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些天的封闭造成了商贾贸易的惨淡,柴米油盐等日常货物的不流通,给很多人家的生活带来了具体而微的不便,然而所有人依旧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就连平时最为奢靡挑剔的人都不敢有何怨言,甚至一些大户人家暗中已经做好了城破之后的准备。一些平时不用的暗仓和秘道,在此时纷纷现出了久违的形影,珍奇的古玩器皿字画和几代人积累下来的金银米粮,都开始分批地转入了地下。当此危难之时,以往厅堂闪亮衣着光鲜的人却纷纷换上了最破烂最普通的衣衫,同时像久居地下的老鼠一样钻进了黑漆漆没有一丝光影的暗道里……
那些家境并不富裕甚至是贫穷的城中百姓,藏无可藏,躲无可躲,只好守着那一处可怜的宅院默默地等待,可是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要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城破了于他们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守住了对他们也没有新增的好处,一场大战除了让他们性命堪忧,不能像日常一样蝇营狗苟地赚点活命钱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其他影响了。
襄阳城南,旧坊市巷子里的一处宅院。
如此大的雨势,不但坊市里的街面上聚积了大量的雨水,连带很多宅院里的积水也已经没过了脚踝,饶是江南的城市由于一向多雨而有良好的积水疏导系统,但此时细窄的沟渠里积水也已经溢出了地面。
一阵风起,吹掉了檐角处一块探出的雨布,哗啦啦地一声,让两个屋子里的人都不自禁地吓了一跳。风雨交加,天色灰暗中透着昏黄,屋子里的油灯已经早早地点燃了,然而灯影映衬之下,坐在屋中窃窃私语的人却都是一片忧愁之色。
正房之内,乔老汉和房东李氏一左一右坐在灯下。大雨的天两人闷在屋子里对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乔老汉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说上几句就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隔着窗棂向外看上一眼,脸上满是愁苦。李氏交叉着双腿坐着,腿上放着一个笸箩,里头装着瓜籽干果等小吃食,一边吃着一边不时拿眼看看乔老汉。
“我说,老乔啊……”李氏朝嘴里扔了一粒瓜籽,嘎嘣磕了一下吐出两片瓜籽皮来,看着乔老汉开了腔。“你就不能好好坐一会儿么……我知道你心里头着急,可是外头这风头火势的,再着急不也得等么!快坐下,好好说回话。”
“唉……”乔老汉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依旧呆呆地朝外头看着,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又回过头来坐下了。这些日子以来,从住进来开始林南便不停地在外头奔波忙碌,几乎连回到这个赁屋站脚的工夫都很少,与其说房子是租给自己住的,不如说是租下来留作后路的,而这段时间在这里住得最长的,自然非乔老汉莫属了。
孤男寡女,鳏夫寡妇,久而久之,接触得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便有了一些旁的念头。李氏明显是个心里头搁不住事儿,嘴上藏不住话的人,但遇到这种事情,一个女人家便是心里头再有,也不好明说出来。好在眼前这老头的少爷整日子不在家,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出去厮混什么,但总算是有了私下里相处的机会。因此李氏东挑西拉,每日里找些闲话撩拨着乔老汉扯下,又三天两头地做些可口吃食送到门前,有时候还装作体力不支人手不够,牵扯着乔老汉帮忙出去摆摊……几番下来,乔老汉开始虽然仍旧有些避嫌婉拒,但随着时日渐长,眼见着面对李氏的热情进攻,已经是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
到了后来,忽然间人家外头少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女娃子来,不但住进了租赁的厢房,院子里自此也多了两双碍事的眼睛。为了此事,李氏背后没少嘀咕这家的少爷,同时心里默默地为好心的老乔抱不平。可是老乔虽然平时老好人一样的脾气好,但是遇到李氏盘点自家少爷的不是,却是一个字都忍不了,有次李氏说得急了,反惹得乔老汉发了火。人就是这样,若是之前没那份心思的时候,乔老汉这样吼,李氏早就把对方骂出八条街去了,可是现在,李氏却像一个乖乖的小媳妇似的默默受了。自那以后,李氏就渐渐摸清了老乔的脾气,有了意见也从不直说,而是拐弯抹角地撩扯,时间久了,乔老汉的脾气竟也变得越来越弱了。
本来按照正常的发展,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接下来也就顺理成章地一起过完下半辈子,无风无波幸福美满。可是直到襄阳战事一起,一直以来温吞水一样的乔老汉,竟然一反常态,每日里失魂落魄不知干什么好。李氏自然知道乔老汉是担心那个整天在外头厮混的公子少爷,可是在她心里头,这大家大户的少爷也太有点不着调,这种公子哥值得老乔为他这么上心么?
