。做完了这些事,吃了午饭,她就让红彩在家照顾凉面,自己又带着红云红广去野外找些草药回来,有的是偏方,给凉面煨水喝,到傍晚,又找出一些草药来,点燃了再把各个屋子熏一遍。
也算老天终于开了开眼,凉面竟然慢慢好了起来,过不多久,就可以下地慢慢走动了,只是人明显消瘦了。但不管怎么说,凉面的病是好多了。
凉面本来就很少说话,现在话更少了。他常常一个人呆坐着,想什么也不和谁说。有时候,想着想着就一个人伤心地抹眼泪。有时候,他会走进爹娘的房间,久久地站着,阿珍和红彩他们也不敢去打搅他,只是在旁看着为他担心。
外面还在不断地死人,只要有吃的,大家也都不出门了。阿珍也严令几个孩子,就只能和自己去找草药,其他时间一律不得出门。
不过,毕竟凉面的病越来越好了,阿珍和几个孩子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偶尔,屋子还还会传出几声孩子们的笑声。见凉面渐渐好起来了,阿珍也就叫红彩回婆家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