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南和江南部分地区上下忙成一团的时候,遥远的京师之内,也同样有人忙得热火朝天。
江南水患,东南叛乱,两场大事的收尾工作紧张而忙碌。经过这场动荡,各部官员、将领的功过得失,需要重新整理评定。参与叛乱的诸王,最后究竟应该定一个什么罪过,也在紧张地讨论之中。
大朝会连续开了三天,内容涉及到了很多方面。但眼下首要之务,却并不是忙着给诸王定罪,给文臣武将请功,赏功罚过。当务之急,是要在凛冬降临之前,将仍旧在江南各处流窜迁徙的无家可归的百姓,尽快大范围地安置下来;与此同时,江南大部的河道,尤其是漕河、内河,在旬月之内就要整饬完毕,疏浚拓宽。先前东南水患最严重的河段和地区,如老龙口、唐河、白河等水患频发的河段,还有河网交叉、分流汇聚较多的河段,要重点投入和整饬,以确保一旦秋汛来临,整个江南地区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洪灾。
两个任务,看似简单,实际上要想完成这两项内容,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以现在朝廷的景况来说,却着实称得上繁重。持续数天的水患,得不到及时救济的百姓,人口急剧减少;而经过一场荼毒半个南方的战乱之后,原本人口稠密的南方州县,竟出现了个别村镇空无一人的荒芜景象。大量的老弱病残、妇孺甚至精壮的年轻人口的缺失,给家园修复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困难,而更加捉襟见肘的,则是疏浚整饬河道需要的数万民工。
如果从当地的百姓中抽调徭役,那么家园的修复势必要向后拖延,眼看两个月后秋意便尽,即使南方的冬天来得有些晚,时间上也来不及。而抽调的结果,还会影响到正在进行的这场秋冬之前的抢种活动,没有房屋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是粮食一旦断了,不但今年会受到影响,直至来年的第一场春麦收割之前,本地的百姓可能都要面临被饿死的危机。而如果以修复家园和田地为首要任务,那么徭役不够的情况下,势必要耽误河道的整饬,如果今年的秋汛不来还好,一旦来了,一场大水过后,可能就会万事成空。
两个互相关联,又互相冲突的矛盾结果,让很多人为之挠头。大朝会上,关于诸王叛乱的处理,被三番五次地押后。朝议、廷议、小范围的几个人私下地交换意见,很快,启元帝一锤定音,在不耽误东南大部和江南部分地区抢种和重建家园的条件下,尽力在本地征召徭役,剩下不足的部分,将在巴蜀和江北地域的百姓中间征召补充。此外,如果不愿服徭役的,可以通过缴纳一定额度的钱粮,来免除应有的徭役。
除了河工和徭役之外,大幅度缺失的兵员,也是让朝廷开始头疼的另一个问题。
水患和叛乱,主要暴露出的是朝廷政治和经济的问题。但是这场爆发的战争,在战场上两军对垒所暴露出的,却是朝廷军队方面的问题。在原来的时候,想要对那些明里暗里的问题做出彻查,是有一定困难的。然而这场战争过后呈现出来的烂摊子,却给了启元帝一个重新彻查军队,重新整编军队的借口。事不宜迟,随着南方大部分地区的百姓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建设家园的运动中,朝廷对军队的彻查和整肃,也悄然地拉开了帷幕。连续十几位监察使、观风使被派遣出去,表面上是寻常的监察探访地方政务和军队情况,实际上却着重查的是军事。不光彻查了南方的卫所军队,北方和中原的大部分卫所,也都一并列入了彻查的范围。除了塞北的十几个卫所之外,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受到了检查。
训练缺失、应变失据、兵员不足、超支钱粮、贪吃空饷……随着朝廷派出的监察使一一到位,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被摆到了台面上。尽管心理上已经有了一定的准备,但堆积起来的问题,仍旧让启元帝十分震怒。但眼下,这些事情虽然查了出来,却不能立即有大的动作,否则南方大部都在动荡,余波未平,若是军队再震荡一下,军心民心尽皆不稳,恐怕就影响到江山的根基了。因此启元帝虽然心中恼怒,却也只能强自压抑下自己的想法,只是暗中缓慢地通过将个别将领明升暗降、抽调、贬职等等手段,循序渐进地进行小范围、轻程度地变革。
自从东南叛乱朝廷彻底奠定胜局之后,京师里的各个衙门便热火朝天的地忙活起来。一连十来天,几乎每一天都是朝会,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时。而在开始的诸项议事都安排完毕之后,如何处置诸王、以及兵部、五军都督府和吏部关于水患和叛乱之际,诸多官吏的赏罚折子也终于开始进入了议程。