“老乔,要我说——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可别嫌妹子我说话难听,我这可都是为着你好。”李氏话说出来,先打了个底子,同时不住地偷眼打量乔老汉的眉眼:“虽然妹子我没进过大户人家的门,可是也见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是什么模样,要我瞧着,你们家那位少爷摆明了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值得你这么惊慌失措的着急么?从他到了襄阳城里头,就没见过几次脸,要是说得不好听,就是在外头丢了一块半块的,那也不是你的责任嘛……”
“你胡说些什么!”乔老汉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你看看,又急了。”李氏连忙伸手拉了下老乔的袖子:“坐下坐下,这里又没外人,就咱们俩说一会儿话,你急什么。你说咱们俩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该过的日子它……它总是拖拖拉拉地过不上,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氏话虽然说的含糊,但乔老汉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么久了,嘴上没说,心里头也都各自有数。此时听李氏这略带钩挠的话头,乔老汉刚才气得脸红,现下可是臊得脸红了。
“你……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什么时候了?”李氏结果话茬来:“你这话算说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老乔,你还光想着别人,你什么时候能想想自己?啊?想想我……”
老乔脸上热得发烧,连忙扭到一边去了:“你都说什么呢,想你做什么……”
李氏放下了笸箩,来到老乔近前:“做什么,你说我想做什么,难道……难道你不想么?”
老乔扑楞一下站了起来:“都这个当口了,就别扯些没用的啦!咱家少爷还在外头生死未卜,我哪有这个心思说这些呀!”
“啊哟,啧啧啧!”李氏脸上也是一红,但嘴上仍旧不饶人:“说得好听,还‘咱家少爷’,老娘我可是清白人家,你这话可得给我一个交代,什么时候我就成了你的人了?那纨绔子可不是老娘的少爷!”
“你……”乔老汉一句话说漏了嘴,被李氏抓了话把儿,一时也是心慌,但仍旧被李氏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怒气:“什么纨绔子!我告诉你,这位少爷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那样的人家,哪里能是普通人能比的!”
“那你和我说说,你们家少爷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啊?不会是犯了事偷跑出来的吧?如果不是,那我就认了这个少爷。”
“嗯……你就别费心思了,这个真不能说……”乔老汉知道李氏的目的,老话又搬出来搪塞了回去,同时再一次站起身来,透过窗棂朝外头看。外面风雨越来越大,间有雷鸣,眼看着这雨势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而透过风雨侧耳聆听,依稀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之声,乔老汉的一颗心顿时跳个不停。自家少爷在外头做的什么事他不大清楚,但是人老成精,凭借少爷平时的一些蛛丝马迹,乔老汉仍旧能猜出几分来,尤其是上次少爷一身血地带回两个女娃子来,事后却风平浪静地什么事都没有,推断起来就更有依据了。
此时外头风雨雷电绵密交加,喊杀阵阵,自家少爷会不会也在这喊打喊杀的人里头?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祸事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是好?到时候别说什么临老的好日子了,就是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那可都两说!
乔老汉回头看了看李氏,脸上变得阴沉了起来:“还是别说啦,等着少爷平安回来,你想怎么着,咱都由着你。但若是少爷……他回不来……就算咱们说破天去,只怕也过不到那天了……”
“啊?”李氏见他说得这么严重,不由得一时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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