越王、淮王和滇王相继被押送入京,连同合家亲眷一起,都被关押在宗人府内,等候皇帝的发落。起兵叛乱,搅动得举国不安、东南动荡,若论起律例,本是不赦之罪。然而限于诸王的身份,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就显得有些尴尬和微妙了。往大了说,这固然是国家和叛臣之间的纷争。但另一方面,这却又是皇帝和同姓诸王之间的家事纠纷。封建王朝,任何牵涉到帝皇家事的案件,身为大臣,都绝对不可轻易掺合。一个不慎,就可能把自己卷了进去。历朝历代故事,朝堂上这些人都耳熟能详,没有哪个是傻子,想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插手进去的。打狗要看主人,即便满朝文武都知道,若是按照建律,吴王、淮王必然是死罪难逃,但实际处理起来,这件事却还要看启元帝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却不仅仅是启元帝自己的意思,还包括站在他身后的,所有张姓人的意思。皇家事务,皇上自然有发言权,但也要考虑整个宗族的意见,毕竟,皇上也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背后也有需要依靠的亲族。而太后,就是这群人的掌舵人,是他们的指向标。宗族事务,皇帝要在自己的意见和宗族群体的意见之间,反复权衡,之后才能形成最终的意旨。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历史上皇家事件牵涉人,除非事情做得极为出格,或者遇到了性格十分强硬的皇帝,否则,大部分人都会被保全下来,或者被幽禁,或者被圈养,极少有死于非命的情况。而他们的后代,则照旧会食朝廷俸禄,只是待遇或有调整罢了。比起那些获罪被杀的大臣们,结果往往有天壤之别。
但是朝臣们也知道,吴王和淮王等人的叛乱,的确有些出格,但即便启元帝心里真的想杀淮王,甚至也想杀越王、滇王……现在也没有机会了。同为皇家血脉,同为张姓宗族的至亲,哪怕启元帝气血攻心,想杀,那也只能在战场上,找别的理由来让他们死。死,要死得有章法。而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同姓宗族的亲人们眼前,做出屠戮亲族的事情。哪怕这个人真的该死,杀了他,也会让皇帝在亲族们中间,失去那一份温情,失去那一份赖以倚靠的根基。
归根到底,启元帝并不是性格刚硬冷酷之人,面对周围诸多大姓宗族,高门大族,他需要自己身后的这一份根基,需要有人不遗余力地扶持,那么,在类似的事情上,就需要他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哪怕他是皇帝,也一样要退。
眼下最大的叛乱首领——吴王张秀引火自尽以谢天下了,而淮王以降的诸王主动请降,被活生生地押解到了京师,明里看是要受审定罪,实际上也是张姓皇族对他们变相地保护起来了。宗人府内,除了宗正族官,别人谁进得去?
诸王不能定罪,难免不能堵塞天下人悠悠之口,那么肯定就需要有人出来顶缸。吴王张秀既然死了,最大的顶缸者自然非他莫属,如此叛乱,一人哪能成事,从者之中,也需要找些人来殉葬。满朝文武,甚至包括启元帝在内,一腔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口一般,所有人的动作出奇地一致,目光都盯上了那些在战时倒下叛军,和战争前后与吴王淮王等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那些官吏和将领。
很多人一下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汉南布政使郑慈,便是其中最先被揪出来的一个。弹劾郑慈的奏折仿佛忽然之间,便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堆满了通政司的案台。上任之初与汉南官吏私下勾连、不理民政;疏于管理、对下属放任;对于汉南形势没有正确的认识,导致吴王的势力趁虚而入,造成汉南政局腐烂瘫痪;河道整饬不力,水患应对不及时,导致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田地尽毁;战时借机搜刮民资、钱粮,荼毒百姓……
一时间,似是而非的证据,各种各样的大帽子,都扣在了郑慈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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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五章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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